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迟明日,她一定会来寻我,若是心急,也许是今夜。你不和我打赌,我这句话也放在这里。”
晏既微微弯下腰来,和观若面对面,贴的很近,像是在和小孩子说话。
“上午的时候和琢石在说什么,说的那样认真。我偷偷看了你好几次,你都只顾着和她说话。”
他的话音里有微微的埋怨,更多的是好奇。
今日伏珺口中的晏既,实在和她从前认识的也不相同,只是同样带了一点天真稚气,和他此刻流露出来的神情一样。
“并没有说什么,伏大人同我说了你很多的好话。”
晏既笑起来,随手将观若的一缕碎发撩到了耳后。他的手指是冰凉的,无意间拂过她的耳朵,却令它顷刻滚烫起来。
“哦,琢石说了什么?”
他说的话明明很平常,动作也谈不上多少暧昧,却就是叫她的心难以平静下来,令她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羞耻。
观若努力保持着镇定,笑着摇了摇头,“说了什么,将军就不必知道了。总归这种刻意说给人听的好话,我向来最多只信一半。”
晏既站直了身体,朝着她伸出了手,“我想回床榻上休息了。”
观若只当作不懂他的意思,并没有将手伸给他。
“将军的伤很重,的确是该多在床上休息。”她的目光落在他手上,“我很笨的,不懂将军是什么意思。”
晏既自然而然地牵起了她的手,朝着床榻走去,又煞有介事地道:“嗯,确实很笨。”
“那一日在青华山中,我见天要下雨了,又见有些人身上的衣物单薄,便想着将自己的披风扔给有些人御寒。”
“谁知道她呢,却以为我是将披风扔给她浣洗的。还像模像样的拿去晾衣场晾晒,被我恰好撞见,害我气的半死。”
他说的,应该是在青华山,她差点被李玄耀轻薄那日的事。
那一日他对她的态度很差,她哪里敢自作多情地往这方面去想。
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他也曾经为他的态度道过歉,观若不想再纠缠于此。
“那我后来拿了你的披风去包裹那个孩子,你生不生气?”
晏既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过了片刻,才道:“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的确没有要为难那个孩子的意思。”
“他才刚刚出生而已,又懂得什么?来到这个残酷的、人吃人的世界,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回避了观若的目光,“更何况这个孩子的父亲是梁帝,我曾经是将他看作父亲的。”
他沉默了片刻,自嘲地笑了笑,“我父亲眼中只有万氏生的两个儿子。太原万氏,你可曾听说过?”
连许多世家大族观若都搞不清楚,太原郡,她只知道他们晏氏而已。
晏既转过头来,望着观若,他的眼神令观若觉得心碎,“不过是先有了万丽稚,才有了她这个家族而已。”
“父亲甚至抬了她做他的平妻,让她和陇西李氏的嫡女平起平坐,凭什么呢?”
“我母亲总是说,成婚生子,无非就是这样而已。我看不出她的伤心,可是她每次这样说的时候,我总是觉得很伤心。”
“所以在遇见你之前,我对婚姻这件事,其实是没有什么期待的。”
原来晏既看似风光的那十几年,背后也有着无限的心酸。
他心中的怨怼和恨意,不吐不快。
“我母亲为晏家,为我父亲做了很多很多,远比万氏要多的多,可是在我父亲心中,她还是比不过万氏。”
“我大哥叫晏清,三弟叫晏温,还有一个亲妹妹叫晏淳,你知道为什么我的名字,和他们都不一样么?”
观若摇了摇头,此时她只要当一个安静的聆听者就好。
“因为万丽稚的第二个孩子,只比我早出生半日,也是个男孩。‘日出清济为晏’,大哥叫晏清,那个刚出生就夭折了的孩子,原本才是晏济。”
“可是我父亲却将这个名字给了我。我母亲尚在月中,知道之后吐了一口血,将我的名字改成了‘既’。”
“‘既’为结束之意,我想,那时候母亲是想结束和我父亲的关系了。”
但是这么多年,无论经历过什么事,李夫人仍然在晏家生活。
“可是承平十二年之后,我们一家退回了太原。我们之所以能活下来,除了姑姑的牺牲,还有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陇西李氏。”
“我母亲就又有了我妹妹,你说可笑不可笑?”
李夫人生了晏既之后,有十多年都没有再有孩子。晏氏一逢危难,晏既的父亲,倒是又想起了自己的结发妻子。
观若注意着晏既的手,他的十指交叠在一起,自己在和自己较着劲。
“我母亲一直都是一个很有决断的人,其实到现在,只要不是涉及儿女的事情,她都是很有决断和行动力的,比我父亲要强的多。”
“只是一个女子做了母亲之后,在儿女的事情上,总是会变的有几分优柔寡断的。”
晏既的语意真切,“阿若,其实我是有些羡慕你的。”
观若不解其意,“将军羡慕我什么?”
她的父母缘,分明比他还要浅。
“至少你的父母是夫妻恩爱的,虽然你的父亲,和我父亲相比,也分不出谁更差劲。”
他又连带着感慨了一句,“这些做父亲的,一个个都是铁石心肠,琢石这些年过的这样苦,亦都是拜她的父皇所赐。”
观若并不知道南虞皇室的事,是因为没有皇子,所以才不得不偷梁换柱,还是因为旁的原因。
但是伏珺这些年的苦处,她并非想象不到。
“你的父亲是沉浸在失去你母亲的悲痛之中,无心于现实中的其他事,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
“而我的父亲其实也是,他对我几乎就没有过什么好脸色。”
“他总是骂我不求上进,顽劣不堪,说我母亲没有将我教好,可是我分明比我那两个兄弟都要强的多。”
晏既的手越发用力,观若怕他自己弄伤了自己,伸出手去,将它们分开,握住了他的手。
“那时候我只知道搬出姑姑和姑父……那个人来压他,我说我是他们教的,他就没有话说了。”
“其实我应该反问他的,这些年来他作为我的父亲,究竟又教会了我什么。”
晏既握着观若的手,终于舍不得再用劲了。
“我一直是跟着风驰的父亲习武的,学文则是姑姑还有大皇兄以及上书房的先生教的,是母亲将我抱在膝上,亲自给我开的蒙。”
“这些年除了责骂和否定,他其实什么都没有给我。将来我若是做了父亲,我绝对不会和他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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