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土司与奴隶二三事》17.玉佩和钱币的差别

    
    这顿饭吃的有些尴尬,倒不是菜洗的不干净进了虫,只是周遭的气氛有些微妙罢了。
    这种微妙具体表现为,为了背诵名册命人将饭菜抬到里间去吃的南卡,还有在她走后一粒米都没吃进去的迦罗,还还有盯着迦罗若有所思的锁儿。
    膳房的意思是,下回你们不吃饭玩大眼瞪小眼的时候,能不能提前知会一声?准备土司大人的膳食真的很辛苦啊!这么辛苦备下的膳食一口都不吃!你们的良心不会痛么?
    就在迦罗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不该坐在南卡对面,害她没了食欲的时候,南卡突然疾步走了出来,将他唤了进去。
    锁儿设想中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时会发生的那点事,统统没有发生。
    半倚在案上,南卡慵懒的像只吃饱就犯困的猫,右侧方桌上,下人端进来的饭菜丝毫没有动过的痕迹。
    伫立在不远处的迦罗,眼睫轻颤,如常般不动声色。
    纹丝不动只是假象,跟自己赌气似的,南卡凝眸一瞬不瞬的望向迦罗,不为别的,只想看看他们之间会是谁先撑不住。
    无聊至极的事,真正做起来却格外棘手,那人分明不受她半点影响,她看她的,他只将身姿站的越发挺拔。
    南卡泄了气,垂首翻开名册,打算先将他晾在一旁。
    “主人,不用膳么?”
    迦罗小心翼翼出声道,为显语气如常平淡,他刻意压低声音,背在身后的手却下意识紧握成拳。
    是从何时起的呢?连同她开口说句话都变得这般困难。
    南卡玩笑似的脱口而出:“没胃口,要不你来喂我?”她不曾抬头,所以未见迦罗面上一闪而过的惊慌,和他过去端碗时笃定的步伐。
    下一刻,舀了饭菜的银勺凑至跟前,南卡吓了一跳,仰头就见迦罗用他那双干净的叫人无地自容的眼,定定看着南卡。
    “主人……”
    犹豫着该不该提醒南卡张嘴,迦罗自己却先红了脸,他急忙垂首,掩饰这一刻的失态。
    而南卡的脸比他更红,除了突然被喂饭的羞窘之外,还有些莫名的怒意。他只是照她的吩咐行事,端过碗要喂她,她却因此心绪不宁面红耳赤。
    他没做错什么,是她自己心里有鬼。
    …………
    从里间出来的迦罗,脸上染了一层霜似的苍白。
    “脸色这么差,被小姐骂了?”
    锁儿将斟满茶的瓷杯递给他,里头发生了什么,她多多少少能猜到一些。
    “没有,主人只是让我把玉佩拿出来给她看……”
    “你给她看不就行了。”
    “可我没有玉佩……”
    锁儿端着茶杯的右手晃了晃,险些洒出水来。定了定神,她简单和迦罗解释了一下,说南卡所指的玉佩,就是他要找的人当年留下的信物。
    为了不让他知道南卡对他有所隐瞒,锁儿想了个万无一失的说法,替南卡圆场。
    “小姐她听白巫师说起你在找人的事,便想帮你看看那枚玉佩,说不定她刚好认识玉佩的主人。”
    迦罗脸上茫然的神色告诉锁儿,南卡还真是什么都没解释就将他赶了出来。
    要不是知道南卡如今陷入情网无法自拔,否则,这样无端端将叫人进去又轰出来的行为,在旁观者看来简直就是无理取闹。
    片刻后,迦罗像是下了什么决心,缓缓从胸口内衬摸出一个紫色锦囊,从里头倒出一枚黑乎乎的东西:“不是玉佩,是钱币……”
    锁儿正要从迦罗手中拿过钱币,他却触电似的倏地将手缩了回去。
    “好不容易才保住的,不能再弄坏了……”
    见他紧攒着那枚几乎看不出形状的钱币,神色紧张的像是握着自己的命,锁儿无奈笑道:“我不看,怎么替你告诉小姐这是误会呢?是白巫师说你那信物是枚玉佩来着,不过也有可能是他记错了。”
    “那……你小心些,莫要……”
    从迟疑的迦罗手里夺过那枚所谓的钱币,锁儿将它放至掌心仔细端凝起来。这个还不及指甲盖宽的东西,应该只是钱币的一角,表面像被火烤过一般发黑,只能依稀看出上面刻的图案,似乎是某种鸟类的翅膀,可惜面积太小,锁儿也不敢轻易判断,这刻的究竟是烟熏鸡翅还是鸭翅。
