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土司与奴隶二三事》117.不被需要的土司

    
    亥时一刻, 在夜色掩护下, 南卡与赤烈、白无络一道上了奉游山。
    几个时辰前, 为避免目标过大遭遇突袭, 南卡打算只身前往昌孜。
    诚然,不论此事是否涉及到迦罗, 南卡与她的队伍都得前往昌孜, 可在确认对方那个什么赞普的身份之前, 她不能冒然带兵前往昌孜, 让数万将士涉险。
    还有便是, 她心里惊疑未定, 明知白无络不会无故做出揣测, 仍是对他的话半信半疑, 倒不是不是不信他, 只是不敢信。
    如今昌孜城内已是奴隶的天下,若想混入城中就得装成奴隶, 幸而在扮奴隶这件事上,南卡多少还有些经验, 但从这座小城到昌孜, 还得再走半日的路, 路上会否其他危险这就很难说了。
    为了不让白无络担心, 南卡在开口时并未提到路遇不测的可能。尽管如此,白无络仍是一口否决了她的提议, 他没有解释否决的原因, 只是淡淡问了南卡一句, 问她可知外头这座山叫什么名字,未等她在舆图上找到这座山,便听他启唇接着道:“奉游山”。
    奉游山……
    就是那座朗仕珍为了治病待了两年,而白无络谨遵师命,跑腿给她送了一年药的奉游山么?
    “这座山上,有条前往昌孜的小路,当年,我师父便是通过这条小路,秘密前往昌孜见老霍努土司的。”
    深山中的捷径,自然要比朝天大路安全,赤烈主动请命要跟随南卡同去昌孜,而白无络……
    因此事牵扯到迦罗,本来南卡觉得,他能大发善心给画张奉游山的地形图,就已经很够意思了,不想,他竟亲自将南卡带上了山。
    一行三人沿着奉游山上的深幽捷径,走了约莫五个时辰后,昌孜城的全貌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南卡和赤烈出发前,皆做了奴隶的打扮,唯有白无络一人,像个外出郊游的贵公子似的,仍穿着一身华贵的云锦白袍。
    “小白,多谢你给我带路,接下来的事,交给我我和赤烈去做就行了,你先回营地等消息吧。”
    终年雾气缭绕的奉游山,将将褪去一层薄衫似的夜,山中灰蒙蒙一片,勉强能看清脚下的路。
    “我若不去,你和赤烈都会出事,信不信由你。”
    饶是在浓雾氤氲的此时,白无络仿若洞悉万物的灼人眸光,仍是看得南卡心下一惊。
    “可你穿着这身衣裳,怎么进城……”
    “我自有办法。”
    其实就算白无络不做奴隶打扮,南卡也信他可以顺利进城,她只是觉得,像他这种人才建庙供起来都不为过,如若在此行中遇险,令他受了什么伤,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但既然是他自己执意要去的,南卡也只能点头同意。
    来到昌孜城外时,天方破晓,巍峨城楼上,挂着一排血肉模糊的头颅。
    奴隶们入城前,无不驻足仰首观瞻拍手叫好,只有南卡一行人低着头,行色匆匆的走到了城外所设的关卡处。
    “站住!你不是奴隶?!”
    负责守城的奴隶,举刀拦下了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放慢了步子的白无络。
    那奴隶面孔黝黑,神情却万分倨傲,白无络堪堪仰起头,看得那奴隶面上一惊。
    “抱歉,我以为你是瞎子。”
    白无络勾唇略带歉意的笑了笑,那奴隶怒不可遏,正要破口大骂,却见白无络薄唇微启,似在低吟,旋即拂袖朝那奴隶面前轻轻一挥,动作极尽优雅。
    先一步通过关卡的南卡见状,暗道不妙,急忙反身朝白无络跑过来。
    蓦地,一声凄厉的惨叫自白无络身侧响起,他抬眸颇有兴致的看着正满地打滚不住哀嚎奴隶守卫,继而,抿唇一笑道。
    “不自量力的东西。”
    垂眸看了眼地上那个七窍流血死状凄惨的奴隶,南卡不禁有些怀疑,白无络执意要随她入城,难道是为了让她入不了城么?
    白无络略显无奈的耸了耸肩,“我这是正当防卫,他先举的刀,怨不得我对他用巫术。”
    附近的奴隶守卫闻声立即聚拢,举刀将南卡一行人团团围住,不多时,入城的奴隶们也都看热闹似的围拢过来。
    “你……你是霍努狗贼的巫师吗?!”
