事发时守卫泰尔斯先生的八名剑士,他们的遗体都在这里。一方面出于尊重,另外也是事情紧迫,我们没有动他们一下,还保留着原状。
基尔伯特在闵迪思厅三楼的走廊上,对着眼前八具尸体,向神色严峻的姬妮说道。
约德尔则静静地立在一旁。
六个身手出色,战斗经验丰富,有希望突破到超阶的凡级剑士,以及两个货真价实的超阶高手,全部被不规则的利器划破了颈部动脉。
基尔伯特踱步到一具尸体前蹲下,按上尸体的颈部,一道丑陋而可怕的伤口显露出来,伤口已经变色,连血液也已凝固了。
我们初步估计,对方可能是极境的高手,要在一瞬间击毙这八人,非有精妙的技巧以及不可测度的力量不能做到,而他的速度连约德尔都追之不及。
还有那种可怕的潜藏能力,入侵发生时,我们明明把守住了全部的出入口,还是被他溜进来了,约德尔却根本没感觉到任何人。
基尔伯特脸色沉重地说着他的猜测,他掏出怀里的一块机械表,盯着上面的时间:晚上六点半。
连月亮都升起来了。
姬妮紧蹙眉头,颇有韵味的嘴唇也紧紧抿住,凸显出她嘴边的那颗美人痣,只见她双手抱臂,沉沉思索了一阵,突然举起手来,打了个响指。
把他们的头盔摘下来。
基尔伯特一个眼神,旁边的几位守卫齐齐上前,摘下死者的头盔。
姬妮走上前去,踏着女官的优雅高跟靴,单膝蹲下,细细观察每一个人的面孔。
颈部动脉大出血,死前的时间不会很多,只够他们在地上挣扎一段。这段时间,就是他们各自对凶手的目击时间。
他们每一个人的表情,姬妮一边俯身观察,一边谨慎地道:都有细微的差别。
这四个是趴着的,死前的表情非常一致,愤怒,痛恨,不甘,咬牙切齿。他们可能是根本无从反应,就面对了重创到死亡,到死都不明真相的人,才会有这种不甘和愤恨。
这两个则是侧卧,表情惊诧,难以置信且疑惑,他们应该感知到了凶手的致命一击,且竭力反击却不能奏效,这让他们非常吃惊,疑惑不解,躺在地上挣扎的这段时间,让这种表情凝固在了脸上。
最后两个,应该是实力最高的,一个仰躺着,一个靠墙斜坐,表情比前面六个微妙许多。躺着的那个是悔恨和痛苦,坐着的那个有解脱和无奈,他们也努力反击了,但依旧失败。但他们应该是最后死亡的人,所以挣扎着看见了凶手,所以才会有死前的追悔莫及以及恍然大悟。也就是说,对他们两个而言,只要预先知晓了敌人的身份,就能做出有效的应对。
姬妮冷着脸站起来,抱起双臂,看着旁边有些无奈的基尔伯特,斩钉截铁地道:
凶手不是极境的高手!
如果是极境那种无法反抗的强大,最后两个人就会是绝望和恐惧。凶手应该是利用了一种特殊的技巧异能或者机关。他巧妙地从强者先下手,再到最后六个稍弱的人,所以最强的两个人在倒下后,才有机会和时间看见凶手和他的杀人手法。
虽然未到极境,但他的速度很快,也许已经接近乃至超过一半的极境高手了,但也因为未到极境,所以杀起人来依然有先后次序之分。
约德尔走上前来,在尸体前蹲下,似乎在验证姬妮的话。
基尔伯特则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人,似乎看到二十年前,那个在审判庭上意气风发的年轻女孩。
以及,常常站在她身后的,那个青涩阳光的年轻人。
他在心底暗叹了一口气,走到她面前。
姬妮女士,我知道您曾经是王都最出色的警戒官,甚至参与过血色之年的王室刺杀案调查,追踪过气之魔能师,连王国秘科都经常借调您。基尔伯特背过双手,平静地道:
您的推理也十分精彩,一如昔年犀利。
但我们当务之急,是要找回那个孩子。
姬妮沉思着,看了他一眼。
最出色的警戒官?
