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诱惑》紫荆花环1

    (一)

    一天我抱着拍东在东莞荔井山庄前面的东方大街上走着。没有广告的

    一个流浪人坐在一棵椰子树下用满是污垢的修长手指拨弄着一把吉它嘴里呜呜地唱着一副伤感忧寂的样子。头很长很零乱。眼睛像用刀子雕刻过一般旁边的线条那么深那么清晰。吉它出的声音就像一条被污染了的小河在城市的空隙间流淌。我抱着拍东忽然间泪流满面。我曾清楚地记得陈迟就是那样抱着一把吉它静静地坐在桥头……浑圆的音箱流畅的曲线银亮的丝弦吉它那优美的形状就像一个年轻女人在幽黄暧昧的灯光下**坐着的背影。

    突然那个流浪人跑到我跟前莫名其妙地说妹子你很漂亮我爱你!

    我抱着拍东迅地挤进密集的人流。这个南方的城市里莫名其妙的事情实在太多。正常人与疯子根本分不清楚。

    (二)

    回乡的路总是那么漫长。

    我在火车上给陈迟了一条短信:我回家了可能会住几天。

    和李汉唐结婚五年多了可我还是习惯把杨树湾视为自己的家。当我和陈迟在手机短信里说到“家”的时候都是指这个家而不是指东莞或香港。但回去一次家就会在我的心里减少一次。我就像一颗失去了引力的星子正远离它的星系向天外飞去。

    初中一毕业我就随三姐来到了东莞。十多年了打工远嫁生子……嫁给李汉唐这个香港同胞我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这是我从上一辈乡里人中找不到类比的新生活但也许是我灵魂漂泊的开始。明年拍东就四岁了到了上幼儿园的年龄我必须尽快拿到《港澳单程通行证》陪他到香港这个做了九十九年殖民地的地方去上学。虽不是异国却是永远的他乡。然后故乡就成了很难企及的远方爱我和我爱人都会恍若隔世。

    周末的晚上我对李汉唐说出入境管理部门的电话老是打不通四五年了那单程证还没有办下来我想回去看看是不是还要补办什么手续。另外大哥说琳子这个月底出嫁我可能在家里多呆几天。

    李汉唐嗯了一下表示同意没有多说一句话。谈到我的“家”、我的亲人、我的朋友他总是把语言节约到了极限。他只想要“我”而不想要“我”之外的一切。

    下了火车又坐了两个多小时的客车才到达杨树湾。这是湘阳山区的一个普通小镇四面环山三四千人口集中在一个小塅贩里。拍了六年拖又终于分了手的李进据说在这座小镇上买了房子孩子也好几岁了。他老婆在小镇上开着一家缝纫店。但他与他的生活都已基本上在我的记忆里平静了荡不起一点涟漪。没有恨也没有了爱。也许只有一些印象残留在岁月中等待消亡。

    窄窄的街道与公路两边密密地建起了三四层的楼房为数不多的农田里也下了房屋基脚或者圈了出来。田野的逐渐荒芜与楼房的快生长正瓦解着我记忆中的乡村。我的眼睛在搜寻着那些记忆中的小路却是那么陌生。

    大哥从街边一个贩建材的门面里冒出来抢着提我的拖箱和背包然后拦了一辆小农用车沿着一条泥沙路向家中蹦蹦蹦地跑去。我不断地从破烂的车窗里伸出头山里的风是那样瘦硬像沙子一样擦过脸颊。远处的山峦在低矮的天空下肃穆地静立着那起伏粗犷的轮廓线在我脑海里记得那么准确清晰我甚至还能准确地说出太阳从山那边升起的位置。萧索的稻田边是一簇簇、一篷篷枯黄的野草几只白鸭子在水沟里觅食只有很少的几户人家屋顶上缭绕着袅袅的紫炊……

