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楚,候茑洗漱完毕,发现在自己简单的行囊前又多了一个小包袱,解开一看,一瓶丹药,一套符箓,三本道书,一件不少。
这就是江右四位巡境老爷的风格,他已经习惯了,既不会推辞,也不会道谢,尊重别人就是尊重自己。
也没人出来相送,交情还没到那个份上,他们也不是婆婆妈妈的人。
骆书生已经备好了两匹马,因为有候茑拖累,也不好再跑过去,就只能以马代步。
候茑走到他面前,“骆三爷,我还是一个人去的好,就不劳您相送了。”
骆书生惊讶的杨了杨眉,“路上不算太平,你……”
候茑微微一笑,“如果我上个城都要人相送,那剑胆也不用试了,直接打道回府就是。”
骆书生深深看了他一眼,“好!马匹存回锦城剑府就是,这是全真财产。”
候茑也不做作,微一拱手,翻身上马;因为是在民居密集之地,他也不放马奔驰,只是小跑疾行,慢慢消失在旭日微明中,只留下淡淡的身影。
三个人慢慢踱步而出,他们今日还有一次集体行动,四人看着已经淡泊不显的身影,卢二爷就直摇头,
“为在道门受辱而来,我看不出来他有什么前途;如果他能忍得屈辱,蛰伏安和以求东山再起,还能高看他一眼,这样嘛,也逃不脱心胸狭窄的本质。
他不让你相送,这最后一丝机会也难有了。”
这大概就是他们的整体看法,因为在安和祈愿中偷生,原以为就有一番造化,结果仍然不入道门法眼,愤而出走,想着在外面学得技艺回去光宗耀祖,打脸道门,这种想法确实很幼稚。
道门的脸是这么容易打的?
学道不能为复仇,心态就不对,哪怕在全真这样的所谓魔门,也是不提倡这样的观念;剑是载器,是术;在根子上,魔门道门也没有根本的不同,要经历的境界难关也是一样的,这是道。
梁老四说话直接,“虽然知道这个家伙进入全真的可能性不大,就真进来了也未必能坚持长久,但我还是愿意祝福他,嗯,这可不是因为我揍过他所以心存抱歉,老子揍过的人可多如过江之鲫。”
庞大爷看了看还在沉思的骆老三,“骆师弟好像还有不同意见?”
骆书生叹了口气,“我总感觉这个人不太一样,说不太清楚,仿佛有一层雾,让人看不透彻?
但我觉得他能顺利进入全真,也能在这里混得很好呢。”
四人结伴而行,卢老二还在那里调侃,“你能看清楚哪个?远了不说,就咱们这些人中,你就都能看清楚了?就是梁狗熊都有自己的秘密吧?”
梁老四怒骂,“你个死竹竿,这是找打么?”
………………
候茑出了江右镇,有大路通行,也不必在乎路径,顺着大路跑便是了。
江右距离锦城三百哩,以他现在的骑术,大路宽阔,车马不断,黄昏之前就能到达;这全真派自己养的马比寻常骏马还要更强壮些。
修行人说话,总是说一半留一半,你得自己去琢磨;就像是江右几位大爷之所以派骆老三送他,现在从路况来说也看不到什么风险,有行人客商出现的大路,怎么可能有妖物出现?
那么送他就只有一个目的,比如带他去见见通玄座师,混个眼缘什么的。
没有哪个势力能把原则一以贯之,就算铁血如全真魔门也一样;一样有人情世故,一样有假公济私,这才是真正的人类修真世界。
没有私心,除非都是神仙。
他不愿意接受这份好意,因为他不仅把这里当成卧-低的地方,更当成了一个修行的地方。只有真正把心沉在这里,才能做个万无一失的卧-低。
而不是整日贼眉鼠眼的去打听小道消息。
轻骑快马好赶路,望川走影见烟霞……一路无事,数日之后的一个傍晚,已经远远见到锦城的建筑群,和江右一个德行,没有城郭!
当然,对修士来说,尤其对高阶修士来说有没有城墙真的没什么意义,而如果是凡间战争,嗯,这千来年也没什么凡间战争,不管什么争端,最严重的无非也就闹到修真层面,由修真力量互相解决罢了。
逐渐放慢了速度,因为路上的行人开始拥挤了起来,贩夫走卒,肩挑手提,行人如织;建筑也开始越来越密集,但和江右镇不同,这里还是有街道的,宽阔笔直,給人一种大气磅礴的感觉。
人和秩序,在这里形成了完美的融合,可能仍有龌龊阴暗,但表象上的繁华也不是轻易可以做到的;在来剡国之前,候茑还把这里想象成一个人间地狱的景象,但只有真正身临其境,才知道那些说法有多么可笑。
他终于理解了一个道人在自己游记中所说的话:其实道和魔也没那么大的区别,你心中有道,学的就是道,哪怕是在魔门;你心中有魔,学的就是魔,哪怕身处道门。
已经不适合再乘马,于是牵马而行,很快就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一名青袍男子走到他的身旁,
“这位道友请了,不知来锦城有何公干?”
见对方目光在马匹上一扫,候茑当然也就了解了对方的身份,
“在下候茑,来自安和三江府,准备参加明日的道师考核。”
那人微微一笑,“为什么是明日?天近黄昏,人尚精神;我是王道人,愿引道友现在就见随堂座师。”
候茑有些惊讶,“是不是有些冒昧?打扰道师休息?”
王道人一哂,“候道友还是被安和道门带的偏了,在我全真派,只要是公事,从不论白昼黑夜;此番大收,人才滚滚而来,让来客排队等候有失礼仪,所以我们就随到随考,只要你不反对?”
候茑心中暗笑,这恐怕是怕他找熟人请托吧?牵着全真派的马,那就一定在派内有关系;看来,这次全真派收人很认真呢,尽量避免人情世故牵涉其中。
也不推辞,两人在闹市中穿行,半个时辰后,街道渐渐冷清,背剑之人却越来越多,普通凡人越来越少,直到身旁全是背剑道人为止。
好像已经进了剑府,却始终没有看见围墙?他已经适应了全真教的这种作派,在看似随性中,却隐隐露出强大到令人窒息的自信。
东绕西拐的,来到一座小小庭院旁,王道人把手一引,
“去吧,也不知今日是哪位师伯当值?”
候茑一揖谢过,举步向庭院走去;院门虚掩,但他还是礼貌道:
“安和三江候茑,此来参考过关!”
没人回答,但虚掩的门扉却稍微开了一线,他知其意,轻推院门,随即掩上;此时,天已黄昏,屋内红烛高照,把一个道人看书的影子投射到窗纸上,一片宁静。
正是,
引烛踏仙泥,时时乱乳燕。不知何道士,手把灵书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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