她的拳头无意中捏紧。
狗屁的警戒官。
但这位妩媚的女士没有表露任何情绪,而是用架在另一条手臂上的左手,习惯性地抚了一下唇左的美人痣,无言地轻笑一声。
男人,果然就是粗心和大意的代表。
基尔伯特眯起双眼,将头上的礼帽微微一抬,以示疑惑。
我说得还不够明白吗?姬妮放下双手,不客气地大步踏前,指着眼前的尸体,信心十足地道:
这两个超阶守卫是最强的,也是站在一起,最先遭遇袭击的。这两个人其次,另外四个人才是最后遇袭的。但他们死亡的顺序,却是相反的:最强者挣扎到最后,且看到了凶手!
我只要确定他们遇袭前的位置,就能顺着轨迹,找到凶手入侵的位置。
虽然出血的量太多,以至于血迹都混在一起了,很难找到守卫们死前挣扎移动的痕迹。
但是,按照动脉出血的时间,和人倒在地上挣扎的速度,以两个最强者为圆心,就能画出两个圆,这是他们遇袭前,到死亡期间的移动范围。
别忘了,这两个最强者,是几乎同时,被同一种武器袭击,也就是说,他们遇袭前是站在一起的。
所以,这两个圆的交叉点,就是他们遇袭的位置!
两个圆,有两个交叉点,其中一个才是答案,是两人真正遇袭的位置,也就是凶手入侵的位置。姬妮神情专注,一步接一步地用脚步划出形状,话语里的内容,更是让基尔伯特和约德尔都严肃地看过来。
依照这两个最强者死前的最后目光,凶手杀光所有人后,在这个位置现身,我猜也是那孩子站立的地方。
从凶手最后的现身开始,姬妮站到那个位置,一步一步地后退,按照他们遇袭的顺序,大略找到凶手移动的路径,姬妮缓缓走过几具尸体,又走回两个最强者的尸体,路径的最后,连接回这两个圆的区域,最靠近的,是这个交叉点!
姬妮一路走过东倒西歪的尸体,目光凌厉,最后站定在一处地方:
这里,就是两个最强者最先遇袭的位置,换言之,是凶手入侵和最早出手的位置!
基尔伯特快步走上前来,环顾一圈。
你是说,凶手是在这里突然出现的?他缓缓道:佣兵小队确实攻到了这里。但不可能,这里离楼梯还远,在我们收拾残局的时间里,他无处藏身。
姬妮又轻蔑地轻笑了一声。
唯有约德尔却默默地走上来,指向了旁边的一个小装饰花瓶。
这种花瓶在走廊上很常见,只有这一个,离姬妮的位置最近。
在基尔伯特不解的目光下,姬妮快步上前,抓起那个花瓶,毫不犹豫地砸碎了它!
砰啷!
她默默地蹲下来,抓起一块花瓶碎片,仔仔细细地观察一遍之后,用手指在碎片内壁上轻轻一抹,亮给两位没用的男人。
基尔伯特惊讶地发现,姬妮的手指上,是红色的血迹!
约德尔也蹲下来,拿起几片碎片。
花瓶内壁里,也都是点点的微小血滴。
无处藏身?姬妮讽刺地笑了一声,让基尔伯特有些尴尬。
所以,基尔伯特接过花瓶的碎片,脸色一变:这是——
姬妮站起身来,干练地道:
受害者:八人。死亡原因:颈动脉出血。
凶手:超阶的血族,即吸血鬼。凶器:血族利爪——
姬妮说得兴起时,却突然怔了一下,意识到了现在的状况。
于是,她咬着牙,把接下来的话吞回嘴里。
我毕竟,已经不是警戒官了啊。
姬妮摇摇头,把无关的情绪清除掉。
所以,他是靠着天生的化血天赋,潜入藏身,靠天生的瞬间速度,杀人掳掠——而不是自身的实力。姬妮抬起头,白了基尔伯特一眼:这就是你说的极境高手?
基尔伯特非常尴尬,但他知道这不是置气的时候,于是和和气气地问:真是大开眼界,所以,那孩子?
这就算大开眼界了?姬妮轻蔑地想道。
真是眼界狭窄的高位者啊——你要是见过星辰的秘科,见过埃克斯特的暗室,见过夙夜王朝的乌衣卫和翰布尔王朝的昆塔那,见过他们的手法,就会知道台面下的黑暗里,有多少可怕的人物,只要动动手指,就能知道你的一切秘密。
然后,她眼神一厉,断然道:案发——事情发生的时候,太阳还没下山!他只能用化血藏身的方式,躲在那几队雇佣者里!
