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土司与奴隶二三事》135.制衡是赞普的必修课

    
    翌日清晨, 寝阁里氤氲着浓茶的香气。
    锁儿亲自端着早膳过来探望南卡时, 迦罗正蹲在床边认真的给南卡穿鞋。
    一脸坏笑的背着手, 缓步踱过去, 锁儿冷不丁拍了拍迦罗的肩,开口道:“迦罗, 听说, 你昨晚带着我们赞普在府里私奔了一圈?”
    才穿了一只鞋的南卡忙不迭站起身, 她虽颇有架势的双手叉腰, 护崽子似的将迦罗护在身后, 但话却说的磕磕巴巴, 很没底气。
    “谁……谁说的?他只是带我出去……散步消食。”
    锁儿狡黠一笑, 顺着南卡的话接着往下说道, “对对, 看我这记性,的确是去散步消食了, 不过……”她顿了顿,意味深长道:“不是一圈, 而是好几圈。”
    土司府里不出事则已, 一出事便是要人命的大事, 长期处于这种环境下的锁儿, 难得遇到一件颇有人情味的趣事,自然会跟过年过节似的, 赶忙过来打趣一下当事人。
    迦罗的耳后悄然红了一片, 他低着头, 仍旧蹲在地上,一语不发的将南卡的手拉过来,放在他右肩上。将另一只鞋给她穿上后,他才站起身,问锁儿需不需要“封口费”。
    事后,锁儿美滋滋的坐在里间烤肉,并对迦罗的觉悟进行了高度的赞扬,而迦罗要写的检讨也从五百字上升到了一千字。
    …………
    四日后,日光城迎来了入秋后的第一场大雨。
    南卡从南境回来后,便开始准备的诏令文书,也在这个雨天里发布了。
    诏令文书的大体内容如下:
    原西蕃四境以灵措神山为界,重新划分为:雅如、康如、孜如、隆如,四个区域。每个区域内各设元帅、副元帅、及判官一名,这三种官职是四大区域内可设的最高官职,须得由王廷亲自任命。
    各区域内有不同数量的城池,这些城池的城主,将会从贵族中挑选合适的人来担任。挑选贵族做城主,是因识文断字是可用之才的最低标准,所以奴隶出身的平民,不能在考虑之列。
    但贵族想要当选城主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城主虽不限性别,但参选的年龄不得超过三十五岁,且家族中不得有参加过密宗会的亲眷。符合这两个基本条件的贵族,须在纸上详述自己对废除奴隶制的看法,交由南卡亲自审阅,合格的人才能成为最终候选人之一。四个区域的元帅,须以男女比例均等为前提,在这些最终候选人当中,选出自己境内各个城池的城主,这之后,才可将结果上报至王廷。
    城主选拔完毕,王廷才会将禁军派至四大区域,西蕃地理环境特殊,交通不便,给的禁军多了,一是怕地方造反,二是关键时刻想调兵也挺麻烦,所以每个区域,南卡都只派了两万禁军。
    所有禁军及兵士需登记在册,由辅国大将军也就是迦罗掌管,但调动禁军必须以南卡的金箭为凭。四个区域内的禁军将按不同颜色的旗帜来区分,雅如为白旗,康如为金旗、孜如为蓝旗,隆如则为紫旗。
    以上这些大范围的制度,是几经删改后才写出来的,原因是迦罗和白无络,在某几个点上持不同的观点。譬如说,按不同颜色的旗帜来区分禁军,白无络觉得隆如的旗帜应该是玄色,而迦罗则支持金色,他们各持己见争执不下,南卡实在没了办法,就咬着笔头自己选了个紫色。
    在小范围的制度上,南卡首要考虑的是奴隶制废除后,奴隶出身的平民该如何谋生的问题。
    一个多月前,全国的贵族已将手上半数的田地上交到王廷,这些田地会在近日内均分给平民,用来登记平民户口和耕地面积的,是南卡制定的绿册。每年平民都须随土地固定向王廷赋税,但因今年是第一个年头,所以免税。每户平民除了能分到土地之外,还将分到三袋口粮,以及二十两纹银,算是王廷给的补贴。
    原先在贵族府上做家奴的平民,可自行决定去留,自愿继续留下做活的,贵族家主须按月给他们发放月供。下月月底之前,贵族得向王廷上报府上家仆的人数和背景,由王廷统一记录到绿册内。除日常赋税外,贵族还须每年按家仆的人数交一份人役税。
    除此之外还有两条比较重要的经济制度:第一,在本国经商的贵族王廷会给予一定的补贴;第二,获得王廷批准后,贵族才可与他国通商,且每次通商都得按比例缴税。
    至于王廷内部,南卡将唐国的六部制搬了过来,只是到了西蕃后六部就成了五部,独独没有兵部。
