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土司与奴隶二三事》97.离别之际

    
    东苑的红楼原是土司府专门为融一郡主修建的楼阁, 楼高共七层, 花岗石墙体被朱红色的外墙包裹着, 墙上绘着黄白相接的巨大的曼荼罗, 看上去十分的壮观,但自融一郡主出家后, 这栋楼便成了土司府内最大的摆设。
    前几日, 南嘉就提出要在红楼楼顶放烟花为南卡庆祝生辰, 他说倘若将来西蕃真的没了奴隶制, 那今夜必会成为西蕃史上一个极为重要的日子, 但里所说的重要, 是对布萨女土司和西蕃百姓而言的, 对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少女而言, 生辰应当过的更普通更些才对。
    南卡觉得, 南嘉一定是想趁机在融一郡主的地盘上放肆一下,以安抚他前些日子宿醉未醒便被拎去鲁宗寺罚跪的受伤心灵, 他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罢了。
    深夜,红楼顶上刮着萧瑟的秋风, 南卡拉紧衣领不住往迦罗怀里钻。
    南嘉手里的火星子, 已不知是第几次被风给刮灭了, 一旁替南嘉挡风的魏遇忍不住劝道:“高处风大, 要不,咱们还是下去放吧。”
    “不在高处放的烟花算什么烟花!”
    南嘉和锁儿异口同声的嚷道, 吓得魏遇瘦弱的身子在寒风中抖了三抖, 而他们二人意识到自己与对方说了同样一句话后, 也露出了受到惊吓的表情,继而默契的低下了头。
    直到白无络来到楼顶时,风势才渐渐弱了下去。
    他缓步走到鎏金色的矮几后,望着几张刚被狂风摧残过的脸,但笑不语。
    一个时辰前他曾劝过南嘉,告诉他此时上楼肯定会被风刮的够呛,但南嘉认为刮点风也没什么,就带着魏遇和锁儿先上去了。
    到了楼顶南嘉才想起,刮风对他来说是没什么,最多不过是乱了发型,受点冻,但风势过大的话,是没办法点燃烟花的。
    晚来了近半个时辰的南卡堪堪仰起头来对迦罗说:“早知风这会儿才停,我们该再晚来一些才是。”
    迦罗一语不发,眼底泛着柔光,伸手替南卡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顺利将十八只体型硕大的烟花点燃后,四下顿时响起一阵刺耳的破空声,烟火齐齐划过墨色的天幕,随后只听“嘣”的一声巨响,空中崩裂出各式斑斓的光影,像是满天星辰不慎落入染缸泡了个澡似的,五光十色,好不热闹。
    穿着心心念念的粉色衣裙的南卡,无比激动的指着天空道:“迦罗,快看!”
    迦罗闻言,默默用手捂住南卡耳朵,随后扭头朝天空望去,烟火映照下,他俊逸的侧脸忽明忽灭。
    后半夜,风势又强了一些,大家并排坐在楼顶上,吹着风喝着酒,冷是冷了一些,但没了总在眼前晃的那一张张躲在家族姓氏背后虚与委蛇的脸,南卡的身心无比舒畅。
    她垂首靠在迦罗肩头,蓦地,手心一紧,那只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突然握了上来。
    带着微凉触感,他的手在她十指间越缠越紧,紧得就像这一生都不会松开了似的。
    ……
    南卡生辰后的第三日,南嘉和魏遇启程返回唐国。
    其实将三万兵马交到南卡手上之后,南嘉便该离开西蕃回去复命的,只是恰逢南卡生辰将至,他才又多留了些日子。
    临走前夜,他到白无络府上,与白无络喝了个通宵,以至于翌日出发时,他看上去十分憔悴。
    锁儿说她有事要忙,具体忙什么也不肯告诉南卡,估计是怕被南卡强逼着去送行,所以一大早她便不见了踪影。
    最后,将南嘉和魏遇送出城的,便只有南卡、迦罗和白无络三个人了。
    “我不在西蕃的时候,替我保护好南卡,我把她交给你了。”
    行至城外,南嘉翻身下马,用力拍了拍白无络的肩,如是说道。
    紧跟着南卡下了马的迦罗,眸光倏然暗了下去。
    他们兄妹与白无络关系再好,蓦然听到南嘉这么说,仍是令迦罗脸上的阴郁倍增。
    “哥哥……”
    总归是一起长大的情分,南嘉会这么说,也许只是因他更信任白无络一些,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想到这里,南卡欲言又止。
    让队伍在原地稍作修整后,南嘉带着南卡步行到了不远处的纳拉草原上。
    “其实你生辰那夜放的烟花,是白无络让我带回来的,你从小便喜欢看烟花,说烟花就像五光十色的星辰在最绚烂的时刻消亡,这过程固然短暂,但它最美的样子,永远会存活在见过它的人的记忆里,你还说过,你很羡慕烟花……他特意嘱咐我,要我找那种燃放时间最长的烟花带回来……”
    “我真的说过这么奇怪的话么?”
