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侵袭,城墙之上。
隐隐跳动的火把映照出秦大爷的身影,他步履沉重,缓缓走来,与在平安镇的时候有着很大的不同。
“你到底还是回来了。”李藏锋抬起眼眸,深深望去,言语之中似有深意。
“三十三年了,我到底还是回来了。”秦大爷咧着嘴,冷冷一笑。
“当年我若在,天地又岂能翻覆?那些小崽子……”
秦大爷眯着眼睛,寒光乍现,恍若屠夫夜起,磨刀霍霍。
“我知道从一开始你就站在那个男人身边,可是他要做的事情,惊天动地,不仅仅是敕灵宫不会答应,有许多人都不会答应。”李藏锋沉声叹道。
“所以呢?难道还要再来一次【道王大祭】!?”
秦大爷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一抹森然之色。
道王大祭,乃是古来未有的浩劫,多少古老的妖族血脉葬灭于此,多少人族大能陨落身死……强如【长生】,【太乙】这些庞然大物也灰飞烟灭,再也不负昔日荣光。
生灵涂炭,古来未有。
“说到底,这天下不仅仅只是那些人的,若是再来一次【道王大祭】,总有一天会遭到清算,谁也无法置身事外。”
秦大爷的声音越发冰冷,如刀兵交错,引人发寒。
李藏锋沉默不语,他很清楚,秦大爷说得都是事实。
周玄失败了,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如今,周道来了。
“什么人?敢来这里打秋风?”
就在此时,一阵威严的暴喝声响彻城墙之上,雷光纵横,降临于此,化为一道人影。
来人身穿重甲,腰佩长剑,头戴金冠,神威无敌,气冲牛斗,恐怖的力量将整座城墙都封禁起来。
京城机要之地,这座墙便是一道天谴,无论妖族还是修士都不可轻易踏足。
“北神侯。”
李藏锋瞥了一眼,神情淡漠。
天子脚下,负责京城治安防御的乃是【北衙司署】,掌控京畿要地十万兵马。
历代以来,这个无比重要的位置都是由【北神侯】世代相传。
据说,这一脉自从太祖开国的时候便追随左右,虽然只是封侯,可是世代深受皇恩,极受荣宠。
仅仅北衙司官这个职位便无比重要,让其成为京城最具权势的人物之一。
因此【北神侯】在众多王侯之中都数一数二,本身也是【真境】强者。
“哪来的宵小……”
北神侯迈步走来,刚刚开口呵斥,可是看到李藏锋的面容时,说到一半的话又咽了回去。
“原来是剑柱!”
北神侯心神一凛,态度立刻就缓和了下来。
身为京城最具权势的人物之一,北神侯当然见过李藏锋。
剑柱在【九神柱】之中出了名的杀伐果决。
他的剑威名赫赫,就算他身为【北神侯】也极为忌惮,站在十丈之外,都感觉到了那若有若无的压力。
北神侯体内的血液受不住控制,开始剧烈起伏。
即便身为【真境】强者,可是面对李藏锋,他依旧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无力。
可他毕竟是堂堂【北神侯】迫不得已,还是硬着头皮走了上去。
此刻,北神侯已经隐隐有些后悔,如果不是敕灵宫的香坛被人横推,他踏马才不会深更半夜亲自出来巡逻,巡逻就算了,还跑到城墙上来,碰到了这个煞星。
“剑柱贵人事忙,这么晚了,怎么在这里?”北神侯的脸上挤出了一丝笑意,故作轻松道。
真他妈闲的,御妖司都踏马没事干嘛?九神柱就牛逼了?就可以大晚上站在墙头迎风装逼?
北神侯心中一番腹诽,脸上却是笑意盈盈,目光不由瞥向旁边那道略显苍老的身影。
堂堂剑柱,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于此,能够与他比肩而立的人定然也非凡俗。
北神侯不由好奇,目光投去。
然而只一眼,他猛地停住脚步,双目睁大,整个人如遭电击,简直不敢相信。
此刻,秦大爷冰冷的目光也投了过来。
噗通……
北神侯猛地跪倒在地,身子压低,身体颤颤巍巍,充满了震惊和恐惧。
他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位竟然还活着,而且回到了京城。
“老……”北神侯刚要开口。
一只苍老的大手便落在了他的头上。
“原来是老徐家的崽子啊。”
略带笑意的声音在城墙之上悠悠响起,北神侯的身子压得更低了。
“徐封桓死了吗?”
