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褪佛记》第一百八十七章 名不可辱

    罗刹之域，主殿之内。

    空旷的主殿里只有玉罗刹坐在有些腐朽的木桌前，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在一张白纸上写着什么。除了玉罗刹之外，昏暗的大殿之中只剩下吊死在房梁之上的百十具侍女的尸体。

    “嗯”

    大殿开始晃动起来，一道道雾气开始渗透，而后弥漫整座大殿。

    玉罗刹来回观瞧，发现这些雾气能从大殿的每个角落沁入，甚至能从墙壁之中渗透而来。而后，玉罗刹便把目光定在了那些晃荡的尸体之上。

    被雾气笼罩的尸体很快便发生了变化，黑白相间的斑驳爬满了尸身。

    “三毒之息竟然行此灭绝人性的勾当”

    玉罗刹止住话头，想了想自己的所作所为，觉得自己没资格如此说话，便又低头开始书写。

    殿外的日曜菩萨注视着富丽堂皇的罗刹主殿，低语道“这华丽的宫殿之内，想必已经是尸骸遍布了吧别让本尊等太久”

    日曜菩萨猜错了，此时的罗刹之域只有两个罗刹族人，其一便是主殿之内的玉罗刹，其二便是晕厥在外城的雪罗刹。

    苏生的唐三藏与笑面尊者来到内城，躲在十丈开外的一处阁楼后边观瞧着日曜菩萨。

    “三毒之息”唐三藏望着高天之上缭绕的雾气，黑色的雾气翻涌不止，搅动出许多斑白。

    笑面尊者听后一脸诧异，而后低声问道“这罗刹之域算是三界之内吗”

    笑面尊者的问题看似和眼前的情况搭不上边，唐三藏却马上领会了笑面尊者的意思。

    “除非这里有圣人，不然无法跳脱三界。”唐三藏瞥眼看着笑面尊者，“你说呢”

    “三毒之息开始荼毒，这是”笑面尊者似乎十分不愿意道出心中所想，“这是末法世代的征兆”

    “药师的手段还是高明，利用众生来生养三毒之息，美其名曰替世人治病消灾，却不知这些灾病是他们所散布”唐三藏摇摇头，“这般手段要比西天高明得多。”

    “我总算是明白了”笑面尊者忽而来了这么一句。

    “明白什么了”唐三藏直言相问。

    “先前，我和唐无厌在这罗刹之域探查，发现一些黑影在屠杀罗刹一族的族人。在接近内城的时候，黑影便会被玉罗刹的白环斩杀。可那些黑影没有实体，而是化作雾气腾入高天，现在想来应该是东天这些家伙埋伏的杀招。”

    笑面尊者心中越来越明朗，“难怪我去查看罗刹族人的死因时，发现他们都是因病而死，原来是这三毒之息。”

    “哦”唐三藏倒是惊疑起来，“这一点唐无厌可没告知贫僧。”

    笑面尊者看了唐三藏一眼，没再说话。

    “呵”唐三藏轻笑一声，开口道“放心吧，有你们再见面的时候。”

    外城之中，雪罗刹昏迷在地，此刻也是渐渐醒转过来。

    “呼”雪罗刹长舒一口气，运起神力感知着什么，“看来暂时压下去了，日后要想办法彻底抹除掉蛊种的神识，不然”

    雪罗刹话未说完，直起身子望向主殿方向。只见众多的三足金乌正以长喙衔着雾气，而后纷纷撞向主殿。

    “那是”雪罗刹面色凝重，迟疑了一会儿便收回目光，“嘁与我何干当初将我逐出族群，休想让我再为罗刹一族卖命”

    雪罗刹望向高天，那里是罗刹之域的门户天王门。

    “蛊种之前一直念叨着守护玉玦，却不去护卫主殿，而是想冲出天王门”雪罗刹梳理着自己的猜测，“那么就说明玉玦传承不在罗刹之域中，玉罗刹没有得到玉玦传承可玉罗刹为何没有得到玉玦传承”

    “不对”雪罗刹忽而瞪大了双眼，“她不是没有得到玉玦传承，而是不能得到玉玦传承她本就不是完美的罗刹血脉那么说来玉玦传承被雪罗刹送到了外界，或者说一直在外界”

