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晓得,曾经朝乾夕惕三万年,白惊鸿为的倒也不是所谓的兼济苍生,毕竟开始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小孩子,而小孩子心中最圆满的不过团圆二字。
我便觉得似他这般孤单的小孩,我要硬塞一个媳妇给他作伴也没什么错,唯一可能有错的,是翡玉是不是活泼聒噪且任性了一些。若他实在接纳不了翡玉,倒是也有一个他曾接纳过的,便是凡间的梁诗秀。
我估摸着梁诗秀这会儿在凡间也该寿终正寝了,既得过妖府少君的亲身教授,也算染了仙缘,我若将她提到仙界来做个仙侍,应也不算出格,毕竟似艳艳这般凡俗之人也能靠我的关系在仙界混得风生水起,我这么大一尊神,咋还不能徇个私了。
我便又去了趟幽都,让他们把梁诗秀的名字从生死簿上划去,自我来闹过一回之后,幽都予我的面子是要给的,只是他们说要动生死簿非得判官之笔才有这个权利。
而羽兮正是这位判官,且这会儿不在幽都,说是又找穷奇较劲去了。
我在心里凉凉地笑了笑,看来梁诗秀与白惊鸿终是天意无缘,我便也不强求。
又几日,白惊鸿听了我的话,如期履了与翡玉帝姬的婚约,前来九重天观礼的人还是不少,不过作为翡玉帝姬的亲爹,成煜天君没有来,长陵帝君与东夷天尊那几位有名有望有辈分的都没有来,就连一向最爱凑这般热闹的青丘老祖也不肯来。
总之那日在焚心堂出现过的,一个也不来,这些老狐狸们,虽无人明说,约莫也都看出本尊与白惊鸿之间有些说不清的瓜葛,因而并不看好这桩婚事。
另一个不看好的便是艳艳,仗着自己是月老的爱徒,横刀架了脖子,不许月老前去给这二人证婚,月老亦是只老狐狸,翡玉的亲爹都不掺和的事情,自然拿爱徒以死相逼当了借口,也不肯前去。
各种是非原由我都晓得,但又不好埋怨这些劳苦功高之人,便只能埋怨艳艳。
艳艳直接撂了挑子,道:“大不了这神仙老娘就不做了,你既下定决心促成这桩婚事,不如这证婚人就由你自己来做,分量再足不过。”
我自然晓得艳艳是在激我,因若不是缺了证婚人这个原因,他们成婚那日,我是根本没打算要露面的。
为了表示我要做一个清心寡欲的神仙、不会再与白惊鸿纠缠拉扯的决心,我便应了艳艳的激将,艳艳于是展开了一则几丈长的册子,细细书着婚礼流程,从接亲到行礼,从礼成到洞房,我得全程跟着。
我说:“证婚不就是吊丧一般念几句贺词就好了?”
艳艳道:“原本是这样,不过这桩婚事从父母高堂到帐里喜娘,要什么没什么,我们姻缘殿里是一个人也不会出的,成煜天君也不看好这桩婚事,只是碍着你的身份,不便忤逆,至今连一尺红布都没有裁,你非要他们成亲,这些事情便都由你来安排,想要新人长久、百年好合,这些东西是一样都不能少的。”
我说:“这都是封建迷信。”
“哦呵呵,堂堂元始上尊,说起封建迷信四字,脸上倒是不疼。总之该交代的都在这里,是图个吉利还是确有其事,你自己斟酌,就说那妖府少君,也不是真心要娶翡玉,大婚那日肯出个人就不错,似他整日白衣素缟,若无人替他张罗,谁知他是成亲还是奔丧去的。”
我自然知道艳艳每字每句都在激着我去打退堂鼓,可我又不知道,除了逼着白惊鸿去娶妻,我还能怎样证明我要与他一刀两断的决心。
我绝对不打这个鼓,于是照着册子张罗起来,首先是要给两人倒腾一身像样的新衣。其实原本成煜天君也是给他们准备过新衣的,只是翡玉帝姬同他爹胡闹的时候,将之撕了烧了,我看着翡玉帝姬与我的身材差不上许多,而白惊鸿一身哪儿宽哪儿窄我更是摸得门清,于是上天入地选了些好料子,点灯熬夜一针一线,做好之后又亲自送去妖府给白惊鸿试穿。
