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土司与奴隶二三事》162.密室

    
    南卡醒来时, 发现自己坐在一张红木椅上, 身上虽未绑着绳索, 但身体却完全无法动弹。
    “醒了?”
    一截月白的云锦衣袖, 倏然出现在视线之内,有只温热的手轻抚她额头, “你睡了快一个时辰, 先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身体能动弹之后, 南卡抬头往上一看, 在幽幽灯火映照之下, 白无络苍白精致的脸有种病态的美感。
    “容我纠正一下, 我是晕了快一个时辰, 不是睡了快一个时辰。”
    白无络唇角噙着笑, 微微低头, “看到是我,你不惊讶么?”
    南卡有气无力的说道:“习惯了, 惊讶不起来,本想装惊讶让你高兴高兴的, 但身上没有力气, 实在装不出来……”
    “猜猜看, 我为什么没走。”
    她舔了舔唇, 低下头不耐道:“还能为什么,你不想让我死呗, 不过, 你就不怕我会恨你么?你若不来, 我说不定已经成了西蕃的传奇人物。”
    白无络闻言突然俯下身,双手按在红木椅两侧的扶手上,直视着南卡的眼睛,饶有兴趣道:“哦?怎么个传奇法?”
    温热的气息喷到脸上,南卡不自在的转过头,她转过头去,不是因那张近在咫尺摄人心魄的脸让她面红耳赤心跳加速,而是因白无络的问题让她有些窘迫。
    沉思片刻,她声如蚊呐的说:“临危不惧、英勇杀敌,而不是灰溜溜的逃跑……”
    白无络忍笑道:“那据你估计,你大概能杀几个人?”
    “大概……一、二、三、四个吧,但能杀几个人不是重点,就算我英勇杀敌的数目不多,可……可我换了件赤色的长袍!你试着想象一下,一个身着赤色长袍的女子,手拿易贡长刀,冲破迷蒙的夜色,手起刀落,左劈右砍,这个时候你还会关心她杀了几个人么?光是这个画面,光是她的勇气就足以令人印象深刻了吧?要是凭这些还不够成为西蕃传奇人物的话,那她还有……还有美貌加持……”
    南卡越说脸越红,索性就此打住,尴尬的清了清嗓子,余光中瞥见白无络欠揍的笑脸时,她顿觉自己受到了成吨的嘲讽,愤然剜了他一眼,“言归正传,你还没回答我,将我带走,就不怕我会恨你么?”
    白无络敛了笑意,垂下眼睑轻声道:“你说的不错,我的确很怕我的软肋会恨我,但和失去她相比,这点恐惧也就不算什么了。”
    “哦……”
    南卡斜眼瞟向白无络,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干涩的音节,半晌,她脸上忽然浮出温和的笑,语重心长道:“小白,我那天夜里对你说那些话,只是为了让你打消带我离开日光城的念头,每个人都有权利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我是如此,你也是如此,所以我不会恨你。说真的,我不仅不恨你,睁开眼见到你时我还挺开心的。”
    看穿了南卡的路数,白无络笑而不语,拿出随身带着的玄色锦帕,替她擦去唇上的唇脂后,才道:“不仅换了衣裳,还涂了唇脂,你在为有可能会见到迦罗做准备?”
    他收起擦过唇脂的锦帕,直起身来时,脸上已多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南卡困惑的皱着眉:“不对啊……接下来,你不是应该说,见到你有什么好开心的么?”
    “我若这么说了,你就会编出一堆好听的理由来哄我,然后趁我心情愉悦时接着说,你已对我想做的事表示了充分的理解,我是不是也该对你想做的事表示充分的理解,倘若我说不理解,你就会拐弯抹角的说我不可理喻……南卡,你见到我其实一点也不开心,我知道的,所以我不会浪费时间顺着你的话往下说。”
    此时此刻尴尬得直想撞墙的南卡,深深体会到君子之交淡如水这句话是多么正确,要是她跟白无络的交情也淡如水的话,这种才起个头就被对方识破套路的情况就不会发生了。
    “好!,当我什么都没说……”
    南卡的耐心已经差不多快用完了,她收起笑容,说话的语气也冷了三分,“这是什么地方?
    “一间密室。”
    听到白无络言简意赅的回答,她一时无语,仰头靠在椅子,烦躁的揉了揉眉心。
    “脖颈上那些痕迹,是怎么回事?”
