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土司与奴隶二三事》157.鼎泰

    
    白无络的让步, 让南卡终于松了口气, 但她还没高兴多久, 便收到了一封和以往内容截然不同的密函。
    密函上说, 最近,朗仕珍频繁到访副元帅府, 赤卓在门外偷听到, 她与迦罗正在商议起兵造反之事, 他问南卡, 是该佯装没听到, 还是推门进去向迦罗表示自己愿意追随他造反。
    指尖在信上轻扣了几下, 南卡反常的平静, 她没急着回复密函, 而是把锁儿叫了过来, 将此事告诉了她。
    “我们有言在先,若你输了赌局, 便得……”
    锁儿转了转眼珠子,略显僵硬的笑道:“今日天气不错, 我出去赏个雪, 有什么改日再说。”
    她说完便想开溜, 南卡眼疾手快的拦住她的去路, “想抵赖?”
    “怎么会……可你当时说的是,让我在迦罗打到日光城之前离开, 他现在还没开打呢, 你就急着赶我走了, 是你想抵赖才对。”
    说不过惯会抠字眼的锁儿,想着以她的身手,在迦罗攻入王城之前离开西蕃应该不成问题,南卡便随她去了。
    这天夜里,锁儿骑着马出了城,她恨自己没有异能,不能瞬移到雅如去,跟迦罗面对面的打一架,于是就择了一处荒无人烟的地方,扯着嗓子将迦罗臭骂了一通。
    隔日,却吉发现锁儿卧房内的乌木书案上,裂开了好几道口子,便问她了一句,她将有明显淤青的右手藏在身后,不满道:“有什么好奇怪的,乌木没有裂纹那还算是乌木么?”
    “就算有裂纹,也不至于像这张书案似的,裂成随时都会塌的样子吧。”
    “却吉,过来。”
    锁儿和颜悦色的招手,将却吉叫到跟前,“你旺盛的求知欲让我深受感动,为此我想送你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求生欲!”
    锁儿说完,猛地一把抓住却吉的胳膊,将他按在了桌子上。
    一月后,当锁儿还在琢磨着,迦罗与朗仕珍密谋造反,到底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的时候,赤卓又给南卡寄来了一封密函。
    好消息是,这一回,他送来的是个不必琢磨便知是坏消息的消息。
    坏消息是,锁儿觉得,看过这封密函之后,南卡怕是要撑不下去了。
    事情是这样的,雅如主城外的药王山上,有座荒废已久的牧场,半月前,迦罗突然说对赤卓说想搬到那儿去住,并告诉他,只要他不将此事上报到南卡处,便让他追随他造反。
    将南卡派给他的任务铭记于心的赤卓,连想都没想的,就爽快点头答应了迦罗的条件。
    几日后,天还没亮,赤卓就送迦罗上了药王山,他们二人走到半山腰时,遇到了一位被蛇咬伤的姑娘,赤卓救了她,但人家姑娘却不这么认为。
    她先问赤卓,迦罗是不是他的主子,见他点了点头,她接着说,要是没有迦罗的命令他是不会救她的,因此迦罗才是她的救命恩人。
    这个瞧着像是来碰瓷的姑娘名叫珠牡,年方二八,看她随身带着的热巴鼓和弓形鼓锤,便知她是个流浪的热巴舞女,她跟着迦罗和赤卓一路走到了山顶,之后说是要报恩,便赖在牧场上不肯走了。
    赤卓只在牧场上备了一顶帐篷,迦罗不肯搭理珠牡,到了夜里,进不去帐篷的她,就裹着件黑氆氇直接睡在了帐篷外。
    原以为不出几日,她便会没了耐心自行下山了,但数日后,赤卓上山时,却见那姑娘还在帐篷外守株待兔似的等着迦罗。
    只要迦罗一出来,不论他的神情有多冷,她都会笑嘻嘻的迎上去,说自己会做饭、劈柴、打猎、洗衣,心里并未存什么不该有的念头,只是想留在他身边报恩。迦罗让赤卓将她送下山去,但这姑娘执着得要命,每回将她送下山没多久,她便又沿着小路回到牧场来了。
