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人难养》67 「第六十七讲」

    
    柳氏捏着她的手愈发用力, 谷慈有些作痛, 不作声地挣扎着想要抽开,可对方却越握越紧。
    柳氏的眼神中满是心疼,伸手想要摸她的脸。谷慈向后退了一步,柳氏凄哀道:“绣春, 你还在怪娘?怪娘伤了你?”
    谷慈猛地意识到什么,寒毛直竖。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大雨滂沱, 又刮起一阵大风, 将院中的海棠花吹得摇摇欲坠。
    她咬着唇道:“楚婶婶, 你捏得我……有点疼。”
    柳氏立即松了手,神色似乎恢复了正常:“啊,小慈姑娘,对不起啊。雨太大了,婶婶关节痛得厉害,你陪我去一趟医馆吧。”
    谷慈有些警惕地点头。她看了一眼对门, 沈清和尚未回来,往医馆方向走好歹是闹市, 比这般两人独处安全许多。
    柳氏拉着她的手出了大院, 外面竟停着一辆马车。谷慈推脱道:“医馆里这里不算远, 不如我们走过去吧?”
    柳氏扣着她的手将她推向马车,笑道:“这么大的雨,走过去都淋湿了,还是坐马车吧。”
    马车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香味, 似乎是药草香,谷慈没过多久便意识到,这气味与楚家医馆的十分相似,约莫这就是楚屹平时出行用的马车。
    她不作声地掀开帘子往窗外看,这似乎是一条偏僻的小巷,四处人烟稀少,只有一片雨声。
    这,根本不是去楚家医馆的路。
    沈清和尚未回家,应该还在衙门,而她现在离衙门越来越远,即使跳了车逃跑,也必然跑不过马。
    谷慈精神紧绷,低声唤了一句:“……楚婶婶。”
    柳氏像没听见似的,依旧驾着马,速度愈来愈快。
    谷慈捂着胸口,突然尖声叫了起来。马车骤然停下,紧接着是柳氏探了进来,神色尤为紧张:“绣春,绣春怎么了?娘弄疼你了?”
    柳氏好似注意不到自己已经被大雨淋湿,发髻凌乱,脸色苍白,这般模样在此刻显得有些慎人。
    谷慈深吸一口气,听见自己开口:“娘……我手有点疼,能……去医馆一趟么?”
    柳氏心疼地望着她:“哪里疼?给娘看看。”
    谷慈不敢动。
    “绣春啊,忍一忍。”柳氏抓着她的手,“你爹说,濯城有危险,会有坏人来抓我们娘俩。等我们安全了,娘再给你找大夫,好不好?”
    谷慈挣了一下。这个妇人看似瘦弱,却不知哪来的力气,死死扣住她的手,左手被捏得红红的,怎么也挣不开。
    “我们……要去哪里?”
    柳氏依旧拽着她不松:“总之我们快些离开这里,去娘的家乡,就我们娘俩去。”
    谷慈僵硬地点头,听见自己开口:“娘,那我们先去买些吃的带在路上吧?”
    柳氏摇摇头,表情迷茫:“娘不饿。”
    “但是我有点饿了。”谷慈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我想吃些东西。”
    柳氏注视着她,不语。谷慈提醒道:“就在前面那条街,有一间包子铺,我去买一点,我们带在路上吃,可好?”
    她说着便要下车,但柳氏稳稳扣着她的手,歪着脑袋道:“你是不是又要跑出去了?娘才不会让你跑的。那个许公子不是什么良配,你怎么不信娘呢?”
    谷慈深吸一口气,“娘,我不跑。不然我们一起去吧,我是真的饿了。”
    柳氏依然摇头,凑近她小声道:“忍一忍吧,外面真的有坏人在抓我们的。”
    她的神色极为认真,嘴里还念叨着什么,手上力道也越大。
    谷慈紧咬嘴唇,本想推开柳氏拔腿就跑,刚一动作只觉腕间一紧,整个人被向后拉了一把。一回头,竟是柳氏不知何时用衣带将她们的一只手拴在了一起。
    她额外惊恐地望着柳氏,对方却没有什么反应,瞧见她在雨中被淋湿了头发,还颇为细心地用手帕给她擦了擦脸,念叨着:“哎呀,我们绣春真是漂亮,比她们都漂亮,就是不爱听娘的话……”
    谷慈声音颤抖:“……她们?”
    柳氏没有回答,收起手帕开始摸索她的发饰,继续念道:“哎呀这个不好看,回去让娘给你挑,娘给你挑的都是最好看的。”
    她说着将谷慈头上的玉钗拔了下来,几缕秀发随即垂下。谷慈的精神紧绷到了极致,面色惨白,发不出声。
    ……怎么之前没注意到呢?