    “哈哈哈哈”雪罗刹仰天大笑起来，“难怪那蛊种时刻想冲出天王门，原来玉玦传承本就不在这里好在没有抹灭蛊种的神识，这回便能利用玉罗刹给蛊种的诏令找到玉玦传承”

    这边的雪罗刹兀自思量，那边的日曜菩萨有些沉不住气了，点指主殿喝骂道“玉罗刹，你还要躲藏多少时候你们这种族群，本就不入上流还要本尊费多大的功夫”

    日曜心神躁动，却也明白欲要降伏罗刹之域就必须耐住性子。可是日曜偏偏又想起了“寻香”、“觅音”二族。

    此二族已被五台、十忍攻陷，而这完全是自己与净月菩萨的疏忽。

    再有，跟随自己进入罗刹之域的左家将士已然全数阵亡，只剩下“天王门”外未及进入的两千余众

    “还不知主上的尸解化世情况如何”日曜越想越是气恼，继续喝骂道“罗刹一族不入八部天龙，若不是与那夜叉一族有些缘由，哪里能残喘至今”

    日曜的话传进了主殿之内，伏案书写的玉罗刹紧咬银牙，额上暴出青筋，笔画开始狂放起来。

    而就在玉罗刹停下笔画，极欲出殿一战之时，又一道声音传进了主殿，“放你娘的屁”

    玉罗刹愣住了，而后掩嘴轻笑一声，指尖的笔画又变得柔顺起来。

    “放你娘的屁”雪罗刹掣开手中的骨刃弯刀，从后方袭杀而来。

    日曜将身转过，手中的扶桑金辉向着弯刀劈斩而去，“日光三耀，一耀明”

    日曜菩萨念起神决，手中的扶桑金辉再吐出一尺火红。

    “锵”

    雪罗刹手中的骨刃弯刀被弹开，日曜再掣开身形，拳上覆盖起经文烙印，而后向雪罗刹轰击而去，“琉璃妙诀大日天光拳”

    “凌厉的杀气”雪罗刹在一瞬间便感受到了一股无匹的杀意，随即呼喝道“大荒罗刹，其名为玉”

    霎时间，雪罗刹的七窍之中涌出一股昏黄的浊气。

    “噗”日曜的拳头没入了浊气之中，可传来的触感却让日曜皱起了眉头，那是一种温暖滑腻的触感。

    “破”日曜怒喝一声，拳上金光大方。金光虽是刺目，却穿不透昏黄的浊气。

    “呼”

    一阵微风拂过，浊气飘散而去。只见那雪罗刹变了模样。

    雪罗刹那娇嫩的身子变得暗沉干瘪，其上斑纹点点；四肢有些不全，却用兽骨胡乱拼接，以至于有些长短不一。

    雪罗刹的左肩因为兽骨的拼接有着几根尖长的骨刺；右肩被一颗丑陋的头颅死死咬住，深入筋骨，这颗头颅闪动着晶莹的色彩，两边额角有着明显的凸起。雪罗刹的一头红发缠绕在胸口，腹腔则是一张狰狞的巨嘴。

    与日曜、净月二位菩萨有过一些过往，雪罗刹知道两位菩萨的手段，所以在感受到那股杀意的同时，雪罗刹现出了“大荒之身”。

    雪罗刹腹腔的狰狞巨嘴，此时正死死咬住日曜的手腕。

    “哼”日曜菩萨并不急着把手掌抽回，而后略带嘲讽的问道“怎么又想着护卫族群来了你可别忘了，之前是你把族人抓给我们做蛊虫的现在想赎罪，不觉得晚了吗”

    “护卫族群”雪罗刹沉着面目，“我从未有过这种念想，如今的罗刹一族不堪入目最好全部死去，重新来过”