不到极境的血族,化血的程度只能是血水,而且时间不会超过半小时。这说明,那几队雇佣者,是在半小时内赶到这里的!
一队雇佣者全速赶路,到暮星区半小时的距离,就只有贵族庄园林立的东城区市政厅和商业聚集地的晨星区以及复兴宫所在的中央区!
姬妮呼出一口气,这位成熟的美人结束了她的推理,习惯性地探手到腰后,却捞了个空。
她又是一愣,随即在心底苦笑道:是呢,已经不是警戒官了,就连烟瘾,也早就戒掉了。
那个常常跟在身后,递火给她的实习生,不也早就变成另一个人了吗?
她叹出一口气。
精明的女士收起回忆,看向基尔伯特。
下决定吧,伯爵大人。
基尔伯特深吸一口气:派人来试探的肯定是贵族们,而东城区的面积不小,庄园里又是最适合藏匿血族的!虽然那边的庄园有不少——
约德尔的身形一晃,已经消失了。
基尔伯特被同僚不客气的举动噎住了剩下的话,他只得叹了一口气:好吧,至少缩小了搜寻的范围。
基尔伯特看向姬妮,对着后者轻轻点头。
后者却只是轻嗤一声。
基尔伯特也不为忤,而是重新点起人员:
打开备用军械库,全员整备,换上驱魔银剑!
挑选最好的三十个好手,随我出发!目标,东城区!
带上那盏灯!
——————————————————
咚咚!咚咚!咚咚咚!
天花板上的闷响还在继续,而且越来越急!
克里斯猛地回头,第一次露出略显焦急的表情,眼神不善地看着泰尔斯,对着伊斯特伦吩咐道:把他送回地牢!好好关着!
然后,不等伊斯特伦和泰尔斯有所反应,老人和罗拉娜就齐齐消失在眼前!
伊斯特伦也是一副惊喜的表情,他一把提起泰尔斯,不顾后者的挣扎和叫喊(诶诶,到底怎么回事啊,不是要交换情报吗?伊斯特伦阁下?——泰尔斯),向着石梯飙射而去!
下一秒,眩晕还没过去,泰尔斯就头朝下摔在了潮湿的石地上!
咚!
疼得他龇牙咧嘴。
小崽子!好好呆着!无论你做什么我们都听得见!只听一声锁钥的脆响,和伊斯特伦焦急的留言,周围就安静了下来!
泰尔斯这才懊恼又庆幸地爬起来。
伊斯特伦已经消失了。
于是他默默把手伸到腿上,装作挠痒,无意地在绑缚着的jc匕首上,划了一下。
疼痛袭来。
他的血液落到地面。
来了。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迎接浑身的滚烫感。
这样,基尔伯特和约德尔,就会知道我的位置了吧?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彻底松下劲来,浑身的疲累感突然袭来。
穿越者颤抖着,摸到一面墙上,靠边坐下。
今天的经历,丝毫不比昨天的红坊街一游要逊色啊!
现在,泰尔斯才有时间,观察周围的情形。
昏黑的光线,来自两只小小的火把。
石质的地面,潮湿,阴冷,坚硬。
斑驳的墙面,是无数的刮痕和刻印。
金属制的狭窄栅栏,以及手臂粗的大锁。
脚边踢到一道生锈的锁链,叮铃作响。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在冰冷的地面上躺了下来。
毫无疑问,这是一间牢房,潮湿浑浊,血腥。
血腥?
泰尔斯闻见了空气中的腥咸味。
与昨夜在红坊街闻到的,如出一辙,唯有更加浓郁。
他心下一紧时,牢房外就突然传来吓人的惨嚎和呻吟声。
啊——
泰尔斯吓得站了起来!
穿越者在前世,对于恐怖片从来就没有什么耐受力,从来都是那个想不起名字的中二病晚期患者,强行拉着他去看的。
美其名曰练胆。
在鸡皮疙瘩的刺激之下,泰尔斯的大脑再次开始自动疯狂运转!
地牢。
血腥。
血族。
惨嚎和呻吟。
泰尔斯突然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是血族们的食品柜。
一阵恶心袭来。
泰尔斯又叹出一口气,他这两天叹出的气,大概比喝进去的水都要多了。
但就在他正要坐下来的时候,旁边突然传来一阵幽幽的粗鲁喘息声!