    注意到南卡脖颈上那一排虽已淡了不少,但还是很明显的紫红色痕迹,白无络面色一沉,挑了挑眉。
    “被恶鬼咬了。”
    这话乍一听像是在胡扯,仔细一听就更像是在胡扯了,但南卡说的确实是实话,在她看来自己就是被恶鬼给咬了,可白无络显然更愿意相信她是在胡扯,“你觉得我会信么?
    没有心情跟他解释那么多,南卡只冷冷抛出一句,“爱信不信。”
    他眸中一闪而过一丝痛意,良久,转过身背着对她,沉声道:“你累了,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留下这么一句话之后,他朝着她右手边的那堵墙走去,也不避着她,大大方方的掀开墙上那幅狮面空行母唐卡,启动了藏在唐卡下的机关。
    目不转睛的盯着缓缓下落的石门,南卡并未注意到站在石门外的白无络,脸上有隐忍的怒意。
    等石门终于落到底时,她闭着眼在心里默数到三百,然后迅速起身,朝着狮面空行母唐卡的方向冲了过去。
    启动机关出了密室,外头有一条通往两个方向的狭长走道,南卡先往左边走,走了约有三十步就走到了尽头,她在尽头的那堵墙上摸索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到任何机关,只得掉头往右边走。
    这回,她走了约有百步还没走到尽头,心下一喜,以为继续走下去便能找到出口,于是她加快步伐,接着走了没几步就看到了尽头。
    密室的出口一定就在这附近,南卡这么想着,正欲走到墙边摸索摸索,但左脚才往前迈了一步她整个人就忽然僵住不动了。
    因为她看到离尽头不远的地方,有间没有石门的密室,那间密室除了比她所在的密室宽敞之外,里头还坐着两个让她感到十分“亲切”的人。
    “出口就在这间密室里,要进去参观一下么?”
    当白无络慢悠悠从不远处的密室里走出来时,南卡欲哭无泪的想,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出口就在他住的地方,难怪他丝毫不担心她会逃走的样子。
    将手背在身后,南卡干笑了几声,“你误会了,我不是在找出口,我是在找你,那什么……我有点饿了,你这儿有什么吃的东西么?”
    最后南卡是被白七送回来的,白七指着她住的密室内那几盘摆在圆桌上的点心,气鼓鼓的说道:“这些点心不能吃么?我看,你分明就是想逃跑!”
    这一夜,南卡和衣躺在床上,虽闭着眼却无半点睡意。
    伸手按住心口时,她能清楚的感觉到心脏在胸腔内跳动着,一下一下,扰人的心跳声捶砸着耳膜,像是在嘲笑她,嘲笑她未能如愿终结自己可笑的人生。
    是啊,她本该在今夜死去的。
    即使要忍受刀刃穿破身体的剧痛,即使有可能死状凄惨,但那些她所不能承受的痛苦,也都会在断气的那一瞬,随风四散而去。
    她的生命本该在今夜终结,她本该躺在某个血泊里,逐渐变得冰冷僵硬,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安然无恙的躺在床上,等着被绝望和痛苦吞噬的无数个明日的到来。
    将一只遍体鳞伤的鸟救回来,给它水和食物,让它住在漂亮的鸟笼里,就算医不好它深入骨髓的伤口,也想让它也活下去,殊不知,于它而言,多活一日就等于要多受一日的折磨。
    想让它活下去……
    南卡秀眉紧蹙,侧身蜷缩成一团,这大概是她听过的最温柔也最残忍的愿望了。
    …………
    南卡住的这间密室,面积不大东西却备得很全,全得就像是要留她在此长住似的,桌、椅、床榻、书案、立柜、挂屏,甚至连镜台都有了,左右两面的墙壁上挂着两幅精美的唐卡,地上还铺了一层绘有莲瓣的四色西蕃毯,瞧着不像是密室,倒更像是女子的卧房。
    知道自己逃跑无望之后,南卡就再没踏出过密室半步,那夜过后,白无络来看过她一次,送了她一支据说能除恶鬼咬痕的药膏,没说几句话就走了,白七倒是日日都来,给她送食物,一脸不情愿的提醒她抹药膏。
    他每日送来的食物,都是雷打不动的青稞饼加牛肉干,南卡吃的很少,一到夜里肚子饿了,就下床去吃点心,恰巧桌上摆的都是她爱吃的点心,什么酥酪糕、桃花饼、酸奶饼、人参果奶渣糕,吃着吃着牙就开始疼了。
    明知白无络会随身带着一些奇奇怪怪的小药丸,而这些药丸里或许有能止牙疼的药,但南卡就是不愿出密室去找他拿药。
    几日后,白七过来送食物,南卡捂着疼肿了的左脸,可怜兮兮的看着他,长吁短叹的说自己如何如何命苦,如何如何点背,还说要是这回被牙疼给疼死了,她连自己是死在哪儿的都不知道。
    白七面上虽总摆出一副“我不想搭理你的”高冷神情,但心却比他那位杀人时都不忘保持微笑的师傅软多了,他见南卡脸都肿了还要说这么多话来烦他,实在挺不容易的,于是就告诉她,她现在在白府的地下密室里。
    白府的地下密室……
    也就是说,她还没有离开日光城!