    大哥说晓晓窗外风冷把头伸进来。

    我说我头有点晕想吹吹风。其实我是在寻觅。寻觅一种偶然。那个一直活在我心底里的陈迟就生活在小河对面的一所学校里。我经常用偶然来证明一种情感也经常用偶然来宽慰一种错过。命运就是偶然爱也是偶然。我们在偶然地相逢却又在偶然里失之交臂。当我们在寻找婚姻的锁链时却不知道彼此相爱着。

    暮色愈来愈浓了从山那边慢慢地铺展过过来渗进了田野和村庄就像墨色洇润在一幅宣纸山水画上。河那边的校舍里传来了上晚自习的钟声那是一种多么熟稔而又遥远了的声音许多细小的人影在跑动着。日益凋敝的村庄只有在这个地方才是依然富有生机与青春的。我把头从车窗口长长地伸过去让视线捉捕着那曾经熟悉的场景。一个瘦长的身影正在涉水而过他没有走在桥上而是这个冬季里依然涉水而过。我的鼻子一酸泪水差一点滚出眼眶。他没有说错真的没有说错。这么多年来他仍然在守着心中的那个玩笑般的诺言。或许这是我们之间留在大陆的最后的浪漫。

    我想喊一声但它噎在嗓子眼里。就算喊了腊月的寒风也会把它吹得粉碎而达不到那双涉水而过的耳朵里。

    我记得一《涉江》的小诗可是我是那么多年以后才读懂:

    那时

    你偶然涉江而来

    头戴着紫荆花环。

    白雾茫茫。

    如今

    我悄悄涉江而过

    寻觅遗失的想象。

    小河泱泱。

    几年前陈迟在一封长达十多页的书信里向我描述着一个颇具象征意味的人生镜头。这封迟来的信让我知道了在彼此心中的爱与爱的源头。我一直默默地喜欢着他但我不知道这是爱不敢去说爱。喜欢很近爱很遥远。喜欢很轻可以不需要任何世俗的条件爱却很重它要附带着很多很多客观和无奈的生活因素。

    一截泥沙路从校门口延伸下去下面是一条浅浅的小河河上有一座月牙儿般的石拱桥。小路两边是没有修剪过的女桢树树隙间生长着一株紫荆。在早春二月像蝴蝶一样的紫荆花簇拥在枝条上艳丽可爱。

    他站在教学楼某一个窗口呆呆地望着。一个少女像白鸽一样袅娜地走过折了一根紫荆扎一个花环然后戴在头顶上。她是那样的美丽青春鲜亮灿烂。就像那盛开的紫荆花。他看着那少女从那小路上消失先消失的是那条有些陈旧的白裤子然后是玲珑婉转的腰身再是天鹅一般优美的脖颈最后是那个耀眼的紫荆花环……他呆呆地看着想看着她慢慢地走上那座弯月亮般的石拱桥然后消失在公路对面的小山坡上。可是那石拱桥上始终没有紫荆花儿走过他把目光移下来才现那紫荆花环在涉江而渡。

    在春寒剪剪的河水中一个少女光着脚踝用手轻轻地拽着白色的裤管踏着哗啦哗啦的水声涉江而过紫荆花儿在她的头顶上艳丽地开放……他看见紫荆花漂满了整个河面整个视野整个世界。[超多好看小说]

    突然他现他深深地爱上了她。这爱来得太迅猛了来不及思索就象那早春二月突然开放的紫荆花紫荆花的叶子还来不及生长。这一切都生在一瞬间。一瞬间可以造就许多永恒的记忆与不死的怀念。世界上只有那爱最不可思议爱的理由是那样荒诞不经甚至可笑。于是他目送着那个少女默默地泪流满面……

    我真的戴着一个紫荆花环?我真的不记得了。我苦苦地在记忆的海洋里洄溯还是找不到那个他所描述的景象。也许它只生活在另一双眼睛里然后刻录到心灵里。

    一个女孩子大约是十五六岁。穿着一条陈旧的白裤子头上戴着紫荆花环她进入了一个男人的视野并且唤醒了他春汛一般的爱。这一切都是那么偶然包括爱的触都是那么偶然。她浑然不觉直到多年以后才听到那种爱的声音从远去的时光隧道里传来。

    我问陈迟你就是从那时起爱上我的吗?