    眼下整个西蕃的军权都在迦罗手上,若多个兵部多少会束缚住他的手脚。不设兵部是南卡自己的意思,也是她的一点私心,她希望迦罗能明白,她当真是完全信任他的。
    除了六部变成了五部,西蕃与唐国的还有个不同之处,便是负责各部的不叫尚书而叫俗官。这些俗官都是从各家贵族中选出的,且都是贵族府上的独子。南卡表面上是在给贵族光耀门楣的机会,实则是选了些极有价值的人质留在她眼皮子底下做事。独子都送来当俗官了,若不想体验株连九族的滋味,其背后的家族自然会安分守己。
    为防止五部内出现中饱私囊,徇私枉法的现象,南卡虽未在王廷内设丞相一职,却将丞相的全部职权交给了白无络,有他坐镇,各部的俗官必定会老老实实做人,兢兢业业做事。
    在文书的最末,南卡还提到了设慈幼局和学堂的事,这两件事细说起来其实是她的心结。
    设立慈幼局后,西蕃各寺院内收养的孤儿都须送至慈幼局,今后,无儿无女的平民可至慈幼局收养孤儿,至于贵族……因为桑弥的遭遇,在收养孤儿的问题上,南卡决定暂时将贵族和平民区分对待。
    她也知并非所有贵族都会苛待孤儿,但凡事都有个万一,万一再出现个像巴措老爷那样的人,有前车之鉴却未严加防范的她,便是害了那些本就孤苦无依的孩子的罪魁祸首,所以在她重新整理好西蕃律法之前,暂不会允许贵族收养孤儿。
    关于学堂,各座城内将会建两个免费的学堂,一个用来教不识字的平民,另一个用来教他们的孩子。先前平民还是奴隶时,西蕃律法不允许他们识字,而今南卡为他们创造了条件,学不学便成了他们可自行决定的事。
    诏令文书发布后,贵族和平民的反应都有些激烈,部分贵族认为南卡应在开拓荒地,划分良田后,将一部分田地归还给他们,理由是需要贵族缴税的地方太多,若无田地支撑,长此以往,他们恐怕连税款都交不出来。
    而平民们……
    收到的密函上说,平民们普遍觉得南卡除了该分给他们的土地之外,还应该将贵族半数的财产也收上来,均分给他们,理由是贵族的财产本就是剥削他们得来的,理应还给他们。
    制衡二字对一个国君而言,就像大脑之于人体那么重要,南卡伏在案上,苦着脸沉思了半日后决定,就像贵族跟她哭穷那样,她也厚着脸皮反过去跟贵族哭穷。
    什么开国伊始最缺的便是银子啦,什么贵族和平民的底子不同在万事开头难的时候,她相信贵族们会愿意为西蕃的发展做出一份贡献啦;什么国库空虚便会养不起兵士,那谁来保卫我们可爱的家园啦,什么实在不行我可以咬咬牙,勒紧裤腰带,给你们免两个月税啦……
    诸如此类的客套话是南卡的强项,洋洋洒洒写完一页纸后,她又写完将这些话润色了一遍,想突出一种,无奈中透着些许悲凉,悲凉中又透着些许坚强的复杂感觉。
    透过一张薄薄的纸便能感同身受什么的,她从来没奢想过,只要贵族们看过这些之后,知道她不会在开拓荒地后,将良田土地划分给他们,那她就算成功了一大半。
    至于平民,将口粮增至六袋已是南卡能做出的最大妥协。直觉告诉南卡,就算她真将贵族的财产分一半给他们,他们还会有别的意见冒出来。
    奴隶变成平民,欲望也就从无到有,从有到多,就像永远吃不饱的饕餮,永远填不满的黑洞,若一味满足他们,垮掉的便会是整个西蕃。
    ……
    几日后的晌午,南卡收到了庆安公主的信函,公主回到祈月国后,虽未如愿见到驸马蹲在府门外等她,但她的心境却比夜宴那晚平和了许多,说是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因着公主远嫁胡国的表妹,将于近日内返回祈月国探亲,所以她无法来西蕃参加南卡的大婚典礼。她对此深表遗憾,并在信中提前送上了祝福,但这祝福却是单独给南卡的。
    “愿你垂垂老矣时,紧握的仍是你当初舍不得放开的那只手。”
    公主给的这句祝福让南卡心底狠狠一颤。
    嫁给迦罗之后的路,会是沼泽遍布还是荆棘丛生,南卡不知道,她只知道无论今后会遇到什么,只要迦罗还在她身边,那她就没什么好怕的。
    这种无畏的勇气,听上去或许有些愚蠢,但如果对方是迦罗的话,南卡觉得,即便是愚蠢,那也是充满意义的愚蠢。
    就在南卡陷入深思之际,迦罗悄无声息的走进了寝阁。
    见南卡坐在软榻上若有所思的样子,迦罗上前几步,抬眸瞟了眼她右手上拿着的信笺后,便缓缓将她搂进了怀里。
    “在想什么?”