这后生也算听话,穿起来后我让他转圈,他便给我转了个圈,我在一旁看着,觉得还挺合适,便走上去将准备好的鸳鸯配饰缠在他的腰上,顺手凝了面水镜,手掌搭在他的肩膀,说:“还是很好看的。”
白惊鸿浅淡地笑笑,“第一次穿你做的衣裳,没想是为了这个。”
我急忙将手掌从他肩上拿开,笑哈哈地道:“应该的啦,蕊珠仙子与妖君夫妇为天下大义被困天玑冢,不能亲自为你操办婚事,本尊这个做老祖的自然要多加上心,往后他们不在,本尊就是你的娘亲。”
白惊鸿那个嘴哟,抿得都看不见血丝了,我琢磨着也不能将孩子逼得太紧,免得他做出什么老身招架不住的事情,匆匆交代了些成婚时需注意的事项,匆匆地遁回了九重天去。
之后我又去下了喜帖,布了礼堂和洞房,捏了抬轿撒花的小人,又照着民间的习俗,在婚房里撒了花生和大枣。
撒完之后我又觉得,这一步好像没什么用,我瞅着白惊鸿而今那满腹怨气的模样,大抵是没有心情搞洞房的,可万一他有心情呢。
这么想着,我便不慎捏爆了一枚花生壳,艳艳不知从何处跳出来说,“想到心爱的男子要与人洞房花烛,不是滋味了?”
我说我只是饿了,于是将花生塞进嘴里嚼起来,也不知是哪方水土这样贫瘠,长出来的花生竟是苦的。
艳艳眼见着我吃了一地苦花生,终是摇了摇头,“果真石头变的,你没救了。”
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为在意的人操办一场心中理想的婚事,我没错的。
扫了花生壳,我便坐在飞檐上将红艳艳的礼堂看了一整晚,艳艳只说要布置礼堂,但也没说礼堂该如何布置,我在溯世镜里沉睡了近百万年,看过各种各样的婚礼,但是自两万年前白惊鸿那一笑之后,我便无心再观红尘世事,对这两万年来仙界流行什么样的礼堂也不甚了解,只能照着记忆里仿个一样的,图个省事。
苏眠眠嫁给李叹的时候,那婚事操办得十分隆重且喜庆,除了对象是个傻子之外,也算深得我心。
可惜是个傻子。
如此便熬到了第二日,我操纵着傀儡,也算将事情办得有声有色,一边在心里念着那些冗长无味的证婚贺词,一边看着那两人在一片喜乐之声中各自怀着一张吊丧的脸并肩走来,我就是不懂,白惊鸿不高兴就算了,翡玉帝姬在不高兴什么。
可她心里明明满满的都是对白惊鸿的眷恋,莫不是我真的强人所难了,可我都是为了他好,若翡玉帝姬也眷恋着他,心里也是为着他好,我们两个就应该是同一战线的,不存在我刁难了她。
我在心里这么安慰着自己,正打算继续推进流程,婚闹的终于来了。
袅兮戴着面纱,哭哭啼啼地喊着她不同意,因她往日张扬跋扈,在仙界从来树敌无数,她要闹便没人拦着,纷纷端着胳膊等着瞧她笑话。
白惊鸿与翡玉帝姬各自舒了口气,仿佛终于盼到一个能将自己救于水火的活菩萨,但我作为一个藐视真爱逼迫年轻人强买强卖的黑心长辈,绝不会允许她在我精心策划的婚礼上造次,正打算出手,人群里出来一人,低低地说了些什么,便将袅兮给领走了。
而袅兮从来只听一个人的话,我暗暗探去,确定那人身上是羽兮的气息。
这便是比逼白惊鸿娶妻更大的事情了,这恶犬终于肯现身了,下一次逮着他,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我二话不说就跟了上去,不巧羽兮的真身是一只长翅膀的恶犬,又是个我飞不过的。这一追便从九重天追到了天水墟,我正准备逆着那遮天水幕冲进去,一抹红色的衣袖捉住我的手腕,白惊鸿抿着唇,声色严厉,“明知有诈,你不能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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