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月》第一百五十六章-最后的一剑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计道宗被计英一把捏住了脖子,好似一只全然不懂反抗的鸡仔。

    只听一声咔嚓脆响,刚才还不可一世的计道宗已丢掉了性命,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有那么几分死不瞑目的意思。

    计英很是随意地将自己弟弟的尸体抛到了地上,一脸平静的看着疤脸男子,冷声说道“我不知道你是谁家的人,也不想知道,我今天就教给你一个道理,不要轻易去插手别人家的家事,不然的话,只会费力不讨好。”

    疤脸男子很是不屑地笑了笑,说道“计家主,你还是先把你脸上的血迹擦干净再说吧。”

    原来,计英在以雷霆之势灭杀自己亲弟的时候,口鼻已是溢出一抹淡淡的血迹。

    计英很是随意地抹了一把,语气平淡的说道“你来还是我来”

    这下疤脸男子再也无法保持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由内而外透着一股恼火。

    他一生经历无数战斗,从没见过这般平淡之中显嚣张的对手。

    疤脸男子厉喝一声,挥起手中的厚背砍刀,朝着计英的胸前砍去。

    疤脸男子的刀法凌厉果决,没有丝毫的花哨繁琐,明眼人一眼就可看出,这是在战场上历练出来的杀人刀法。

    麻道人若有所思地看着疤脸男子,几乎马上便想出了他的背景,这位恐怕是萧家的家将啊。

    树欲静而风不止。

    真是个多事之秋啊。

    麻道人在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随即轻声安慰自己道“大不了就把这条命还给计家,到时两不亏欠就好。”

    就在麻道人兀自出神的时候,场上已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疤脸男子的刀法虽然狠厉无前,但遇上毫无烟火气的计英,就好像那满腹经纶的教书先生,碰到了一个蛮不讲理的杀猪佬,既讲不通道理,也打不过人家。

    十数刀过后,疤脸男子锐气已失,在计英的飘然掌法之下左右挪移,勉力维持不败的局面。

    俗话说,武功再高,也怕菜刀。

    手握长刀的疤脸男子被计英如此欺压,心底燃起一股无名怒火。

    一声暴喝,疤脸男子手中的厚背砍刀微微抬起,径直朝着对面的血肉之躯砍去。

    刀势如夏日天气,迅如狂风、疾如暴雨。

    疤脸男子一气挥出十三刀,刀刀精妙绝伦,气势十足,当得上高手二字。

    手无寸铁的计英面对如此刀势,不敢直面其锋,唯有步步后退。

    须臾间,计英已是退到了屋檐之下,站在了计夫人的身旁。

    此时的计英已是七窍微微流血,身上也多了几道细碎的伤口,他看了一眼神情担忧的妻子,轻轻地捏了一下她的手心,柔声道“放心,我没事的,等我一会儿。”

    话毕,计英松手,一脸无畏地往前走了一步,只见他伸出右手,手形仿若握着一柄虚剑一般,朗声说道“谁说我计家无剑客谁说我计家无高手”

    说罢,他看了一眼庭院中的众人,大声道

    “剑来。”

    一声剑来,计芙蓉闺房之内挂着的一柄长剑霍然出鞘,颇有几分仙灵气息地飞到了计英的手中。

    这一日,世人眼中体弱多病、停留七品境界多年的计家家主已具一丝人仙气象。

    计英执剑的右手微抬,神情淡漠地朝着前方的空气斩了一剑。

    霎那间,芙蓉轩里气息大变,瞬时剑拔弩张起来。

    空气中凭白多出了十多道白色剑气,剑气纵横交错,交织成一副简陋潦草的草书。

    疤脸男子只觉得气氛忽然变得压抑起来,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感觉到天空之中透着一股无名的锋锐之意,好似有万千飞剑欲要随风而落。

    他微微抬头,看到了数不清的雨点,这些雨点在他眼中好似一柄柄细小的利剑。

    艳阳高照的秋日早晨竟忽然下起了雨。

    只是这雨与平日里润物无声的雨不一样。

    这雨可杀人。

    感受着雨幕的锋锐之意,疤脸男子的脸色变了又变,从震惊讶异到不可置信,再到最后的狠厉果决。

    他发出了一声前所未有的清啸,手中的厚背砍刀往上方斩去。

    一刀出,疤脸男子阔袖飘摇,体内真气喷涌而出,如平地起惊雷。

    惊雷声落,万千雨丝戛然而止。

    庭院寂静无声,再无刀意剑气。

    疤脸男子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沫,嗤笑一声道“我观你丹田中真气翻涌,不过是个求死的路子,你也配说剑来二字”

    话落,芙蓉轩中响起一声机簧弹跳的声音,疤脸男子将厚背砍刀刀柄一扭,手中已是多了一把一尺多长的短剑。

    短剑晶莹剔透,好似由冬日寒冰雕琢而成。

    疤脸男子一脚踢飞刀身,厉声呵斥道“谁准你用剑来二字你也配”