    许是时隔太久,南卡凝眸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起有关这些话的记忆,不过她喜欢烟花倒是真的。
    “我怎么知道你说没说过,昨日我问他为何送了你烟花却不主动提起时,他便絮絮叨叨的同我说了这些。”
    南卡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觉得南嘉这么提醒她,一定是想让她去跟白无络道谢,毕竟是那么大的十八个烟花,就算是青梅竹马的关系,别人一番心意,不道谢也太说不过去了,为了让兄长能放心离开,她认真保证道:“嗯,我一会儿就去谢谢他。”
    南嘉抚额长叹道:“我说了这么多,你就只想谢谢他么?”
    “不然呢?”
    南卡有些讶异的抬眸看向南嘉。
    “感动自然是有的,还有些惊讶,没想到小白会为了我的生辰如此费心,再多了就没有了。我说哥哥……”
    南卡皱了皱眉,踟躇道:“你知道我喜欢迦罗对吧?我亲口说过我将来会嫁给他的对吧?”
    见南嘉无奈的点了点头,南卡淡然反问道:“那你还希望我有什么别的想法?我跟小白已经说的非常清楚了……”
    “我知你喜欢迦罗,但南卡……缘分一事不可强求,他日,若真到了缘尽之时,你也别太伤心,回过头看看,其实白姑娘……”
    南卡捂着脸,有气无力的说道:“不是吧,好不容易让魏遇打消了念头,你又开始撮合我和小白了,你这媒人当得未免也太随心所欲了吧……我见你那日主动出手相助,还以为你已经接受迦罗了……”
    “罢了,不说这些了……”
    大概是觉得再说下去,南卡就要生气了,南嘉顿了顿,立即将话题转到了正事上。
    “当年,唐国会与选择与我们布萨家联姻,是为了借我们之手掌控西蕃,完整的一份自然比一分为四更容易掌控,因此在推翻奴隶制这件事上,唐国必会鼎力助你。以后若遇到什么难事,及时与我联络,切忌不可逞强!我会尽我所能助你一臂之力!这也算是我这个落荒而逃,差一点就做了土司的人,为西蕃做的一点贡献。还有便是……多听白无络的建议,他与你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又对你情根深种,他是不会害你的。”
    南卡蓦然一怔,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南嘉一直都反对奴隶制,所以他绝不是因没办法接受迦罗的奴隶身份,而魏遇又打了退堂鼓的缘故,才退而求其次的撮合起了她和白无络。
    那么问题来了,他是从哪里看出,她与迦罗会有缘尽之日的呢?
    “该不会是……你收了小白什么好处,才会这么拼命帮他说话的吧?”
    南嘉无奈的笑了笑,偏过头沉声道:“一定要记住我刚才说的话,白无络不会害你,哥哥更不会。”
    本想揶揄南嘉,说他不会害她这句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但见他神情凝重,南卡也没了揶揄他的心思。
    这之后,南嘉还提到了锁儿。
    “她对你忠心耿耿,人又机敏聪慧,日后必堪大用。她虽身手不凡,但毕竟还是个女孩子,往后,你多照顾她一些,莫要让旁人欺负了她,她不是西蕃人,在西蕃境内,她可以依靠的也就只有你一个人了。”
    此时的南卡,为锁儿没来送行而感到深深的惋惜,同时她觉得,自己的哥哥可能因宿醉未消记忆错乱,所以误把锁儿当成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正常女人了。
    除非想不开想找死,否则谁会吃饱了闲着没事去欺负锁儿?
    “锁儿会留在西蕃,和你也脱不了干系,不过,她是我的人,就算哥哥不说,我也会好好照顾她,等日后,曲丁退下来了,她便会接替曲丁成为土司府的大管家,届时她将坐拥无数金银财宝和数不清的西蕃美男,成为西蕃有名的风流……”
    南卡还未说完,便被南嘉截过了话头。
    “替我转告她,让她有空的话,每日给我写一封信,将她的……将她和你的近况告诉我。”
    “每日怎么写近况?最起码也该七日或者一月吧?”
    “那便三日,不能再少了!”
    临别前,南嘉上了马还不住的叮嘱南卡,一定要将他的话转告给锁儿。
    “记住了记住了,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连着我的那份在唐国好好过你想要过的生活,你有空的时候,也可以给锁儿……哦,还有我写信的。”
    南嘉极不自然的轻咳了几声,而后竟然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会的。”
    南卡浅浅一笑,转身朝魏遇走过去,在他怔愣之际,她将手里那条雪白的哈达往上一扬,挂在了他脖子上,然后伸手抱了抱他。
    “这是西蕃的礼节,你不远万里和哥哥一道回来帮我,除了谢谢你,我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其实哥哥跟我说了之后,我便记起你了。你是魏老将军的孙儿,你小时候常来王府找我哥玩,但那时你长得圆乎乎的,与现在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所以我一时没想起来……魏遇,我想上天一定安排了一位比我强千百倍的女子,在这世间某处等着遇到你,说不定等你回去之后,过不了多久你们便会相遇了。”
    魏遇愣了愣,随即红了眼眶笑着说:“我想,你那位队长兼近侍一定又在暗处瞪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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