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日又下了雨,蒋掣送了消息到武乡城中,却始终没有一点消息。
眉瑾的身体本已经好了许多,那一日入武乡城劳累,便又渐渐地弱下去。
晏既每日都在大帐之中研究武乡城附近的地势,令人侦察城中的布局,的确已经是做好了要与他的父亲开战的准备。
蒋掣和方纾自然也就很忙碌,几乎没有能够停下来休息的时候。
蒋老夫人已经回到了武乡城中,同她的丈夫在一起。
军人的天职便是要服从指令,他们都已经站在了自己应当站的那一边。
观若帮不上晏既什么忙,便只能帮着蒋掣照顾眉瑾,使得他能够不必分心。
夜晚以至,观若坐在眉瑾床边,用剪刀剪着烛芯。营帐之中的光线一跳一跳,明灭不定。
眉瑾一觉放醒来,便有些失神地望着观若,“这场雨还没有停下来么?”
观若站起来,将墙角的烛火也剪一遍,“你睡着的时候倒是停下来过,许是怕你觉得吵,所以到你醒来的时候才继续下的。”
眉瑾便笑了笑,“阿若,你陪了我一下午么?你也该回去休息休息了。”
观若专注于她自己的事,“蒋副将下午回来过一次,见你还在休息,便放心的走了,此刻又不知道被明之派遣到哪里去了。”
“我还是等他回来,有人陪你再回去好了。”
晏既这几日每一日都心烦意乱,是等待之故。
与其他们两个人坐在一起,彼此都担心着将要发生的事,又担心着彼此,还不如先暂且分开,等一切尘埃落定。
距离晏既给晏徊的时间期限,也不过就剩一个天亮了。
眉瑾忽而叹了一口气,“或者晏氏与晏氏之间,是必有一战了。”
两个儿子,晏徊这样的人,即便不是出于爱屋及乌的爱意,也总是想着要掌控一个。
晏清原本是听他的话的,因为他们的利益原本就是相同的。
可两个儿子之间更为强势的偏偏就是那个不受他掌控的。
就算他们接受了彼此提出的要求,将两个晏氏重新合并为一个,晏徊也不过等于是拱手交出自己手中的权利,只保留着“父亲”的名分而已。
她甚至觉得晏徊当初肯同意和谈这一次,其实都不是什么清醒的决定。
如今晏既提出这样明晃晃的硬性条件,或者晏徊反而下定决心,知道自己要保全的是哪个儿子,知道在自己心中最重要的是什么了。
最重要的不是万丽稚与晏清,而是他作为晏氏话事人的权力,作为一个男人,作为一个父亲的尊严。
哪怕这些要用性命去换。
“若是明日……明日明之还是没有看到他想要看到的东西,即便他赢了,只怕也要留下千古骂名了。”
营帐之中明亮如白日,所有的烛芯都被剪过了。已经没有什么事能让观若做,掩饰她内心的不安了。
眉瑾淡淡笑起来,“阿若,成王败寇,只有嬴的人有资格书写历史。现在担心这些,实在为时过早了。”
观若苦笑了一下,“但爱一个人,总希望他万事顺遂,不被任何的流言侵扰,留下任何骂名的。”
她们正在说话,中间留下一片无奈的沉默,营帐忽而被人掀开,走进来浑身有些湿淋淋的蒋掣。
他像是并不知道观若还在这里,看清楚了营帐之中的情形,便立刻收敛起了脸上的焦躁,转而同观若行礼,“夫人。”
眉瑾和观若都看清楚了他方才的神色,观若也顾不得给他们夫妇二人留空间,追问道:“蒋副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蒋掣也没有要隐瞒她们的意思,“方才探子回报,武乡城中有了一些异动,看样子……晏老将军是想要后撤到太原中心,回晋阳城去。”
他这句话言简意赅,眉瑾和观若都知道这其中的厉害。
无论和谈最终有没有用,至少都将晏徊和太原晏氏的大部分精锐都押进了武乡城中。
可他们若是再后退,晏既的士兵便不得不经过一座又一座的城池,摧毁许多本不必摧毁的东西。
“将军决定今夜便出兵,夫人要不要回到大帐去,同将军说一会儿话。”
这句话提醒了观若,她回过神来,“那我便不打扰你们叙话了。”
她说完话便急匆匆地想走,走出几步,才想起来回头,“蒋副将,无论如何,总是保重自身为上。”
生死面前,什么荣耀、骂名、功勋,都是不重要的事。
蒋掣拱手行礼,观若出了营帐,才发觉自己并没有带伞。
但她也不想再折返回去了。她只想快些回到晏既身旁,能和他多说一句话,多看他一眼。
令他做了决定便不后悔,得胜归来。她回到大帐之中的时候,雨太大了些,她已然浑身湿透了。
而晏既已经穿上了盔甲,系着披风,神情肃然,像是今生他们刚刚重遇的时候。
她想起来了,那时候也是这样的夏日。
晏既见到她这副模样反而吓了一跳,“阿若,这是怎么了?”
他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了布巾子来,放下了手中的剑,为她擦拭着头发。
观若被晏既的气息包围着,“我方才听蒋副将说,你很快就要出发了。我怕我赶不上同你道别。”
她好像还是很弱小,除却告别这样的事,她帮不了他什么。
晏既笑了笑,像是在嘲笑她傻,“我会很快回来的,像以往任何时候一样。这一场仗不会很难打,我只不过是要取回我早就应该取回的东西而已。”
她知道这场仗的艰难并不在于敌人有多强大,晏既只怕很难有性命之忧,可她还是莫名地觉得不安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是。
“我不应该将期望寄托在不值得的人身上的,我终于明白过来了。阿若,你在这里等我回来,我天明的时候就回来。”
她没有办法阻止他,也不会阻止他。她只能像他说的那样,在原地等着他回来。
她轻轻地推开了他,“去做你想做的,应该做的事吧。”
不必再同她解释什么,说明什么了。她知道,这三日其实不是晏既给晏徊的期限,而是他给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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