    卧薪尝胆了十多年的计英,本以为可以轻易斩杀使刀男子,没想到对手竟然也隐藏了手段。

    一个刀客,他的刀中竟然藏着一把剑。

    计英劈飞赢面而来的刀身,一脸凝重地看着握剑而立的疤脸男子。

    一声厉啸,计英手中的长剑划过长空,在庭院上空留下了数道剑痕。

    剑痕分散开来,形成了二三十道白色剑气。

    这些白色剑气好似被人握住的狼毫一般,在空中描绘出一副简陋的山水写意画。

    那山是山,那水是水。

    有山破空出现,横亘在芙蓉轩的上方。

    有水破地而出,奔流在庭院的青石板上。

    山,巍峨高耸,水,澎湃不止。

    疤脸男子一剑在手,身上立时多了一股深不可测的气息。

    他深吸一口气,胸腹间微微鼓起,随即手中的短剑愈发晶莹剔透,好似只握着一个剑柄。

    下一刻,一股澎湃恐怖的剑意喷涌而出,径直斩向前方的高山大河。

    两股无形的力量碰撞在一起,发出一声爆响,将庭院内的诸人震得耳鼻直冒鲜血。

    劲风吹过,院内的梧桐树再无余叶,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难看至极。

    计英神情癫狂地笑了一声,语调极其狂傲道“十年磨一剑,今日把示君。哈哈哈哈,真是痛快,且看我配不配得上剑来二字。”

    蝇营狗苟了二十来年的计家家主,此刻当是他人生最得意之时,也是他剑意最饱满之时。

    一声剑鸣如龙吟。

    计英手中长剑如蛟龙一般横渡虚空,裹挟着肉眼可见的白色气流,径直刺向身前的疤脸男子。

    “听着,我叫赵斩,你拥有死在我剑下的资格。”

    听到计英的狂语,再看到这惊天一剑,疤脸男子一脸狂热,很是放肆地大笑起来。

    在过往的岁月里,他跟随镇南大将军萧守规驻守一方,只有过寥寥数场的出手机会,且都是用刀对敌,难得今日遇到一个有意思的剑客,自然便用上了多年未曾拔出的剑。

    此时赵斩看到计英这一剑如此酣畅淋漓,自己的心意也跟着酣畅淋漓起来。

    他挥出手中的长剑,没有任何花哨地与刺向迎面而来的剑尖。

    轰隆一声巨响。

    赵斩与计英之间青石铺就的地面寸寸断裂,随即扬起一阵迷人眼睛的怪风。

    然而计英以性命为根基,倾全力所出的这一剑,也不是如此好应付的。

    赵斩连退五步,在青石板上留下了五个深浅不一的脚印。

    待他稳住身形以后,唇角边溢出一缕暗黑色的血。

    受了重伤的赵斩战意更浓,双眼之中燃起熊熊的火焰,欲要把眼前的闲杂人等烧个干净。

    他狂笑一声,道“十年一剑,不过如此”

    计英这一剑被破,只觉得体内真气如滚烫沸油一般在经脉中流淌滚动,所到之处尽是道不完的痛苦折磨,他看着赵斩还能狂笑出声,心神更是激荡,立时喷出一口鲜血来。

    鲜血喷出以后,计英觉得胸腹间再无块垒填斥,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轻松感,随之而来的是由内而外的疲倦。

    计英使劲睁开眼睛,看着眼前战意昂扬的赵斩,自言自语道“我于年少时立下大志,于青年时铸成大错,于壮年时困守一隅。

    纵观这四十多年,不曾有一丝明悟,浑浑噩噩,不是为了计家崛起就是为了一己私欲,从未想过自己真正喜欢什么、想要什么。

    在过去的十多年里,一直困在七品修为不曾破境,有惶惑不安,有懊恼不解,更多的是怨天尤人,更多的是愤恨上天不公。

    可到了今时今日,我才明白自己的愤懑与不平是何等的幼稚,才明白自己不过是个丢了馒头捡起绿豆的愚夫而已。

    我若是循序渐进,不在意他人的想法与心意,一步一个脚印,今日的我,自然而然便会破境进入人仙境,何来眼下的凄苦局面

    可人生只有一次,再无重来的机会,我岂能后悔岂敢后悔且看我这一剑。”

    “无悔。”

    话落,计英手中长剑一阵乱颤,发出阵阵剑鸣,已有剑仙气象。

    在计英递出手中长剑的时候,原本只是溢血的耳鼻眼口开始淌血,一张还算好看的脸上满是凄惨模样。

    等一剑递出以后,计英已是神志模糊,并未看到平生最快意、最强的一剑。

    只是计英的神情已是恬然淡定,好像一尊已经悟透生死的泥胎塑像。

    长剑寸寸断裂,剑意凝而不散。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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