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土司与奴隶二三事》70.好土司就得把自己变脏

    
    翌日, 等锁儿再见到南卡时, 她手上已多了一条丝帕。
    嫩色的锦缎丝帕, 不短不长, 这一端系在南卡皎白的手腕上,另一端连在她身后的迦罗手上。
    二人一前一后走到前院时, 锁儿眼尖的发现, 一旁的白无络身上, 散发着如堕冰窟般渗人的寒气。
    她抿了抿唇, 只当没看到这一幕, 快步朝南卡走过去。
    一夜未见, 南卡的精神看上去好了很多, 眸光也不再似昨日那般空洞吓人。
    昨夜, 迦罗和锁儿轮流守在南卡房门外, 负责守后半夜的人是迦罗。
    至于他后半夜,有没有潜进去用他的方式安慰南卡, 又或者他是不是在南卡今晨出门时,做了什么令她开心的事, 这些锁儿都不得而知。
    她只是颇为同情的回眸看了眼神色冰冷的白无络, 看他隐忍着, 想上前又不愿上前的样子, 她不由在心下叹了口气。
    白无络像是价格昂贵的榴莲,外人皆知它昂贵, 营养丰富, 有人爱它爱的要死, 有人却在剥下了它浑身是刺的外壳后,发现它的气味十分难闻,此后再想起榴莲时,便只记得被它扎伤时的痛苦,于是就再也不肯吃它了。
    而迦罗则像是生长在沙漠中的仙人掌果,有人没有耐心从仙人掌上取下果子,有人却在无意中摘下它之后,发现它身上虽有刺,但它的外壳却出乎意料的柔软,果实也可口多汁,甚至还有药用价值。
    一个面上总挂着笑,却出人预料的冷,一个不苟言笑,却出人预料的暖……
    他和迦罗,简直就是两个令人意外的极端。
    锁儿其实挺喜欢吃榴莲的,不过到了西蕃这样四季如秋的地方,什么好吃的,都不及温暖来得实在。
    这大概就是南卡为什么会喜欢迦罗的原因吧……
    用过早膳后,南卡命人在午时,将所有关押起来的贵族都带到拉维广场,之后她便屏退了四下,单独和白无络商议接下来的计划。
    由于商议的都是极为机密的事,这屏退的人当中便包括了锁儿和迦罗。
    看着迦罗有些不情愿的解下南卡手上的丝帕,锁儿暗暗松了口气,若是迦罗执意要留下来,里头恐怕就要会变成修罗场了。
    心下暗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后,锁儿便倏然退了出去,迦罗紧随其后,也跟着退到了外头。
    出来之后,锁儿对那条丝帕的作用有些好奇。
    “我怕会再弄丢了她,所以才将我们绑在一起……绑的不牢,随时都可以解开。”
    听了迦罗的解释,锁儿“哦”了一声,惊讶于南卡居然会同意迦罗这么幼稚的请求,于是她转头继续问道:“你是怎么说服她的?”
    迦罗沉眸,随即便答:“我只说,不想再失去她,她便答应了。”
    锁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半晌后,她淡然笑着拍了拍迦罗的肩。
    “旁人都以为,她那时受了刺激,谁的话都会听不进去,却不知那时,才是她最需要别人帮助的时候。也只有你敢在她推拒时,还冲上去帮她。迦罗,我替我家小姐谢谢你,若不是你,她一定不会这么快恢复如常的。”
    迦罗愣了愣,蓦然想起南卡说的那句,“只要你和我在一起,我便什么都不怕了”的话来。
    他旋即沉下眼眸,低声道:“我怕她会因此消沉下去,最后将我也隔离在外,所以才不顾她推拒的走过去。这世上若是没了她,我也没有什么活下去的必要,靠近她是我的本能,你不必谢我。”
    …………
    室内的氛围就和白无络脸上的神情一样,冷得不能再冷,南卡却似看不到那般,才入座,便直接进入正题。
    “我想趁此机会,让这些被抓的贵族交出手上的护卫队。还有德哲……他虽是平务府的人,但在你将他放回之后,他并未告诉平务老爷你已抵达康城的消息,这才致使平务老爷放松警惕,参加了昨日的密宗集会。我想从轻发落他……当然,不是不杀他,而是给他一个有尊严的死法,至少别拉他到人前审问,你觉得呢?”
    良久都未听到白无络的回答,南卡低声唤道:“小白。”
    仅两个字,便令白无络神情一滞,他端着茶杯的手颤了颤,随后又听南卡唤了他一声:“小白。”
    放下茶杯,将案前的右手紧握成拳,他顿觉五内郁结,那些一直压抑着的情绪,顷刻间,便如如猛兽出闸般,全都溢了出来。
    每当心脏被南卡的情绪拉扯着,起起落落之时,他就会惊惶的发现,自己这个几乎无所不能的西蕃第一巫师,在这种时候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恨极了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想到这里,他心下一窒,疾步来到南卡跟前。
    “又改称呼了么?”