呼——呼——啊——
吓得他往相反的方向爬了好几步!
能别再吓我了吗。
泰尔斯惊魂不定地拍着胸口,这才意识到他的牢房,不是豪华单人间。
泰尔斯慢慢地往那个方向靠近
在昏暗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戴着重型枷锁,躺在地上痛苦喘息着的人体。
呜呜——
黑暗里,囚禁者似乎说不出话来,只是不断地喘息着,声音里布满了痛苦和煎熬。
他被锁紧在枷锁里的腕部,似乎插着一根管子,连到牢房之外。
泰尔斯知道那是什么了。
要我说,直接接上取血器和输养管,关进棺材里就是了——这是伊斯特伦曾经的话。
看来,这就是取血器了。
唉,泰尔斯低下头,无奈地又呼出一口气。
大概是个可怜人,被血族掳掠到这里,成了他们的食品来源。
呜呜——似乎感觉到了来人,这个囚犯挣扎并呻吟着。
泰尔斯又是一阵恶心。
这股恶心,也让他决定了必须做点什么。
对不起,可能有点疼。
请你忍受一下。
他对那个可怜的囚犯低声道。
穿越者伸出手,摸上他的腕部,抹上那根粗糙的取血器,狠狠用力,把深入血管好几寸的一根针,猛地拔掉!
啊——呜呜——囚犯挣扎和呻吟得更厉害了,只是依然吱呀着不明意义的声音,好像一个哑巴。
泰尔斯按住他手腕上的伤口,幸好,血出得不多。
当然,也可能他本来就没剩多少血了。泰尔斯苦闷地想。
刚刚跟三个血族的交锋,泰尔斯的心情,虽然紧张而恐惧,但从来没有沉重一说。
然而,现在看着这个被锁着取血的血源,他莫名其妙地开始感觉到了沉重。
也许是怜悯心吧——他自嘲地想。
泰尔斯摸了摸那个枷锁,这才注意到,这是个暗黑色石质的机械锁,上面刻满了繁复的花纹和文字,沉重而巧妙,将囚犯的双手交叉锁紧在胸前,往上还延伸出两道夹锁,把被囚者的两腮紧紧夹住,连左右摇头都做不到。泰尔斯使劲推了推,发现这道厚重的机械石锁,似乎被死死地固定在地上——要么就是重得跟固定在地上没两样。
似乎是专门为高手准备的重锁具。
泰尔斯摸到了锁扣的位置,是特别的金属所制。
就在此时,金属突然升温,一阵灼烧般的高热从锁扣处袭来!
啊!泰尔斯不禁痛叫出声,放开锁扣。
穿越者皱起眉头,又试了试锁扣只要有人碰触,它就会爆发出高热。
看来他对开锁无能为力。
囚犯的挣扎慢慢减小了。
泰尔斯看着他痛苦的挣扎和煎熬,心情无比难受,却只能默默地退到一边,靠墙坐下。
随着他身形的移动,牢房外的火把光芒失去了遮掩,直接照射到囚犯的脸上。
泰尔斯看清了这个可怜的人。
这是个伤痕累累的人,身上的灰色衣物尽是破损和污秽。
而且身带残疾。
他的双腿,齐膝以下,空无一物。
更可怕的是他的颈部,只见那里的血肉虬结成一团,显现出可怖的紫黑色,仿佛喉咙受了很重的伤。
大概也是因此而说不出话了吧。
泰尔斯摸了摸自己的喉咙,想起两次被扼颈的经历,想起那种痛苦,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看着这个囚犯,默默地想:可怜的人啊,伤残满身,却能活到现在,也是奇迹了。
这个囚犯表情夸张,喘息之中,五官都扭曲在一起,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却只能发出呜呜也似的粗鲁呻吟。
青色的短发,覆盖着一半的脸。
另外一半的脸上,是一个古怪的刺青。
呜呜——他继续痛苦地呻吟着。
等等。
泰尔斯突然愣住了。
他认出了对方脸上的那个刺青。
穿越者突然意识到,跟自己同在一间牢房的,这个喘着气说不出话来的人,居然是个老朋友。
一个昨夜才在红坊街,跟他,跟娅拉刚刚见过面的老朋友。
米迪拉·罗尔夫。
血瓶帮十二至强中的佼佼者。
擅长控制风力的异能者。
超阶高手。
随风之鬼——罗尔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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