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土司与奴隶二三事》78.牵手得主动

    
    南卡迟迟没有开口, 她紧皱着眉, 垂眸凝视着自己的鞋, 目光时不时扫过不远处迦罗脚下的那双鞋, 看着就像是在思索西蕃鞋业未来的发展。
    迦罗没有再追问下去,能反问南卡是不是不希望他回府, 已超出了他的极限, 所以他也顺着南卡的目光低下头, 南嘉即将回到日光城, 让南卡在这种时候, 因他回不回府的问题分心, 着实不太合适。
    “我会宿在兵营。”
    “这不是我的意思, 是……是锁儿让我来劝劝你的。”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将这阵冗长的沉默打断。
    然而这之后, 两个人陷入了更长的沉默。
    “我会宿在兵营。”
    夜里回府,并未影响到他的训练进度, 饶是如此,他仍是用平和温雅的嗓音将话重复了一遍。
    “瞒着你偷偷回府, 是我不对, 我愿意接受任何处罚。”
    偷偷回府的话, 他能每日都见到她, 还免去了她的担心,但她既然已经知晓此事, 他也就不能再继续来回跑了。虽然他们互相喜欢, 但严格意义上来说, 她仍是他的主人,倘若让她觉得,他连这点分内之事都做不好,她大概就不会再让他去做什么事了。
    然而心里这么想着,嘴里说出的话却少之又少,等迦罗再此仰起头时,便意外的发现,南卡脸上已染了一丝愠色。
    偷偷回府不告诉她也就算了,怎么连她的心情都猜不到呢?
    她巴不得每夜装睡等迦罗来看她,又怎么会因为这件事处罚他呢?
    她和迦罗的感情到底有多深,因为没具体测量过,所以她不知道,但她此刻无比的确定,迦罗这么说,实在太伤他们之间的感情了。
    眼底的愠怒渐浓,先前迫不及待想要见他一面的心情,不知怎地,就变成了没来由的气恼。
    恼自己不该因为找不到话题,就先将锁儿拜托的事说了出来,恼他半点原则都无,她随便一说,还没开始劝呢,就直接决定宿在兵营了。
    恼意渐盛之后,她突然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不该在今日跑来见他。
    不见他会死么?
    应该……不会吧……
    先前选了新近侍的那段时间,他们也不是天天都能见面的。
    确切的说,是不能在轮班表上没有迦罗的名字时,明目张胆的和他见面,所以那阵子,她想见迦罗了就会以散步为由去到西苑,而迦罗想见她,则会时不时的贿赂锁儿,换班入寝阁守夜。
    这么算起来,撇开在康城被抓的那几次不说,他们两个还从未分开过这么久。
    也许是习惯了吧,习惯一抬头就能见到他的身影,习惯一唤他,他就会立刻出声回应,以至于这几日突然见不到他,心就像被掏空了一块似的空空荡荡。
    要是让迦罗当一辈子近侍的话,就能天天见到他了。
    如此幼稚的想法才蹦出脑海,就被南卡一棒子打消了,若是一直站在她身侧,他便只能是个从奴隶中破格提拔上来的近侍。
    他应该往更高处走才对,虽然南卡也不清楚,那个高处该有多高,但至少得高到他能和她并肩走在一起也不会被人诟病的程度吧。
    想清楚了这些,南卡的脸色也渐渐和缓下来。
    她曾固执的认为,就算世上包括锁儿在内的所有女人都为情所困,她也不会为情所困。
    可如今,仅是几日不见,她就将那股子矫情劲儿彻底发挥了出来。
    说要来见他,找了个事态紧急的理由,便匆匆赶来的人是她,因突然怯场,临阵脱逃的人也是她。
    此时此刻,南卡忽然有些理解那些,说女人的心思最是难猜的人的感受了。
    她一副神游在外的样子,良久都没对迦罗的话做出任何反应。
    想起她适才到了兵营外,又半途折返回城的举动,再看她此时一副陷入沉思的样子,迦罗隐隐觉得,这些都是她对他失望的征兆。
    思想开小差的人除非有人提醒,是不会察觉到自己正在开小差的,南卡也不例外。
    所以当她敛神看向迦罗,看到他脸上因神色凝重而越发明显的疲态时,她便犹疑着问道:“你怎么了?”
    他踟蹰着,双手在身后紧紧交握。
    颀长挺拔的身姿,缓缓移动到离南卡最近的地方,近到她的呼吸都已开始因他的靠近,而变得有些不顺畅时,他突然垂首道,“不要……不要对我失望,你交待的事我一定会做好,我会努力忍着不回府,直到训练结束为止。”
    他说话时,有些吞吞吐吐,语气里还带着点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忐忑。
    单听他字面上的意思,似乎是在为了偷偷回府一事跟南卡道歉。
    而南卡终于了解,自己做到什么程度会让迦罗觉得不安了,大概就是,他们对话时,她有两句话没答上来,这样的程度吧……
    她嘴唇动了动,余光中瞥见靠得很近的迦罗,仍保持着背手的动作,她一语不发的探手到他身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将手背在身后做什么?莫非,你身后藏了什么东西?”
    迦罗吃了一惊,撤回手,脚下跟着连连退了几步。
    “没……没有!”
    他欲盖弥彰的解释,手却死死固定在身后,南卡几次试图拉过他的手,都被他迅捷的闪避过去。
    平时一见到她,他要么扯她的袖口,要么扯她的手,要么将她连人带衣服一并扯到怀里,可今日娶却一反常态的什么都没做,难怪她从刚才就一直觉得哪里怪怪的。
    “躲是吧?”
