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迦罗也会问出这种稚气十足的问题, 南卡有些吃惊, 唇一张一合间, 她不自然的偏过头去, 避开了迦罗阴冷黯然的眸光。
并不是心虚,她只是觉得这种发生的可能性约等于零的事, 答起来有些侮辱她的智商。
不会发生的事, 去思考就是在浪费时间。
但问这问题的人迦罗, 她又不能不答。
他的眼神认真而执着的盯在她脸上, 他在等她回答。不过片刻, 他冷冽的眉宇间, 便染了一丝焦虑。
迦罗一直比她理智, 他会突然问出这种幼稚的问题, 是因为他在意她。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 南卡的唇角不禁浮起了笑。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迦罗怔了怔,旋即悟出了她的言下之意, 他屏息凝神,沉声道:“假话。”
“假话就是, 我会毫不犹豫的先跳下去救你。”
不给他反应的时间, 南卡紧接着就道。
迦罗呼吸一窒, 脑中紧绷的神经赫然断裂。
夜色将迦罗脸上的错愕悉数掩去, 幸而是在黑夜,否则他因嫉妒而扭曲的脸孔就会被她看到。
有个刻薄的声音在他耳边嚷道:“你早知她会如此回答, 问出来不过是在自取其辱”。
一时间, 心口涌出一阵撕裂的痛感。
有点疼……
这点疼痛, 尚在他可承受范围之内。
但因着说出这句话的人是南卡,所以他轻易就被这微不足道的痛意击倒,恍惚间,生出一种虚弱到就快要死去的错觉。
她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仅靠只言片语,就能将他伤得体无完肤的人。
“嗯,没关系,你不救我也没关系,我会自己爬上来,倘若到时你还没救出他,我便跳下去帮你。”
抬眼看着面前的迦罗,他眼神中含有隐痛,极为勉强的说着口不对心的话,连他的语气都带着令人心疼的颤意。
明明不想说,却还逼着自己说出这种“不介意”的话,他别扭而隐忍的样子,看得南卡一阵心悸,不知不觉中就放轻了语调。
“傻瓜,还有真话呢,不想听真话么?”
“不听了,起码现在……不想听。”
他尾音下沉,蹙眉道。
“迦罗,你会凫水的吧?”
“嗯。”
“我也会,但小白不会。我告诉他,我身边已有了一个此生非嫁不可之人,所以若是他掉进海里,我一定会先去救他。我已欠了他许多,我什么都不给不了他,救他一命总是可以的吧?”
话说到一半,她有些站不稳,继而伸手自然的勾住了迦罗的脖颈,像只犯困的猫似的,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胸口,找了个舒适的角度,靠了上去。
“不过,倘若你不会凫水,我就会扑过去一次救你们两个……如若我体力不济,实在撑不住了,我便先将他送到岸边,再回来和你一起……被淹死……救不了你,大不了我们就一起死好了。”
她语带迟疑,很不想说出“淹死”或是“一起死”这种不吉利的字眼,但既然迦罗问了,哪怕是幼稚得不行的问题,她都得仔仔细细的回答他。
要知道,任何一种模棱两可的回答方式,都有可能让他伤心,而她最不愿的就是见他伤心。
良久,全身仿佛都在憋着一股劲儿的迦罗,长吁出一口气,他低垂的眸上,如蝶翼般浓密的眼睫扑闪了几下,眉头却仍是紧皱着。
“其实,就算你不去救他,也会有人去救,他是西蕃第一巫师,有很多人保护他,而我……只有你……所以若是我不会凫水,若真有那一日,我与他同时掉进海里,你可以象征性的朝他的方向扑棱几下,然后马上过来找我,如此也算对他仁至义尽了。”
南卡低低笑出声,随即仰头,眨着醉意朦胧的眼,看向迦罗。
事实是,迦罗会凫水,故而,他的假设不会有成真的可能,但她没有用不切实际来反驳他,他想求一个安心,那她给他便是。
她点点头,嘴角上扬道:“你问完了,现在该轮到我了。迦罗,倘若就算你娶了我,别人也不会承认你是我的夫君,那你还愿意娶我么?”
在她问完的同时,迦罗便反问道。
“若是如此,你会承认我是你的夫君么?”
见南卡颔首,迦罗松了口气,不假思索的说。
“我娶的是你,不是别人,只要你承认我,就够了。”
眼眶有些发酸,南卡低眉,于眼角绽出清浅的笑意。
“作为我的护卫队队长,你说话可得算数。”
月影沉沉,南卡眸底,因对未来的不确定而生出的那丝惧意,悉数退净。
于是她接着说道。
“再过几日我便满十八了……迦罗,半年前我问你是否愿意娶我,那时我说过,只要你肯娶我,你不必对我负责,更不必和我长相厮守……可那时,我并不知道自己再过不久就会喜欢上你,所以今日我再问一次……迦罗,你愿意娶我么?娶了我之后,不仅得同我长相厮守,还得白头到老,儿孙满……”
迦罗心下一颤,旋即垂首,吻住了面前一张一合的唇。
话音戛然而止。
突如其来的发展,让南卡在惊额中,忘了合上唇。
于是,她唇齿间弥漫的酒气,便自然的渡到了迦罗口中。
不像从前,只局限于紧贴着双唇一动不动的吻,这一次的吻,是个严格意义上真正的吻。
南卡的脑袋一片空白,唯一能感觉到的,便是猝然缠上她唇舌的凉意。
那凉意,带着三分紧张,七分强硬侵入她口中,掠过她的贝齿,她的舌背,她的上颚……所到之处皆引起一阵战栗。
慌乱的气息被他悉数吞净,渐渐的,南卡心跳加速,脑袋开始有些发晕。
等到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时,南卡的酒意立即消了大半。从旖旎的气氛中缓过神来,她倏然挣扎起来,两手胡乱的拍打着迦罗的胸口。
再不松嘴……她就要窒息而亡了!