    如此数次之后,赤卓彻底无奈了,估摸着不让她报恩,恐怕她这辈子都不会离开牧场了,他就问迦罗,能否在离他的帐篷最远的位置给她安排个住处,让她做个饭、挑个水什么的,兴许等她觉得恩已报完时,就会走了。
    迦罗只说不要让任何人打扰他,剩下的让赤卓自己看着办,于是赤卓往山上送了十几头牛羊,又让几个四十来岁的女仆上山与珠牡同住,好分散她过于集中的注意力。
    在这封密函的末尾处,赤卓让南卡放心,说他已将副元帅府里半数的守卫调上了山,并派人盯紧了珠牧,绝不会再让她有机会与迦罗接触。
    “小姐,你可别多心,这密函里也说了,是那个什么牡非要缠着迦罗不放的,不是迦罗……”
    南卡仰头望向锁儿,从颓白的脸上强挤出一丝笑来,“你我都很清楚迦罗是什么样的人,倘若他当真烦了她,早就一剑过去,让她没命再在他眼前晃了,赤卓一直对迦罗忠心耿耿,未免我小心眼动了怒,没说实话也是有可能的。罢了……我也懒得再回复他了,你让赤烈派信使去告诉他哥哥,就说以后,除非是涉及到谋反进程的事,其余的,就不必再向我汇报了。”
    “我知道,牧场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对迦罗死缠烂打的妙龄少女,你心里多少会有些不舒服,但你不妨换个角度想想,也许是……”
    锁儿挠头,焦急道:“也许是赤卓看上了她,迦罗看在他的面子上,才没有动手呢?”
    南卡笑着摇了摇头,“我并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这些安慰的话还是免了吧。我既已不能和他在一起,就不会让这些无谓的情绪给自己添堵,这点觉悟我还是有的。”
    话虽这么说,但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每到夜里,南卡就会拿着灌满酒的银壶,独自坐在花园的凉亭内喝酒。
    她想让迦罗尽快造反,迦罗便开始谋划着造反了,她说迦罗的人生还很长,还会遇到许多的姑娘,他便真的遇到了一个热情奔放的热巴舞女……
    一切都顺着她所想所说的方向发展了,她该为此感到高兴才是。在发生了那么多事之后,若还矫情的为个热巴舞女感到不快,那便是跟自己过不去了。
    烈酒冰凉似箭穿肠,南卡微微皱眉,在眼泪快要掉下来之前,她闭上眼睛,狠狠扇了自己一记耳光。
    不能哭。
    有什么好哭的。
    她早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了,不是么?
    可是当那种,只能无可奈何的看着乌墨一点点将白纸染黑的感觉涌上心头时,她才明白,原来意料之中比始料未及来得更痛。
    ……
    南卡将鼎泰二字定为年号,是在这个冬天就快结束的时候。
    太平得不能再太平的盛世,便是鼎泰二字的含义,坊间议论纷纷,说南卡狂妄自大,还没统治西蕃几年就敢用这样的年号。
    谁都知道盛极而衰的道理,但西蕃的百姓绝不会想到,他们眼中这位狂妄自大的赞普,之所以选了个如此不谦虚年号,是为了嘲讽自己还未让西蕃迎来真正的盛世,便会在不久之后被人取代。
    隔年,也就是鼎泰二年,入秋后的某一日,南卡抱着几坛陈年的青稞酒去了花园,锁儿赶到时,她正蹲在一棵柏树下徒手挖坑。
    锁儿走近一看,她近旁放着那些和迦罗有关的物件,还有那条她在大婚前送给她的红盖头。
    少顷,南卡忽然开口道:“ 你知道,珠牡是什么意思么?”
    没等锁儿回答,她便接着说:“是白度母的化身的意思,我前些日子翻了几本古籍,有个神话故事里的藏王,他最宠爱的王妃也叫珠牡,珠牡……真是个好名字。”
    “你怎么了?”
    锁儿蹲下身,抬手搭在南卡肩上,眉间写满了担忧。
    “昨日,我让小白帮我算了算,他说,珠牡和迦罗的确有缘……”
    “迦罗情敌的话你也敢信?!”