    “那你为何要阻我”日曜菩萨菩萨不再思量，这不是靠思量就能得到答案的。

    “原因有二”雪罗刹说着话，腹腔的巨嘴开始“咯咯”的磨动起来，似乎要把日曜菩萨的手腕咬断。

    “其一，你不该利用我教你们的培育之法去生养三毒。其二，你不该辱我罗刹之名”雪罗刹说完，只见腹腔的巨嘴猛然闭合，日曜的整个手掌留在了雪罗刹的腹腔之中。

    日曜菩萨并不慌乱，另一只手紧握着扶桑金辉刺向雪罗刹的面门。

    雪罗刹轻松躲过，而后撤步观望。

    日曜菩萨的黑袍忽而荡起，一只三足金乌鸣叫着从黑袍下飞出，接合在日曜的断腕之上，重新化作一只手掌。

    “自相矛盾”日曜踏步走向雪罗刹，“如今本尊以三毒之息灭杀罗刹族众，你并未阻止。却又说什么不许辱没罗刹之名不知所谓”

    “人，你可以杀；名，你不可辱”雪罗刹的身子开始自主的蠕动起来，骨骼与经络开始纠缠，“如今的族人虽担不起罗刹之名，却也不是你一个外族之人能拿来言语的”

    “如本尊非要杀人灭名呢”日曜丝毫不让。

    “你见过真正的罗刹吗”雪罗刹忽而低沉了语气。

    “真正的罗刹”日曜停住脚步，心内开始猜疑起来。

    “如果你能杀的了我，便进去看看吧。”雪罗刹抬手指向主殿。

    日曜回头一望，而后问道“你是说玉罗刹才是真正的罗刹”

    “自己去找吧”雪罗刹呼喝一声，两段脊骨猛然从后脖颈处穿刺而出，凝出另外两颗头颅。又听得几声轻响，四条干瘪的手臂从两边肋下窜出。

    三头六臂，大荒罗刹。

    “哼”日曜闷哼一声，也是呼喝道“念动华耀大千，太一即道；东皇鸣钟，日出于东”

    话音未落，日曜菩萨的体内便传出了钟鼎之声，身后的曜日缓缓升起，大如东岳，遮盖高天。整个罗刹之域嘎吱作响，几欲崩塌。

    “真真是长见识了”躲在阁楼后方的唐三藏与笑面尊者惊讶的看着日曜菩萨。

    日曜菩萨身后的那轮曜日之中，忽而现出一只漆黑的三足金乌。

    而就在罗刹之域嘎嘣作响之时，雪罗刹忽而嘶鸣了起来。

    “啊”雪罗刹的六条手臂分别抱着三颗头颅，一会儿挺立，一会儿抽搐，怪异非常。

    “守护玉玦”三颗头颅的嘴里忽而喊出了蛊种的声音。

    “啊”这道嘶鸣之声属于雪罗刹。

    “守护玉玦”此乃是蛊种的声音。

    “啊”

    “守护玉玦”

    两道声音在互相拉扯，似乎谁也无法占据灵台。

    挣扎了一会儿，雪罗刹的身子猛然腾起，扭曲着向外城的高天飞去，那里有着罗刹之域的门户天王门。

    “呼”

    望着雪罗刹渐渐远去，日曜也是长舒了一口气，而后赶忙收回神通。日曜皱了皱眉头，想着方才自己身后的那轮曜日，心有余悸。

    “呵”日曜菩萨缓缓摇了摇头，自己竟然会害怕自己

    此时的罗刹之域，空空荡荡，也再没有内城外城之分。先前的那轮曜日，让域内所有的金阙玉楼尽皆坍塌，一片残垣断壁。

    可奇怪的是，那些原本空置的房屋却无一损坏。饶是如此，这罗刹之域也早已失了原来面貌。

    念初时，帝王仙宫平地起，又比仙宫胜一筹道如今，莫问殿阁何处寻，金阙玉楼化烟云。

    此时间，仅有三人立身在这罗刹之域内，乃是日曜菩萨，笑面尊者，三藏法师。

    稳住心神之后，日曜向着唐三藏与笑面尊者的藏身处瞥了一眼，却并不做理会，回头看着依然高耸的罗刹主殿。

    “真正的罗刹”日曜菩萨回想起了雪罗刹的话，眼前的这座主殿如同一个戴着面纱的妙曼少女。

    欲窥全貌，需揭轻纱。

    殿外的日曜菩萨兀自揣测，殿内的玉罗刹停下了指尖。

    玉罗刹看着白纸上的血色字迹，不禁点头道“字还写的不错呢”

    玉罗刹说话的同时，抬手向后一挥。。

    “嘎吱”

    殿外的日曜菩萨打了个寒颤，因为主殿的殿门，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