迦罗立即将唇移到她颈处,双手扣紧住她的腰,像是刚结束一段长途跋涉般,气喘吁吁道:“是不是……咬到你了?”
周身一僵,南卡的脸倏然红到了脖子根。
“没……没有……你突然亲我……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少女的唇应该带着若有似无的清甜,而不是像南卡现在这样,充斥着中年醉鬼的酒气……
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迦罗。
转念一想,宴席间,没顾得上吃那些调料里带蒜的东西,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
“那下次……我先告诉你,再亲你!还有……成婚之事,该是我先开口问你才对。”
他说话间,温热的气息喷在南卡颈窝,让南卡神色一紧。
“南卡,你会嫁给我,对么?不管有多少人反对我们在一起,你也永远不会推开我,抛下我,对么?”
若是没有见过太阳,他本不知寒冷是何物。
不敢想,有朝一日,当南卡离开他时,他会堕入何种可怖的深渊,
所以他在句末加了这几个“对么”,似乞求一般,希望她会点头,给他肯定的答复。
而她的确这么做了。
她眯着眼笑了起来,眼中蓦然显出柔软的光泽。
“把对么去掉,你该说,‘南卡,你必须嫁给我!我来到这世上就是为了娶你为妻’……这样才能显出你有多喜欢我嘛。”
迦罗心领神会的颔首肃然道,“好,那刚才说的都不算,我再来一遍!”
“不必了……”
南卡故作严肃,看着迦罗神情一寸寸暗下去,她清了清嗓子,勾唇一笑。
“七年前我在南境牧场上弄丢了你,七年后我在白府外的雪地里找到了你,你是我弄丢了又找回来的迦罗,我不嫁给你还能嫁给谁?”
迦罗的心脏像快从胸口里蹦出来似的,一阵狂跳。
此刻,万籁俱寂,他只听得到她清脆悦耳的笑声。
随着她的笑,他心底的惊惶、不安,统统被他抛在了脑后。
他一无所有,此生唯一想要的便只有她了。
如果她永远都不会离开他的话,那他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他恍然大悟,立即将心底强忍的狂喜尽数释放出来,学着她的样子,凑到她耳边轻轻吹了口气,而后他狡黠的笑着,看她侧首闪躲,看她一脸窘迫不知所措。
心底于此时蓦然涌出一股暖意,左手的手掌紧贴着她的脸颊,右手绕到她身后,将她的发丝缠绕在手中。
“迦罗,你学坏了……”
她扬起粉拳,轻轻砸在他胸口,呼吸一窒间,他看到她那张醉意未退的脸上,泛着让人忍不住想一口亲过去的红晕。
他抿唇无声的笑着,唇角的梨涡从未那么明显过。
他低头,半晌,突然在她锁骨处落下一吻。
“我的星辰,我的日月……从你发丝至脚趾的每一寸,都只属于我一个人……”
…………
翌日,南卡醒来时,已是日晒三竿了。
刺眼的阳光照在脸上,她皱眉揉着太阳穴,缓缓坐起身来,低吟道“头好疼啊……”
正欲张口叫锁儿进来,扭头就望一道灰色身影,端姿侧坐在床边。
“醒了?”
床边的身影冷冷问道。
南卡揉着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懒洋洋的点了点头。
还未等她看清楚坐在床边的人是谁,那身影便赫然起身,随即便有几个侍女端着脸盆、锦帕走上前来。
南卡定睛一看,发现站在最前头的侍女,她刚好认识。
那侍女正是她母亲身边的苏禾。
这一看,南卡顿时清醒过来,她忙不迭的推开一众侍女,冲上前去猝然跪在地上。
“母……母亲……”
趁着跪下去的间隙,她扭头环顾四下,这里是她母亲的绒耶楼没错,但她是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
虽然此刻的南卡仍是一头雾水,但看融一郡主背对着她,语气冰冷的样子,她觉得不论待会儿会发生什么,她先跪下请个安总不会错。
“既然醒了,洗漱过后,便给我过去跪着。”
融一郡主转过身,指了指不远处的角落,她的面容被光线遮盖住,看不清脸上是什么神情。
而她所指的角落里,此时已跪了一个人。
如果南卡的眼睛没出毛病的话,那人正是她的哥哥—南嘉。
匆忙洗漱过后,南卡用宿醉后特有的晃荡步伐,艰难的抬脚走过去,跪在了南嘉身侧。
“哥哥,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趁着融一郡主出去的功夫,南卡马上向表情纠结的南嘉打听道。
从南嘉深沉憔悴的脸上来看,他应该已经跪了好一阵子。
“南卡,一会儿不论母亲说什么,你就当没听到!必要的时候,你可以像白无络一样装病蒙混过去!”
南卡一脸迷茫,僵硬的点了点头。
预感到情况有些不妙,她立刻将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和融一郡主将他们兄妹找过来,是想做什么的问题抛到了脑后。
一个时辰后,融一郡主换了一身暗紫色的衣袍,缓步走了进来。
她眉宇间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抬眼看向南嘉。
“我让你带回来的圣旨,你可带来了?”
“回禀母亲,已经带来了。”
“那好,你先将此次来西蕃的目地告诉南卡,至于圣旨……”
融一郡主挑了挑眉,手指在案几上轻敲了几下。
“等白无络来了再宣吧,毕竟这是他和南卡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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