    南卡一听顿时就有了精神,俗话说招不在新管用就行,隔日她又故技重施,从白七嘴里套出了不少信息。
    格勒林卡宫底下有条通往宫外的密道,是迦罗被贬到雅如之后才修的,那天夜里,白无络就是用这条秘道将南卡带出了宫。
    据白七说,他们师徒二人出了宫沿着小路回白府时,遇到了五六个迦罗手下的将士,白无络抱着晕过去的南卡腾不出手,就让白七定住了他们,但白七的巫术不高,至多只能将他们定住一刻。没过多久,南卡被白无络带走的消息就传到了迦罗那儿,因司卓先生说南卡还在日光城内,所以迦罗立即封锁了城门。
    这些事都是白无络算出来的,司卓先生是白无络的师傅,按说,他的巫术应该比白无络高出许多,但或许是上了年纪巫术有所退步的缘故,他只算出南卡还在日光城,却算不出她具体是在什么位置。
    城门封锁后,估计是觉得出不了城的白无络可能会带着南卡回到白府,迦罗先派人守在了白府,然后在日光城内展开了地毯式的搜索,结果,他翻遍了整座日光城,也没有找到南卡。
    迦罗并不知道白府有个地下密室,就算他知道了,也不一定能找到密室的入口,目前的情况是,白无络虽不用担心南卡会被人找到,但他暂时也没有什么办法带她离开日光城。
    以上这些信息中,最让南卡想不通的是,迦罗为何要找她。她当然希望,这是因为迦罗还喜欢她,不想让她被白无络带走,但她比谁都清楚,她希望的事绝无可能实现。在发生了那么多事之后,她已没有资格再对他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只要他不举刀亲手杀了她这个前任赞普,她就该知足了。
    思及此处,南卡猛然一怔,难道,迦罗找她是为了杀她?
    她想过无数种死法,可怖的、痛苦的、轻松的、奇怪的、壮烈的……却从没有想过自己有可能会被迦罗杀死。
    她忽然害怕起来,从小到大,她从未像现在这样害怕过,怕得一入睡就发梦魇,梦到迦罗拿着那把拉孜短刃要割她喉,而她死死抓着他的手,边哭边摇头说:“你不能杀我,这世上谁都可以杀我,唯独你不行……你可以不再喜欢我了,但你不能杀我……”她惊醒过来,抱着脑袋,想哭但哭不出来。
    后来,白无络给她送来了一瓶治梦魇的药,连着吃了两三日,梦魇没治好,倒是治好了她的牙疼,就这样不知过了多少日,随着心下的恐惧越来越深,想要逃走的念头,就同她脖颈上那排恶鬼的咬痕一样,淡得几乎都看不见了。
    这一日,白七如常过来送食物,南卡没有什么胃口,左手托着下巴,望着面前的牛肉干,幽幽道:“锁儿最喜欢吃你们白府的牛肉干了,怎么吃都吃不腻。”
    被梦魇纠缠不休的这些天里,南卡时常会想起锁儿,想起十岁那年,她频发梦魇,每每惊醒过来,就会看到锁儿一面嗑着瓜子一面冲她笑。
    其实,尚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之时,南卡就曾几次让白七带话给白无络,请他帮忙算出锁儿的下落,但均被他以身体不适,算出的结果可能不准为由给回绝了。
    “对你来说,锁儿姐姐是很重要的人么?”
    南卡收回神思,抬眸看着趴在圆桌上的白七,“很重要,她既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亲人……”她顿了顿,补充道:“我指的是那种可以相依为命的亲人。”
    白七闻言紧抿着唇,似在犹豫什么,良久才嗫嚅道:“师父不让我告诉你,可若是再不说恐怕就要出人命了……”
    南卡呼吸一窒,脸色发白,抓住白七的胳膊,颤声道:“锁儿是不是出事了?”
    白七垂下眼睑,避开南卡的视线:“锁儿姐姐被那个奴隶将军给抓了……六日前,他将她绑在了玉蚌台的刑架上,说是十日之内若再找不到你,就要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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