    其中一名守卫兢兢上前迈出一步,才举刀对准了南卡,就被赤烈一剑将刀击落在地,他一个闪身过去,三两下就放倒了十来个守卫,吓得周围的奴隶四散而逃。
    南卡抚额叹气道:“早知这样,我还花心思扮成奴隶做什么……”
    “土司大人赎罪!属下只是气不过……我们一路打过来,都是为了这些人,而今他们却拿刀对着您……而且属下也没使全力,这些奴隶都是一看就是没受过训的,连刀都拿不稳……”
    南卡皱了皱眉,一时语塞,白无络笑盈盈的上前冲着那些倒地的奴隶说道:“回去告诉你们的赞普,就说东境的布萨土司来了,让他速速出来迎接!”
    此话一出,不仅是周围的奴隶,连南卡和赤烈也骤然愣住。
    面面相觑了片刻后,地上的奴隶守卫不急着站起来,反倒开始旁若无人的交头接耳起来。
    “东境的布萨土司……不是已经……那这个穿白衣服的,莫非就是……日光城的白巫师大人!”
    “咱们还是赶快去通知赞普吧!”
    “通知什么!赞普是我们的王!不论哪位土司来,都没有我们赞普亲自迎接的道理!”
    “可我怎么听说,我们的赞普只是布萨土司的手下,这次攻打南境是布萨土司……”
    “管他什么布萨土司不土司的!”
    最后一个从地上爬起来的奴隶守卫,冷着脸扬声打断了其他人的讨论,他仰头看着身着奴隶服侍的南卡,面露不屑道:“假扮奴隶来昌孜,必定是图谋不轨!不论你是谁,我们有自己的赞普!不需要也不欢迎你这种贵族土司!”
    奴隶们有自己的赞普……
    不需要,也不欢迎她这种贵族土司……
    四肢百骸变僵的那一瞬,南卡心底一座名为信仰的山,也跟着无声崩塌了。
    从仅知道奴隶的悲惨境遇,到发现奴隶其实,胆怯懦弱,惯会见风使舵,连机会摆在面前也不会主动为自己争取自由,南卡都没有动摇过废除奴隶制的决心。
    可她从未想过,在她辛辛苦苦打到昌孜附近,在她离废除奴隶制仅有一步之遥时,会亲耳听到奴隶说,他们有自己的赞普……他们不需要她这样的贵族土司……
    贵族们不认同她废除奴隶制,说她是想要一手摧毁西蕃的魔女。而奴隶们,在突然冒出来一个奴隶赞普之后,在她为废除奴隶制付出了诸多心血之后,奴隶们却当着她的面,说他们不需要她……
    南卡心头像压了块千斤重的石头,胸口堵的慌,可嘴角却不自觉的扬起,像是准备笑出声来。
    如果说,一路走来她为奴隶所做的这些,只是个笑话,那比这笑话更加好笑的就是,奴隶拥戴的那个什么赞普,正是让她悬着一颗心,担心的夜不能寐的迦罗……
    用她心心念念的人的存在,来证明她所做的一切仅是个笑话,这世间恐怕再没有比这更残忍的笑话了。
    “你们围在那里做什么?!”
    巡城的兵士看到城门附近围了那么多人,匆忙带队赶了过来。
    在看到白无络的那一刻,一队人倏然翻身下马,    双子跪地冲白无络行了大礼。
    “属下未曾收到巫师大人抵达昌孜的消息,没能及时出来相迎,还望大人赎罪!”
    奴隶守卫们见状,也立即跟着跪了下来,不胜惶恐耸着肩请白无络赎罪。
    “他……现在何处?”
    南卡皱了皱了眉,神情恍惚。
    兵士们闻言仰头一看,猛然倒吸了一口气,跟活见鬼了似的瞪大眼珠,颤声道“布萨土司大人……您怎么……怎么……”
    没等带队的兵士说完,南卡厉声抢过话头。
    “回答我,他现在何处!”
    冷冽的话语,似一根攀附在舌尖的毒刺,她每往外蹦出一个字,唇舌便痛得发麻。
    “属下这就命人将迦罗大人请来!”
    “不必了……”
    南卡转过身,寡白的一张脸,有半边陷在了阴霾中,“我要去见他,你只管带路就是。”
    “再怎么说你也是他的主人,他可以不来迎你,但你也不必屈尊降贵去见他,南卡,我想过千百种你攻入昌孜时的情形,却没有一种是像今日这般……”
    南卡哑然失笑,冷冷道:“你想过的。”
    她语气笃定隐带嘲讽,回眸看向白无络,涩然笑道:“其实你早就算出奴隶赞普是谁了,不是么?倘若你如实告诉我,或许我就不会走这一遭了,但我既然来了,就必须要见到他,在见到他之前,我什么都不会信的。”
    白无络面色沉静,也不否认南卡的猜测,负手沉声道:“你就那么信他?也对……依你的性子,有些事不亲眼目睹,你是不会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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