    迦罗会将手藏在身后,有两种可能。
    一种,他手上有她不能看的东西,另一种,就是迦罗在刻意回避和她接触。
    南卡当然不希望会是第二种可能,一个人几日就变心的可能性实在太小,况且对方还是身处于周边几乎没有任何雌性动物的兵营,深更半夜也要跑回土司府去看她的迦罗,奈何理智的分析不敌她素来擅长将事情往消极方向想的天赋,所以此时,她便失了继续说下去的兴趣。
    “罢了,不看了,你爱藏多久便藏多久吧,我有事先走了,再见。”
    南卡脸上一挂上那种看似温和,实则冷冽的笑容,迦罗便不寒而栗。
    他用了生平最快的速度跟上南卡,倏然将双手摊开到她面前。
    除了常年舞刀弄剑留下的握住会让人觉得安心的茧之外,他掌心上还有层薄薄的灰尘,左手上的灰尘比右手上稍淡一些。
    “别走,给你看!”
    迦罗垂下眼睑,茫然无措的抬着双手。
    想到他因弄脏了手,而不敢碰她,南卡心头蓦地一酸。
    此刻迦罗虽只说了五个字,但他的慌张,她都感受到了。
    原本沉默寡言的好似一团冷空气的人,也只在他们单独相处时,才会时不时的多说几句话。
    其实言语未必能表明什么,但见他每次都逼着自己,将那些不敢说的话说出来时,南卡才恍然大悟,原来就算两个人互相喜欢,仍是会有不公平的情况存在。
    譬如她想的是不知该如何同迦罗切入正题,和迦罗没有话题很尴尬,冒然跑来找他,很不矜持,这些看似都是小问题,实则都是她秉着不想为难自己的原则,迅速就做出的决定。
    而迦罗……
    每次他能多跟她说上一句话都算是个极大的突破,他忙着偷偷多看她几眼,忙着在他猜不透她的心思时,用他极不擅长的言辞,来竭力的认错和讨好她,所以他没空像她这样,因为几日离别就蓦然生出那些不可理喻的小情绪。
    因为找不到话题,或是不够矜持这种蠢理由,而突然打了退堂鼓,不去见那个只要能见到她,不管她醒着还是睡着都无所谓的人,这种行为实在是太蠢了。
    南卡的手倏然抬高,顺着迦罗从上到下的目光,稳稳的落在了他满布灰尘的手心之上。
    准确的说,是拍在了他手上。
    “其实,知道你偷偷回府的时候,我……”南卡稍稍侧过头,顿了顿才道,“我很开心……”
    迦罗惊讶的抬眸,手指下意识的弯了弯。
    “我都说了是锁儿让我来劝你的,又没说我不希望你回府……之前,你来看看我的时候就该叫醒我的,若是早知道你夜里会回府,我今日就不必跑这一了,若是早知道你夜里会回府,我自然会……会给你留门,你也不必去麻烦锁儿了。”
    “嗯!那我今晚尽量早些回府,你会等我么?”
    迦罗一激动,倏然握住了南卡的手,全然忘了手心有灰的事,片刻后,他反应过来,立即自觉的松了手,低下头去,一副做了坏事的样子。
    南卡叹了口气,无奈的朝他笑了笑。
    “我交代你的事你一定会完成的很好,这点信心我还是有的,我只是担心你,每天来回奔波,会很辛苦……”
    “不辛苦!一点都不辛苦!”
    迦罗猛地摇头。
    “我不是不让你回府,我的意思是,既然你可以来见我,那我也可以来见你呀。晌午过后,若无突发事件,我一般都有空闲,所以以后我每日都会来看你,这样你就不必再来回跑了。”
    “我夜里会回府去看你,每夜都来,所以你六七日来看我一回就行,若是太忙不来也没关系。”
    南卡苦口婆心的说了半天,迦罗还是执着的想要回府,最后她将迦罗的意见和她的意见中和了一下,以后她每隔三日就去看迦罗一次,而迦罗这边,她好说歹说才劝得他同意,每隔一日回府一次。
    纠结完这个问题之后,他们又因现下该谁送谁回去的事起了争执。
    半途折返的愧疚还未消退的南卡,想要送迦罗回兵营,迦罗则觉得,他必须送南卡回府,没有什么确切的理由,只是想送她回去而已,最后她以想看看兵营以及锁儿还在那边为由,说服了他。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在回兵营的路上,南卡时不时回过头看迦罗一眼,等她连着看了他一百多眼,看得眼睛都酸了的时候,他还没发现她是在用眼神会意他,过来牵她的手。
    “迦罗,我对你很失望。”
    南卡突然止步正色道。
    迦罗陡然一惊,瞪大了那双好看的眼睛,急急上前走了几步。
    “对不起……”
    态度强硬的迦罗,只在南卡脆弱或是遇到危险时才会出现,更多时候,他就像个偶然把土地神请到家里供起来的凡人,战战兢兢,担心自己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所以在他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他通常都会选择诚恳的道歉。
    “对不起,你个……头!”
    南卡忍笑伸过手去,拉起他的手。
    “非要等我主动过来牵你的手……迦罗,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想缩回的手,被她这句话镇住,迦罗茫然的抬眸看向南卡,却发现她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不是这样的,我的手弄脏了……”
    “手上有灰怎么了,我觉得这样挺有男子气概的,反正你的手就只有我能牵,我不介意不就行了?”
    她说完,想了想,还是掏出了身上的丝帕。
    “不介意,你拿丝帕做什么……”
    他别过脸,语气颇有些委屈。
    “这个嘛……因为我想照顾你呀!你若不信,我可以只擦你的左手。”
    很多年前以后,当迦罗习惯了练武回来没洗手,便急着过来牵南卡时,她才明白,原来他是真的信了当初那句,手上有灰也很有男子气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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