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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怪远不及人心可畏。”白皙手指流畅地在键盘敲下这句话，沈嘉之长舒了一口气，把眼镜推到头顶，终于在截稿日前结束了，十八线网络小说家的赶稿日子也不甚好过。
凌晨昏黄的路灯映照在窗台，正闭目小憩，电脑桌旁的躺椅却兀自摇晃起来，沉重的“咯吱”声缓缓在房间回响，七月的闷热也被莫名的阴冷压制几分。寅时，阳气尽而阴气盛时，墙上时钟一点一点，沉默奔向无尽黑暗。凌晨四点，何人造访？或许…该问的是，何物会造访？
咯吱声戛然而止，房间霎时安静得很诡异，像被狰狞恶鬼吞噬了时间，一切都静默在黑暗。抬眼望去，摇椅上半躺着一个面色惨白的老人，身体以怪异的姿势拼合在一起，似是…四肢折断了般僵硬。银发与干了的血块凝成暗红，眼窝深陷，浑浊不堪的瞳孔空洞洞得放大，看不到一丝生机，她脸上深深的皱纹是污血极好的河道，滴答滴答往地板扩张，房间里弥漫开一股腐臭血腥的味道…
沈嘉之眯起眼，头靠在手上，无奈地看着面前的“尸体”，“你放心吧，明天我会去的。”
“尸体”的嘴动了动，涌出更多的污血，伴着骨关节摩擦的诡异声模糊地道着谢。
“哦对了，明天您可不能这样哦。”
“尸体”似乎微微点了头，霎时消散在空中，连带着滴落在地板上的血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
寂静的房间里又重新出现了时钟的嘀嗒声。
伸手关掉电脑，沈嘉之终于躺在了床上。因为特殊的体质，自小便见过了形形色色的鬼，或因天灾而亡，或因人祸而死。带着怨气的亡魂不能转世，在世间游荡久了便成了恶鬼，借着人的恶欲在黑暗阴湿里肆意生长。有的鬼带着夙愿而来，她便替它们完成夙愿，只是渐渐长大，渐渐不再怕鬼怪恐怖的模样，相比之下竟是人心更令她寒颤。
胡乱做了几场梦，睁眼已是天明，草草梳洗完便出了门，沈嘉之的脚步停在一栋陈旧的居民楼前。城市发展得如此迅速，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这样的老式矮楼却在扩张的边缘蜷缩着，零星的几家住户，无非是在坚持最后那笔拆迁费。顺着楼梯而上，腐旧的气息愈来愈充盈了鼻腔，沈嘉之叹了口气敲响了306的门，开门的男人如往常一副邋遢的样子，只是当初要求高额拆迁费的嚣张模样不复存在，眼里的血丝告知他最近休息的不好，眼里似还透着几分慌张，留下的住户愈来愈少，拆迁的条件不仅没有如他想象般上涨，反而像泄了气的气球一点点萎缩，再加上她的一些“小手段”，怕是男人最近的日子并不好过。
“先生，这是我司最后的条件，在上次的提议上增加了百分之五的租借…”还未待她说完男人便打断了她，面上泛起讨好的笑，声音里带着急迫“我签，我签，我马上搬走！”
沈嘉之确认过男人的签名后，扫视了一眼房子，男人不多的东西早已打包好放在客厅，想来是一直等着她，墙壁因潮湿剥落了一大片，露出的墙体爬上了黑斑，木质家具散发着霉味，电视机的遮尘布早已被灰覆盖，偶有风吹过带着玻璃碎了的窗户轻轻作响。男人低声劝告道“你还是快走吧，这里闹鬼…”回头望一眼，墙上的两张黑白照似是愈加诡异，男人抖了抖肩，逃似得跑了出去。
沈嘉之无奈地笑了笑，哪有这样的儿子呢，母亲出了车祸却只顾索要赔偿，嫌大医院治疗费高硬将母亲塞到条件简陋的小诊所，母亲逝世后居然还打着父亲养老金的主意，父母俩忙碌了大半辈子买的这一套小房子最后还被儿子卖掉拿来抵债，父亲气的突发脑淤血死亡，骨灰还没安顿好儿子却转手拿拆迁费低了债。老奶奶说，爷爷生前最是小气，怕他含了这口怨气转世不成成了恶鬼，这才麻烦了沈嘉之来送爷爷最后一程。
男人走后，屋子顿时安静下来，大门“啪”得一声大力关上，明明没有风窗帘的白纱却翻飞起来，墙角的霉味似是更浓了几分，年迈的呻吟声伴着尖叫痛苦呼啸而来，签好的合同从文件袋里纷飞而出，在空中碎成散片，却像刀般锋利，所到之处满目狼藉，躲闪间沈嘉之余光瞄向门口，满头白发佝偻着的老人缓缓抬着头，布满老年斑的脸扭曲成僵硬怪异的表情，死寂的眼珠死盯着沈嘉之，戾气四下蔓延，老人眼角缓缓流下两行血泪，以极快的速度爬到沈嘉之面前，尸血在地上拖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痕迹。
来不及防备，霎时被什么掐住了脖子般，呼吸变得困难，身上每一处细胞都在喧嚣着缺氧的痛苦，强撑着动作艰难地想把老奶奶的伞撑开，却被无形的力量紧紧束缚，白皙脖子上渐渐出现淤血的黑印，沈嘉之敛目，低声断断续续诵起古老诡异的咒法，手在空中引着气流绘出符，终于勉强打开了伞。
气流竟缓缓归于平静，纷飞的合同没了戾气作依托，无力地飘落在地，没了刚才的锋利。
眼前，奶奶伸手擦去爷爷脸上的血泪，爷爷眼里盛着污浊泪水望向奶奶，嘴里嚅嚅却没发出声音，“走吧老头子…我来接你啦…不孝子，就让他自生自灭吧…”
爷爷久久环视着屋子四周，“老婆子，这房子…可全是我们的回忆啊…”奶奶点了点头，眼里满是不舍，却故作严肃道“死了就别惦记着了！快谢过小姑娘，我们也该去了…”老爷爷朝沈嘉之歉意笑了笑，随着不知名的花香传来，二老身影散在了空中。
沈嘉之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心下有些压抑。
拨通了拆迁方电话，“您好，住户已签好拆迁书，您只需支付承诺的基本拆迁条件，那剩余的百分之二十下调盈利…合作愉快。”
查看了六位数的到账短信，沈嘉之收起手机，漠然朝外走去。
这栋楼一百户都赔偿了，岂有因他这一家不拆的道理？这么着急搬走，无非是心里有鬼。作为儿子，却逼死了父母，生而为人，却违背了人的理常。赌欲这只饕餮霸占了他的理智，这些钱不过杯水车薪，他迟早会被自己害死。
走出居民楼时已是午后二时，正是太阳毒辣的时候，没吃早饭还折腾了一上午，沈嘉之决定好好犒劳自己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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