    陈迟在手机短信里说是的。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过了这么多年后再告诉我?你不说多好就让它一直留在你的心里。真的你不说多好不说多好你勾引起了我对那一段岁月的怀念我曾经生活在那里在那里被一个人默默无声地爱过。把自己变成一颗种子种在另一个人的岁月里那是多么美好和幸运的事情。

    陈迟在那封长信的末尾说晓晓你知道紫荆是一种什么样的花吗?豆科植物适应性强喜阳光耐暑热。花色紫红形如蝴蝶当叶子还没长出时枝条上花已盛开……

    晓晓我理解了你为什么会嫁到香港去生活了那是一种宿命一种不可预知的宿命。没有广告的那时你就是头戴着那个城市的市花呵!

    我默然了。

    (三)

    其实在我无数次的少女之梦里都不曾出现过那个城市。

    在杨树湾那个灰暗陈旧的学校里陈迟是悄悄地留在我心里的一片阳光。此外贫穷、委屈和忍受占据了我生活中的最重要的部分。在那一群少男少女中我对贫穷的概念是格外敏感与深刻的。学校常常把没有交纳齐各种名目费用的学生拒之门外班主任常常端着一个小本子在教室里念着那些没有交清钱物的学生名字。但读初二时那个刚从学校毕业的班主任却对我很关心眼睛触到我的名字就跳过去了接着念其他没有交清欠款的学生。我一直没有想通这是为什么?没有去问过他他也没有告诉过我什么。仿佛从来就不曾有过。我感激他他冲淡了我对贫穷的恐慌却也使我产生了对一种莫名而来的爱的内疚。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我产生过不下十次辍学的念头。但不读不行那是一个必须普及九年义务教育的年代也必须忍受学校关于贫穷的歧视与关于金钱的教育。以至后来的从杨树湾中学毕业许多姐妹出去打工不论在异地干什么营生都希望能走出贫困的阴影去寻找渺茫的幸福。考不上高一级学校大部分同学的命运就是如此了。刘情、周瑞、陈华和我都是如此。当时我们四个人是班里的“四朵金花”可是除周瑞外我们三人的家庭都是很穷的陈华初中都没有上完就打工去了。刘情和我后来在东莞呆了许多年。周瑞命运最好初中毕业后上了技校现在在市区过着幸福美满的日子。

    当年如花的少女现已人老珠黄。我才三十岁可就老了。开始是眉梢再是额角不它是先从**的中心开始的然后像涟漪一样一圈圈荡漾开去。衰老的气息已极不经意地侵入了我的容颜。衰老的过程是冷醋无情的时间的手把它一点一点地雕刻在我脸上、身上一处都没有放过。

    远远的就看见屋子里亮起了桔黄色的灯光。盖着小青瓦的泥砖老屋静静地罩在黄昏的纱幕里掉光了叶子的老梨树在门前寂寞地站着没有另一棵别的什么树为它做伴。近家情更怯。我呆呆地立了一会儿一种湿漉漉的温暖悄悄地漫过我的双眸。到家了。那才是我的家永远的家在乡梦里无数次凝眸远眺的家呵!

    老黄狗最先现了我的脚步声在堂屋里“汪汪汪”地叫几声便慌不择路地从门缝里钻出箭一样地奔过来摇着尾巴叼着我的裤管吱吱地叫着。它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表达这份激动就只好吱吱吱地叫着形式简单而情意丰富。我没有看清楚它的眼睛也不知道狗的眼睛是不是也会因久别的重逢而湿润。如果它有胳膊一定会接过我迢迢千里而来的行旅。它老了的确是老了。它是我出去打工时抱养的十多年了一直没有离去。尽管我每年回来不了一次也住不了几晚它却是那样亲昵甚至格外亲昵。在我远离故乡的寂寞和恐慌里它常常会进入我亲人的系列。在狗的记忆里在这所主人的宅子里有一个小女儿现在甚至永久地停泊在大陆的边缘。