    见她神情愣怔了片刻,白无络蓦然低下头,语带讥诮道:“你需要用到我时便会唤我小白,等你用不到我时,便会连名带姓的唤我白无络,又或者更糟糕,似昨日那般,你得了你想要的东西之后,便会唤我白巫师……”
    他顿了顿,终是说不下去,转过身,缓缓吐出一口气:“难不成,你又有什么事有求于我?”
    南卡勾了勾唇,却没有笑出来,她面色沉静的看着眼前突然失控的白无络。
    半晌,她淡然启唇道:“以你现在的心情,没办法谈正事,处置他们的事我自己做主就好,剩下的我们改日再谈吧。”
    语毕,她刚要离开,身后便传来白无络厉然的喊声。
    “布萨南卡!!”
    那喊声里带着令人为之一颤的愠怒,还有些南卡没有觉察到的委屈。
    “嗯。”
    “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
    白无络突然压低了声音。
    “谁都有自己的命运,不会因你不希望他死,他就不死……”
    说到一半,白无络不知想起了什么,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南卡缓缓回眸,神色哀戚。
    “我昨日实在是累坏了,一时忘了顾及你的心情,对你发了脾气,小白,我向你道歉……我能理解,你引着我从桑弥身上调查密宗之事。我也能理解,你不告诉我继续查下去,桑弥便会因我而死。我知道我在你眼里,终究是个阅历尚且的少女,你觉得,一旦将实情告诉我,便有可能会坏事,这些……我都能理解。
    我只是……只是有些害怕……我从前只想着,就算我命中注定做不了土司,既然留下来了,我便会像个傻子那样,挣扎到最后一刻,而不是什么都不做的等着命运降临……可如今,我开始怕了,我怕等我改变了西蕃的一切,最后却败给了你口中我不清楚的命运,到那时,你也会一脸漠然的看着我,劝我认命……”
    白无络倏然一僵,继而疾步走过去按住南卡的肩。
    “布萨南卡……你看着我,你这条命一直都是我在护着的,你怎么可以怕我?”
    他语气淡淡的,没有一丝情绪。
    南卡蓦地一怔,她忽然觉得白无络盛怒之下的这番话,别有深意。
    可当她皱着眉要再追问下去之时,她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待到南卡离开后,大厅内的白无络低低叹了口气,苦笑着喃喃自语道:“你到底是如何看待我的呢?你的青梅竹马?还是你的专用巫师?南卡,你知道么,没有我,你会死的……”
    …………
    正午时分,南卡着一身朱色的长袍,伫立在拉维广场的高台中央,这是她第三次来到此处。
    放眼望去,底下跪着的仍是一大片的奴隶,若要说有什么是和前几次不同的,那便是最前头,多了一群被护卫按住的鲜衣贵族。
    他们脸上皆带着面具,这张面具便是南卡日后用来要挟他们的筹码。
    高台一侧,放着两个刑架上,上头分别绑着巴措老爷和平务老爷。
    南卡特意交代过,不许对这二位动刑,因而此刻,他们除了被绑在型架上之外,看上去和平日里并无什么区别。
    南卡深深吐息几次,而后扬声对着台下道:“抬起头来!”
    甜美的声音里,带着与这个年纪不符的威严。
    底下的奴隶闻言,皆是愕然一怔,小心翼翼的朝四下环顾着,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敢仰头朝高台上望去。
    西蕃律法里规定,奴隶若是敢抬头看贵族,便要吃一百鞭刑。
    奴隶对贵族的畏惧,只在见到同为奴隶的人受刑时,才会荡然无存,而他们此刻抬起头来,只是因为这是土司的命令。
    南卡上前走了几步,指了指自己的脸。
    “抬起头看着我!我是你们的土司—布萨南卡!今日,我在这里对着布萨家的先祖起誓,从今往后,若有谁再敢借修密宗之名,残害我的子民,不论他出身有多高贵,我都会将他碎尸万段!这是我给你们的承诺!倘有一日我违了此誓,便说明我不配做你们的土司,届时请你们诅咒我!唾骂我!联合起来反抗我!这是我对你们的请求!”
    她厉声说完,台下带着面具的贵族皆不约而同的仰起头来,即便看不到他们的眼神,南卡也猜得出,他们此刻有多震诧了。
    可他们有什么可震诧的呢?
    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被人抓去当祭品,被拉到高台上活剥了皮,跳起来反抗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南卡转过身,抽出了腰际的拉孜短刃。
    是她爷爷立下了不许贵族修密宗的规矩,所以用这把刀了解他们的性命,便是再恰当不过了。
    她沉吸了一口气,站定步伐举着刀往刑架上走去。
    迦罗和护卫队的人一起守在刑架旁,看到南卡走过来,他上前了几步,低垂着眼,想要接过她手里的刀。
    “还是由我来动手吧,别让他们脏了你的手。”
    南卡却笑着摇了摇头:“我若不将自己的手弄脏,西蕃就永远不会变干净。”
猜你喜欢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