    南卡清苦一笑,避开了锁儿话里的重点,“说真的,比起他一直孤身一人,我倒更希望能有个人真心待他好,在他身边照顾他,陪着他白首偕老,即使那个人不是我也没关系……他自幼便没了双亲,若能有个人代我给他我所不能给的,我就放心了。”
    她垂首,专心用那条红盖头将地上的物件包好,埋进了坑里。
    “你就嘴硬吧!”
    “锁儿,若是你不在的话,我就只能将这些事藏在心里,时日久了说不定还会憋出病来,谢谢你愿意留下来,谢谢你帮我省了不少药钱。”
    锁儿扯了扯唇,想笑但却笑不出来。
    “埋别的也就算了,为什么连我送你的红盖头也埋进去了?”
    “我想让这条红盖头生根发芽,等明年长出许多红盖头来时,我就嫁人。我还能活八年,若是每隔三日便嫁一回的话,新长出的红盖头就都能派上用场了。”
    望着锁儿怔愕的神情,南卡忍不住嗤声笑了起来,“我说笑的。”
    她缓缓垂眸,脸上的笑意渐褪,“再过几个月,便要搬进格勒林卡宫了,我不想将过往的回忆也一并带进去。这条红盖头……我此生怕是用不上了,与其这么放着,不如让它陪着那些物件一起入土。”
    …………
    鼎泰二年,十二月,南卡搬进了格勒林卡宫,除了桑弥的骨灰之外,土司府里的东西她一样也没带走。
    格勒林卡宫位于日光城的中心,依山垒砌,统共十五层,约有四十丈高。花岗石做墙体的白玛草墙、飞檐外挑的金顶、以及巨大的经幡,红、黄、白、三色交相辉映,显得十分雄伟壮观。
    在搬进宫之前,锁儿也觉得这座王宫看着确实挺雄伟壮观的,但住进来没多久之后,她就不这么想了。
    她是内务府总管,每日里少不得要到处走动,每当她从建在平地的御膳房里走出来,再往红宫东面最顶层的日光殿,也就是南卡的寝宫走的时候,她就会有种想死的冲动。
    她是习武之人,身体状得跟牦牛似的,但架不住西蕃海拔高,王宫又是依山而建,自打她搬到此处之后,便一直觉得自己处于缺氧的状态。
    原先的土司府,被划到了同样建在平地上的后花园之内,有时,南卡下了朝会,就会回土司府去看看,通常这种时候,锁儿都会装胃疼躲过去。
    装的次数太多,被南卡看穿了,她就解释说不是她懒,而是这王宫建得太高,陪南卡下去一趟倒没什么,关键是身为南卡心腹的她也住在红宫,她每下去一趟,就意味着过会儿还得从平地往高处爬一回。
    南卡笑说,高有高的好处,倘若有人想带兵攻进来,说不定不出一刻,便会有一半将士因缺氧昏厥过去,而剩下的那一半,还得费好些力气才能爬到日光殿来杀她。综上所述,别的不说,格勒林卡宫的御敌功能还是很强的。
    “我每回爬到顶上时,总是上气不接下气,但却吉就不会如此,照此看来,倘若对方的大军都是些土生土长的西蕃人那就不妙了。”
    见南卡的脸色忽然沉了下去,以为这番话戳到了她的痛处,锁儿迅速转移话题,问她晚上想不想吃火锅,南卡点了点头,思绪却慢慢飘远。
    刚知晓预知时,她总觉得自己命短,但现在她又开始嫌时间过得太慢了。
    也不知是不是迦罗暂时还不打算开战,所以赤卓没有什么可写的,自从让赤卓只向她汇报迦罗的谋反进程之后,她便再没有收到过从雅如寄来的密函了。
    远眺着窗外的雾眠山,南卡自嘲似的笑了笑,若是布萨家的先祖在天有灵,知道她直到现在还惦记着那个会在不久之后,攻破这座见证了布萨家百年历史的日光城的家伙,必定会痛心疾首,老泪纵横的托梦给融一郡主,问她当初生的为何不是块木头而是她布萨南卡吧。
猜你喜欢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