“我……我爷爷七年前便过世了。”北神侯战战兢兢道。
徐封桓乃是他爷爷的名讳,也是当朝重臣,三朝元老。
诺大的京城,胆敢直言其名讳者屈指可数,就算是王公贵族也要尊称一声徐老侯爷。
“恩,那个老东西活了这么久,也该死了啊!”秦大爷轻语。
北神侯趴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他现在越发后悔,深更半夜,自己是脑子抽风了吗?外来到底干什么?
敕灵宫也踏马脑子有问题,传承多年,京城之地,座下香坛居然都能被人单枪匹马给横推了,怎么不去死?
面对秦大爷的感叹,北神侯只能机械般的点头。
“做梦可不是好习惯啊。”
秦大爷苍老的手掌从北神侯的头顶缓缓抽离,后者身躯一颤,慌忙点了点呕吐。
“我……我明白,我睡得太死了,都是假的。”
说着话,北神侯赶忙起身,行了一礼,化为一道雷光,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如梦似幻,借假修真……真是个聪明人啊。”秦大爷言语漠然,说着话,转身便走。
他身形幻灭,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诺大的城墙之上,空空如玄,妙不可言。
“诸法从此过,半点不加身!”
李藏锋缓缓收回了目光,看着无尽苍穹,眼眸微凝。
“师兄,你还真是厉害!连他都请回来了!”
沉重的声音回荡在城墙之中,如梦呓语,久久不落。
……
夜色悄然褪去,东方露出了一抹鱼肚白。
周道带着蛤释奇和洪明一路疾驰,不多时,便出了京城,来到八百里外的一座荒山。
“周兄,想不到你是修道之人。”洪明听着耳边风声猎猎,忍不住道。
“主人,你今天这番厮杀真是过瘾。”蛤释奇咧着嘴大笑道。
“闭嘴,你以为是好事吗?”周道瞥了一眼。
他当然知道敕灵宫的分量,高高在上,王权都不能加身,平了它一座香坛,天知道会有多大的麻烦。
周道很清楚,自己如今的处境并不算妙。
他没有第一时间前往御妖司,一来是怕找不到李藏锋,二来是不想给这位师傅招惹麻烦。
“这是什么地方?”
周道看着周围山势高耸,如犬牙交错,凶气含藏,峰骨嶙峋……倒是颇为奇特的格局。
细细观望,如果说京城的地势格局是一条纵横腾挪的真龙。
那么这里的山势便是一条化骨的死龙,遥遥相对,生死互望,倒是颇为奇特。
“地图上也没有啊。”周道露出疑惑之色。
“这是两界山!”
“两界山!?”周道心头一动,这个名字他在《御妖司工作手册》上见过。
前尘往事,生死两界,代表过去和现在。
传闻,这里原本是前朝旧址,王都所在。
当年太祖挥鞭,大兵压至,天下皆化焦土,后来定国之战,太祖以大神通,移山填海,平了前朝王都。
从那时起,便有了这座两界山。
“前朝旧址,当然不可能在地图上标明。”洪明博览群书,认得此地。
“据说太祖定国之战,将前朝王室尽都坑杀,用来为新王都筑基,牵连者达十万之众。”
洪明感叹,在大秦的历史上,太祖开国的这一举动颇有争议,未曾善待前朝皇室,开杀戮之先河,竟然以十万遗骨筑基新城。
历代史官都对此讳莫如深,不敢多言,然而不少大儒都对此颇有微词,言称太祖暴虐,以杀伐开新朝,苛难前朝宗庙,不仁取天下,不善掌社稷,开此先河,必有流毒,恐后世难逃天道悠悠。
“十万之众!?”周道不禁倒吸了口气。
这些当然不会记录在正史之中,周道没有见过。
不过洪明自有博览群书,倒是见过不少大儒史官的文稿笔记,上面有详细的记载。
十万之众,鲜血成河,哭喊声三日不绝,根基已铸,巨木定底,成就新都之伟业。
周道倒是没有想到,京城繁华之地,这下面竟然葬着前朝皇室十万尸骸。