    “若是枚完好的钱币,兴许还能帮上你的忙,但这个……不过,我记得府里有西蕃迄今为止铸造过的所有钱币的模板图,改日我替你问问小姐,一定能找到的。”
    迦罗一扫面上的黯然,认真对锁儿道了声谢,倒是锁儿看上去神色凝重,心事重重的。
    她想不通,白巫师为何要对南卡说谎呢?记忆再差,也不可能将又黑又小的钱币和完好无损的玉佩混淆到一起吧?还说什么一眼便看出了上头的家纹,这么黑漆漆的东西上若是能看出个家纹来,那可真是活见鬼了。
    等南卡终于肯从里间出来的时候,外头就只剩了锁儿一个人。
    她驻足抬眸朝四下看了看,便拂袖而去。
    身上那件朱红色外袍的背部,金线勾勒出的飞鹰扑虎图熠熠生辉,尤其是飞鹰的那双翅膀,似要破衣而出那般栩栩如生。
    莫名觉得这鹰的翅膀有些眼熟,锁儿咬着指甲深思了片刻,随后忽然想起什么,疾步追上去叫住南卡。
    “这么着急忙慌的跑出来,是丢钱了么?”
    此时那个号称能徒手拔鸡毛,徒脚踹野猪的锁儿,却以一副南卡从未见过的错愕神情愣在原地,南卡觉得问题可能比她想得还要严重,该不会是那些被她转移的零嘴丢了吧??
    “布萨家铸造钱币之时,上面有刻家纹么?”
    虽不知锁儿问这个做什么,南卡还是如实回答:“不止钱币,凡事日常生活能用到的东西上都会刻上家纹。”
    想了想,锁儿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钱币上的翅膀位置朝下一些,像是整枚钱币上只刻了一只有翅膀的动物,而南卡的背上的鹰翅却位于图案顶端……
    “我说……布萨家不会刚好换过家纹吧?”
    南卡立即点了点头:“你怎么知道的?从前的家纹是一只鹰,我离开西蕃之后就给换成了飞鹰捕虎的样式。”
    也只有骁勇善战的琼嘉土司敢把家纹换成飞鹰捕虎图了,鹰是布萨家的象征而虎是万兽之王,鹰能强大到捕虎什么的,未免太夸张。等南卡想劝她爹改改家纹,免得老天爷觉得他太嚣张,想拿雷劈他的时候,他就突然离世了。
    锁儿面上的笑意瞬时褪净,掩住嘴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你也觉得我爹改的这个家纹太夸张了是不是?”连没什么审美可言的锁儿都这么觉得的话,南卡觉得该是时候找个画师重新更改家纹了。
    ……
    翌日,白无络来访,顺道看了看司衣房将改过的吉服。
    继任大典的土司吉服从来只有男款,南卡对穿衣什么的不太讲究,觉得穿男款吉服去大典也是可以的。但曲丁不同意,他不想让其他几家土司觉得,布萨家的财政出了问题,已经穷到连改一身衣服的预算都没了,所以命司衣房按南卡的尺寸重新做出了这么一身吉服。
    量身定做给唯一一位女土司穿的吉服,不必试便知一定合适,这份独一无二让南卡心里有些发堵,所以白无络再三劝说她试试那件金丝织锦长裙时,她恍若未闻般埋头伏在案上。
    “你似乎有些烦闷?”白无络挑了挑好看的眉毛,走到南卡身侧的位置坐下。
    距继任大典还有六日,为了让南卡记清楚名册上那两百多家贵族的姓氏,白无络陪着她熬了两个通宵。
    在略显单一的奴隶制统治下的西蕃,贵族庄园主跟土司的关系就像鞋之于人,人离了鞋,虽能行走却会致伤,鞋离了人,便无价值仅做摆设,所以南卡不得不记住他们的姓氏,用来在大典上同他们套近乎。
    由此观之,土司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尤其是在看到有些贵族的姓氏,加起来一共有八个字的时候,南卡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这吉服未免太刺眼了些,倘若大典那日阳光特别充足,我这身衣服一穿,便闪瞎了那些贵族宾客的眼,那这姓氏就白背了。”
    白无络无奈的摇了摇头,伸手正要揉南卡的脑袋,却觉身侧一凉,迦罗愤然的目光正盯在白无络伸出去的那只手上。
    白无络意味深长的抿唇一笑:“我有事要同南卡说,迦罗,你先退下。”
    迦罗冷着脸道:“恕难从命,奴只听主人的命令!”
