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昨晚,睡得可好?”
换成其他人这么问,当然是不妥当的,毕竟男女有别。但两个人名分已定,赵磊这么问倒不算逾礼。
刘芳微微摇头:“睡的不怎么好,做了一晚的恶梦。”
赵磊诧异的抬起头:“公主没有进些安神汤药吗?”
“喝了两口,”刘芳轻声说:“以前在乡下的时候,我们那里也有乱兵经过,大半夜里,从家里跑出来跑进山里躲藏,还有一次,因为来不及进山,就躲进了地窖里,听着乱兵进了村子,在家里四处翻找。听着他们就在头顶上走动,有灰土被震的掉下来,连喘气都不敢大声,只怕被听见了。这几年已经很少想起过去的事了,结果昨晚做了一晚的梦,一直在地洞里、山洞里、破窑里头钻进钻出,醒来之后腰酸背疼的。”
赵磊听着觉得有些心疼。
公主看着是金枝玉叶,可她幼年经历也是坎坷艰难。
“公主许是好久不骑马了,昨天骑了半天,今天腰酸背痛也是难免。”
刘芳笑了:“我想也是,总不能真是梦里钻地洞累的啊。”
外面回廊上茶果已经摆好了,刘琰在他们俩说话的时候,还让人预备下长案、颜料和画笔:“既然来了,你就帮忙画张画再走吧。”
这会儿晨雾已经快要散尽,山间的阳光被树枝和绿叶切割的破碎,照在地上和水潭之中,光影明暗斑驳。水浅处新生的芦芽和荷叶零星散布,有只水鸟远远的游开,在水面上留下一道轻缓的水痕。
刘琰和刘芳两个坐在一边享用茶点,带有淡淡酸甜味儿,浅红色的梅子茶,配着刚刚端上来极为酥苏薄脆的小芝麻饼,山间清风和水边的美景都可以一览无余。
在宫里茶点不稀罕,可是这样的好山好水就见不着了。
刘芳安慰妹妹:“虽然你这脚伤耽误了这次围猎,不过等秋天咱们可以再来一回啊。再说,回宫之后听说教坊又找了个新本子排了出戏,叫什么……”
那名儿她听了一次想不起来,还是赵磊在旁边画着画一心二用,替她补上:“听说叫什么升官记吧?”
“升官记?这是讲的一个什么故事?”
刘芳说:“我听了一两句,好象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和尚冒充县官去上任,然后阴差阳错步步升的故事。”
“教坊怎么排这样的戏?不怕又被人说是影射、暗指什么人了?”
记得上次就有这么一出戏,叫什么状元记还是什么的,唱的是个目不识丁的杀猪匠当状元,结果这戏唱了一次就不再唱了。
其实排戏的人未必是真要影射谁,但总有人会把别人简单的一句话掰开了翻来覆去的琢磨,认为里面一定有至少十个八个恶意。
所以教坊在之后几年净排些才子佳人、颂太平这样的戏来演了,毕竟才子佳人再怎么折腾那也只是脂粉逸事,不会让看戏的人觉得自己又被暗算了。
上次排陆轶那出……
刘琰问:“对了,陆轶的伤如何了?”
赵磊头也没抬,手也不停:“早上起来我看了看,伤口不深,已经要收口了。冯太医给的外伤药着实好用。”
“那就好,他今天做什么去了?”
“跟四皇子殿下一起去围场了。”赵磊退后一步,摇了摇头:“这画的不好。”
刘琰也想起身,桂圆赶紧扶住她,生怕她左脚着了地。
刘琰安慰她:“没事儿,我心里有数。”
她单脚往前挪了挪,看赵磊刚画好的这幅画。
水是浅浅的碧色,近岸处的芦芽显得格外青葱鲜绿,远处茫茫山林隐于雾中,比刘琰早上画的那几张不知道美出了多少倍。
“哪儿不好?我觉得很好。”
起码那种静谧而幽远的意境,赵磊抓住了,并且将它涂绘在了纸上。
早上看着这片山水,刘琰有好半天什么都没想,一动也没动。
那么安静,这座山,这片水,好象都还在睡梦里没有苏醒。
往前数几百年,这山里没有建起行宫,这山这水就已经在这里相依为伴。再往后数几百年,每一个晨昏交替的时刻,景致应该也会和今天她所看见的一模一样。
人嘛,也和这些飞过的鸟儿,流过的溪水一样,只是这山水间的过客。
“拿去交人裱起来吧,我要带回宫去。”刘琰转头跟赵磊说:“你画的比刚才拿来的那些旧画都好。”
赵磊不经夸,一夸就脸红:“不敢,其实我不擅画山水,刚才那几张画里,画芍药的那一张画技着实在我之上。”
“没看出来。”刘琰直白的说:“照我看嘛,等画技磨练出来,灵气儿就消耗光了。就好比我自己吧,程先生让我画假山石,我画了第一张觉得不好,又画了第二张,第三张。等倒回头来看,反而都不如第一张自然,后面的越是刻意,越是画的不是个东西。”
赵磊被四公主这大实话也给逗乐了:“公主说得是,或是以画为业,时日长了,难免灵气消磨殆尽,只剩下了一股子匠气,画的东西不是自己打从心里喜欢的,不过是敷衍应付只为交差。”
不独是画画,做其他事也是如此。少年人总是有许多热情与冲劲儿,但是一年一年的过去,少年人变成了麻木中年人,中年人又变成了衰朽不堪的老人,最后都归于尘土。
为了答谢赵磊的这幅画,中午刘琰留他和三公主一起在郁香洲用午膳。她自己吃清粥小菜,看对面两个人吃香喝辣的。
等用过午膳客人都走了,刘琰打了个盹,就听人禀报说,四皇子来了。
四皇子不是一个人来的,同来的还有陆轶。
“给你捎了些玩意儿,在山上捉了兔子、狐狸崽子,还有锦鸡,那长翎拔下来做键子、镶冠子上都好。”
“对,鸡还可以烤了吃!”刘琰现在对吃格外怨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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