    南卡回过神来,弯唇一笑,顾不上将信笺叠起来,就自然而然的伸出双臂环住迦罗的腰,低声说道:“在想你。”
    纷乱的雨滴敲打着屋檐,窗外雨声正酣。
    迦罗小心翼翼捧起南卡的脸,也不说话,就这么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他面上是见惯了的冷淡,眼底却浮出难掩的欣喜。
    “我脸上有东西?”
    被他看得有些困惑,很快,南卡的脸就开始不受控制的发烫了。
    “有东西,但不是在脸上。”
    南卡正要起身往铜镜的方向奔去,便听迦罗轻缓道:“是在眼里,南卡,你眼里有我。”
    修长白皙的手指,指向自己的脸,迦罗语气笃定,他说的一本正经,南卡却听的呼吸一窒,心跳加速。
    片刻后,她定了定神,闭上双眼故意逗他道:“糟糕,这下,我眼里没有你了。”
    “你适才说在想我……所以我在你心里,就算你闭上眼睛,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南卡偷偷睁开一只眼,恰好瞥见迦罗脸上强抑着失落的神情,于是她忍笑道:“嗯……可不知为何,我这会儿突然就不想你了。”
    在接下来的几日里,自夜宴那晚后,便寸步不离的跟着南卡的迦罗,突然开始有规律的玩起了失踪。他失踪的时间不长,次数也不算频繁,基本上是早中晚各一次,每次最多不超过半个时辰。
    或许是因他的失踪太有规律,又或者是他没什么耐心,以至于每一次,南卡还没发现他不见了,他就自己跑出来,冷冽的眉宇间隐含着一丝期待的问南卡。
    “你想我了么?”
    一天三次的被迦罗追着问同一个问题,南卡不禁好奇起来,在她以“我好像要生气了”作为开场白后,迦罗立刻将前因后果告诉了她。
    事情是这样的,由于迦罗鲜少听到南卡说想念他,突然尝到一次甜头食髓知味后,他就去跑去请教锁儿,要怎么做才能每天都听到南卡说想他。
    锁儿反问他,是想要短暂的想念还是永久的想念,他当然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
    “永久的想念……那就得看你怕不怕疼了,若是不怕疼,就去御医那里开一副毒/药,一定要那种吃下去就能死透,连一句遗言都没时间说的药,这样一来,你在小姐心里就永垂不朽了。若是怕疼,也不打紧,你和国师的关系虽不太好,但我想,你去问他要一副不怎么疼就能去世的药,他一定会很乐意帮忙的。”
    最后,迦罗改口选择了短暂的想念,锁儿就建议他适当与南卡保持几天的距离。
    其实,锁儿教的也没什么错,只是她没想到,原来对迦罗来说,和南卡保持适当的距离就等于不抱着南卡,也就是说只要身体不贴在一起,就算近得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那也算是适当的距离。
    再加上,就算是适当的距离,连续保持几日对迦罗来说都难如登天,于是他自行降低了难度,开始搞起了一天三次,一次不超过半个时辰,乍一听跟服药医嘱似的有规律的失踪。
    翌日,去司衣局看喜服时,南卡对锁儿的行为进行了强烈的谴责。
    锁儿一听,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小姐,大婚当夜,你记得多备几条帕子。”
    “帕子?”
    “以迦罗稀罕你的程度,那天晚上他一定会激动的热泪盈眶,这帕子里,有一半是用来给他擦眼泪的,还有一半……”
    锁儿忽然止笑,抱着手严肃道:“用来给你擦鼻血。”
    这之后,直到大婚前几日,锁儿都在坚持吃素,并不是她看破红尘准备出家,而是膳房那边只给她提供素食,据说是赞普的意思。
    她跑去找南卡说理,却被南卡告知,买肉的钱都被省下来买擦鼻血用的帕子了。
    无言以对的她,于当天夜里,含泪磕着瓜子,大笔一挥,在婚宴的菜品单子上加了五道自己最爱吃的肉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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