    每次遇见柳氏,她必然要抓着她的手,舍不得放开似的。谷慈先前以为她只是热心,可如今这眼神这动作,显然是不正常的。
    沈清和说过,这一连环凶案的受害者皆是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孩子,且与楚家医馆脱不了干系。
    她不敢再往下想,假装乖巧地坐回了马车里。
    柳氏系在她手腕上的结是个死扣,但似乎是怕她发现,系得不算紧,她咬着牙将手从里面抽出来,一直到整只手都涨红才挣脱开。
    隔着一道车帘,柳氏仍然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谷慈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偶尔支吾一声佯装答话。她小心翼翼地将衣带的另一端拴在车窗上,然后猛地一把将纸伞掷了出去。
    柳氏瞧见有东西飞出来,随即放慢了马车的速度,身后却突然被人撞了一下,猝不及防地抓紧缰绳,抬头便看见马车里的红衣姑娘探出了整个身子,惊然想要拉住她。
    谷慈却是快她一步,眼一闭心一横,咬着牙从行驶的马车上跳了下去。
    ***
    沈清和到达楚宅时,已经接近傍晚。
    楚屹前来自首,但说的话模棱两可,还时不时反问,他没过多久便意识到,此人似乎是在拖延时间。
    楚宅之中空无一人,像是有准备一般,收拾得整整齐齐。
    他派赵翔去打听柳氏的去向,但因楚家是一座独立宅院,邻里离得较远,无人提供有价值的消息。赵翔决定去城中问问巡逻的人,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发现。
    过了晌午天气便是一片阴沉,接着雨势越来越大,宅院中弥漫着水气。捕快们将楚宅搜寻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唯有衣柜里有一个收拾好的包袱,里面都是一些女人的衣物。
    最终搜查到厨房时,一名捕快在灶台下边发现了一把沾血的刀,形状很像康成身上的伤口。
    沈清和只看了一眼那把菜刀,随后打开了厨房地窖的门。
    这地窖位置隐蔽,方才好几人都遗漏了这个地方,里面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味,像是令人作呕的腐臭,又夹杂着草药的香味。
    几名捕快感到不适地退了出去,沈清和也用袖子遮住口鼻,取来火把照亮了地窖。
    除了放了几个酒坛子之外,空无一物。
    一个小捕快问:“沈先生,这是什么味道?”
    沈清和望了望他,“尸体。”
    那人吓得脸色发白。
    沈清和没有多说,走进了院子,撑着伞转了一两圈。
    大雨将这院子冲刷得一片泥泞,污泥沾上了沈清和的衣摆。捕快们面面相觑,不知他在寻找什么,突然看见他向这边招手,示意他们过去。
    “挖开。”
    小捕快们低头一看,这是离院中果子树不远的一块位置,看不出有什么蹊跷。无奈是沈清和开的口,他们只好照做。
    天色愈发阴沉,沈清和莫名觉得胸口有些闷,抬头望了望天。
    都这么晚了,谷慈应该已经回家了罢?她说过这讲学在申时就能结束,来回应该要不了一个时辰。
    况且他还狠狠叮嘱过方竹卿,如今楚屹人在牢里,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在他沉思之时,突然听到一人的叫声,连忙走到院中,赫然发现他们挖开的地方,有一具尚未完全腐烂的尸骨,身着一袭青色罗裙,手掌及脚踝处可见森森白骨,显然是个女子。
    因为大雨如注,捕快们方才搜寻时并未注意到这埋尸之地,如今即使是个外行人也能看的出,按照这尸体腐烂的速度,此人死亡的时间应该比钱亦荷还要早。
    这时赵翔从外面赶了回来,瞧见这具尸体,也是吃了一惊,忙问:“沈先生,这是……”
    “如果我猜的不错,”沈清和顿了顿,“这便是楚绣春,楚大夫嫁去泷城的女儿。”
    众人皆是不可置信。他看向赵翔:“找到楚柳氏了么?”
    赵翔皱着眉道:“我一路都打听不到她的消息,到城门那边才知道一早楚家的马车出了城。沈先生,这是不是畏罪潜逃了?”
    沈清和不答,细细看了一番那少女的尸体,突然快步走进卧室将先前搜到的包袱又检查了一遍。除却女子的衣裳之外,还有一些首饰和一面铜镜。
    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哪个城门?”
    赵翔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答道:“东城门。”
    “东城门。”沈清和复述了一遍,“竹山寺。”
    赵翔还没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只听“砰”的一声响,是沈清和手里的铜镜落了地,碎成了好几块。
    他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门,一袭白衣消失在风雨中。
    ***
    夜幕降临,大雨渐渐小了一些。城东北角的一间小土地庙里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
    谷慈抱膝坐在草堆后边,一只手不自然地僵着,像是不能动弹。
    她从马车上跳下来之后,狠狠摔了一跤,本就受伤未愈的胳膊像是糟了重击,痛得她几乎要晕死过去。
    柳氏的手被她拴在了车窗上,一时解不开,她强撑着爬起来拔腿就跑。因着大雨的缘故,沿街一片黑暗,谷慈的脑袋也开始有些不清醒,几乎是用本能在跑,不知跑了多远,衣裳又脏又湿,最终停在了这间土地庙前。
    此地离衙门太远了,况且她不知柳氏是否还在外寻找她,今夜约莫是要在这里露宿,待白天出去才安全一些。
    谷慈冻得哆嗦,蜷得更紧了一些,忽而听到外面一声马嘶。她疲惫的神经紧绷起来,细细听着,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马蹄声戛然而止,接着似乎有什么人走了进来。谷慈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小心翼翼地抬头望了过去,借着月光依稀看到了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正在四处焦虑地寻找着什么。
    她喉咙干哑,几乎是要哭出来:“沈……”
    第二个字尚未出口,那人便快步靠近,轻轻将她扶了起来,一只大手托着她的背部,将她揽在了怀里。
    “乖,不哭了。”他的声音温柔到不可思议。
    谷慈靠在他的怀里,紧绷的一根弦陡然间松了,连腿也有些站不稳,发觉他衣上也湿了大半,约是淋了一路的雨。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说过了。”沈清和浅浅一笑,“如果你要去私会情郎的话,我一定会知道是哪里的。”
    谷慈没好气地捶了他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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