    没想到撩了这么久,好感度没加,倒是忠诚度加了不少,只是南卡却高兴不起来,这一次如此向着她,恐怕只是因还没提及到朗仕珍的缘故吧。
    “你退下吧……”
    有气无力的挤出这几个字,南卡的心似锥刺般生疼。
    迦罗退至门边,余光在瞥见白无络含笑揉着南卡发顶的一瞬,他眸光一沉,连带拉门的手都跟着颤了颤。
    “让他退下作甚?”南卡打掉白无络那只日渐嚣张的手,眉间聚起一团阴云。
    白无络仍旧笑着:“问是这么问,还不是依着我的话让他退下了。”
    失了和白无络争辩的兴趣,南卡闷闷的枕着手臂垂眸说道:“你当年真的算出他死了对么?”
    其实这话问得很没有意义,当年在白无络用巫师测算之前,南卡就派人去问过霍努土司,都是一样的答案,他死了,冻死在牧场了。
    白无络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错愕:“突然问这个做什么,你自己也派人去过问不是么?”
    南卡点点头:“我知道,我不是怀疑你的巫术,我只是有些羡慕……若是他还活着,你说他不会不像迦罗找朗仕珍那样,一直找我呢?”
    白无络脸上的笑意顿时滞住,他太了解南卡,她口中所说的羡慕,并不是真的希望有人来找她,她只是单纯的羡慕朗仕珍被迦罗找了那么多年而已。
    “没有意义的问题我不回答,不过,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一会儿迦罗有事要求你。”
    南卡立即坐起身来:“你算出来的么?什么事?”
    白无络勾唇道“你换上吉服再唤他入内,届时便知他求的是何事了。”
    “不对呀……我试衣服,你让迦罗退出去,那你呢?”
    白无络淡淡说道:“我闭上眼睛不看就是,你可以怀疑我的巫术,但不能质疑我高洁的品格……”
    南卡点头表示赞同,然后从床底下抽出锁儿备下的麻绳,将白无络捆在了椅子上,还顺带用丝帕遮住了他的眼睛。
    情窦初开的少女心思,通常都很好猜,南卡看似是被旁人说动才决定试衣的,其实心下早就等着这一刻了,得了新衣第一时间穿给喜欢的人看,然后等着他来夸什么的,想想就特别激动。
    经历了上一次金?拿迦罗激她的事之后,她竭力克制着不将喜欢的情绪表露在面上,虽然没有什么用就是了。
    怀揣着这样的心情,南卡在迦罗进门后鬼使神差的问了句:“这衣服我穿着怪别扭的,你觉得呢?”
    迦罗耳际一红,凝眸定定看着南卡:“主人穿什么都好看。”
    他足足愣了半晌才将目光从南卡脸上移开,心脏像是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似的狂跳不已。
    他一直都知道南卡生得动人,在马厩时就常听其他奴隶议论,说琼嘉土司和夫人皆是相貌出众的人中龙凤,南卡、南嘉两兄妹也是沾了双亲的光才会生得如此貌美。
    也许是迦罗极少抬头看南卡的缘故,直至此刻他才深切的体会到动人二字的含义。
    一听迦罗说她穿什么都好看,南卡笑得合不拢嘴,连问话的语气都带了掩不住的笑意。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求我?你只管说便是,不论是什么,我都答应你。”
    迦罗怔了怔,皱眉收敛了面上的神情,继而躬身道:“奴想在大典那一日,近身保护朗仕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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