太祖也真是气魄,不惧后世口诛笔伐,兵戈挥至,人头落地。
此龙死,彼龙活,生死相依,东西相望,真是奇特的格局。
周道越看越觉得玄乎,这两界山的出现应该不仅仅只是为了覆灭前朝王都。
太祖爷坑杀十万皇族,应该也不仅仅只是为了定都新城。
联系起来看,这两处的地势千丝万缕,颇为玄妙。
“可怜王城化焦土啊……”
洪明的书生酸气又涌了上来,既落于这两界山,不免凭吊起古人来。
“我听说前朝皇室好像并没有彻底绝灭。”周道响起之前,在秦大爷那里看到过的一些野史。
“倒像是真的。”洪明点了点头。
“据说,太祖年轻时,还在草莽之中,结实了一位少年郎,那人实际是前朝的一位皇子,两人的关系……很是唏嘘。”
洪明所说,有不少都是后人揣测杜撰,真伪不得而知。
“后来太祖立国,覆灭前朝,唯独留了那位皇子一条生路。”
“国破家亡,那皇子本来已无生趣,不曾想,在此时遇见了一位云游的道人。”
“皇子受到点拨,大彻大悟,败在那云游道人的门下,可是后者却说他福缘不够,没有资格拜入门墙,只传授了一些道法,便走了。”
“后来那位皇子竟然回到了京城,在那燕山之上开宗立派。”
“玄天观!?”周道一怔,露出惊疑之色。
他没有想到玄天观的祖师爷竟然会是前朝的一位皇子?
“你在【得一院】后山看的那块碑文便是教授皇子道法的高人留下的。”
周道闻言,露出恍然之色,看来当年那位皇子遇见的云游道人,应该便是落日宗的前辈。
“那位皇子创建玄天观,太祖竟然默许,并且市场御驾亲临,焚香祭拜……”洪明缓缓道。
难怪玄天观的地位如此特别,被大秦皇族当成皇家道观。
原来这里面还有如此复杂的关系,乃是从太祖时期便留下的传统。
“这两界山除了乃是前朝王都所在之外,还有一个特别重要的地方。”
“什么?”周道脱口问道。
“据说本朝每三十三年便要举行一次国祭,地点便是在这两界山。”
“三十三年?国祭!?”周道心头咯噔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
“元王法会!?”
像洪明这样的凡夫俗子自然不会知道元王法会的存在,可是每三十三年,国家大祭,天下瞩目,却是在民间疯传。
“原来元王法会是在这里举行!?”
顿时,周道生出了一种福至心灵的感觉。
“走,进去看看。”
原本,周道是想找个隐秘之地,参悟刚刚得来的【无字天碑】和【巨灵雷池】,一举修成落日宗道法。
不过现在他改变主意了,他要探一探这座两界山,见识一番他老子当年的封王之地。
两界山巍峨高耸,峰入云霄,奇诡变化。
就算是白天,也很少有人踏足此地。
关于两界山的传言纷纷扰扰,从来都未曾停止过。
有人说,前朝皇族的怨念太大,死后阴魂不灭,便在这山中徘徊,将过往的商客作为贡品,肆意取食,久而久之便化为了妖物。
“主人,我好像闻到了一股妖气。”蛤释奇凑了上来,小声道。
“这山里有妖。”周道亦是心头一动。
如果是其他地方藏着妖物并不稀奇,这两界山可不是普通的地方,竟然能有妖物藏于此地?
念及于此,周道让蛤释奇带路,寻了过去。
不消多时,那股妖气越发浓烈,雄浑似烽火不绝,竟然让蛤释奇都生出了畏惧之意。
“哈哈哈,霍天都的道法,当朝国师的本事你连皮毛都还未学到竟敢来此送死?”
就在此时,一阵狰狞的笑声震动山野。
周道抬眼望去,便看见,一座洞府前,火光炸裂,碎石翻飞,一道黑影横飞了出来,身上沾染着血迹,灵巧地落在了地上,眼眸通灵,警惕地望着前方。
青天苍山之下。
那一只黑猫显得格外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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