    三姐正在地坪边的水龙头下洗着青菜。她说晓晓难怪说狗眼看人低呢。我天天喂它它看见我却是耷拉着脑袋闷声不响的连尾巴都不摇一下。你没有喂过它一顿却这么热之盼之难道它也晓得你嫁给了那个香港闷驴?如果你嫁的是个美国佬只怕它今晚会爬到你的床上去呢。

    我笑着回骂道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人家还没有进屋你就开始骂人了。

    快进屋去言娭今天下午在火塘边念了一下午的经那只四斤半重的黑鸡婆只怕快要炖化了呢。三姐笑着说。

    言娭就是我的母亲。三姐从广东回来后就基本不叫娘了叫言娭。外人听起来感到好笑但是她们母女俩都已习惯了不这么叫反而别扭了。三姐叫李汉唐也不叫妹夫叫闷驴。用土话叫反正李汉唐听不懂。有一次李汉唐问我“梦绿”是什么?我说“梦绿”是我们这儿对妹夫的尊称李汉唐“哦哦哦”地叫着恍然大悟似的点着头走开了把我和三姐笑痛了肚子。三姐说话很搞笑也很粗野有时直率得惊人。那种异类的打工生活彻底改变了三姐。她所经受的苦难是我不能想象的她疼爱我像一匹母狼一样疼爱着她的狼崽仔。在那个陌生的城市里当有人企图伤害我的时候三姐以她的牺牲与疯狂护卫着我。

    她只读了一年初中就去广东打工了。那时我11岁读小学五年级。那个早晨的一幕像用刀子刻在我的记忆中一样。那是一个泥泞破烂的小集镇一趟通往县城的班车停在十字路口嘟嘟地叫着喇叭姐姐和几个同伴要乘着它去南方打工了我哭着向车子追去姐姐也不停地喊着我要我听父母的话要我认真读书然后从车窗口向我丢下了5毛钱。我把5毛钱揣在胸口一直舍不花掉。后来周会娟说我偷了她的5毛钱说我是贼。她家就在我家的屋墈下边相隔不过几十米有一片小树林隔着。我跑到屋旁的一片小树林里对着她家的屋脊哭骂了整整四五天一边骂一边哭一边跳着脚。我才11岁一直是一个连脏话都说不出口的小姑娘。但是那一次我把什么难听的话都用尽了铺天盖地向着她家的屋顶上倾泄。

    她说我是贼!那种对贫困的污蔑对我幼小人格的践踏比拿刀子割我还难受比后来上初中时那个丑陋的女数学老师骂我是小妖精还要厉害千百倍。我简直疯狂了像个了疯的小泼妇……

    三姐接过我的背包朝屋里高声地喊道言娭言娭你那宝贝女回来了准备吃**。母亲颤巍巍地从火塘边站了起来呆呆地望着我忘记了动也忘记了声音。泪水一下子模糊了我的双眼。

    (四)

    晚饭后一家人坐在炕桌旁说话。一些重复无意义的废话在亲人之间说起来竟是那样有滋有味。七年前父亲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母亲孤独地生活着用那浑浊的老眼看着她的儿女们和他们各自的生活。每一个母亲都会希望儿女们都能在她的视野里幸福健康地生活总希望自己能给他们提供永久的孱弱的庇护。

    我把拍摄在手机里的一段拍东的录相放给母亲看母亲连续看了好几遍说这手机还可拍片子呵拍东还可以在手机里走哩。

    母亲眯着眼看着她的香港小外孙笑得满脸菊花。她问我生活得怎么样那边的父母亲还好不好叮嘱我要好好地生活。但是她就是没有问及李汉唐仿佛我只是嫁给了一个地方嫁给了一个影子嫁给了一个符号。李汉唐在她的心里永远是一个模糊不清的印象。李汉唐的香港话母亲一句也听不懂。母亲总是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的香港女婿。李汉唐只到杨树湾来过一次然后就再也不想来了。母亲默默地把小女儿交给了那个香港佬就像1多年前清政府把香港交给英国去做殖民地一样……

    突然一阵猛烈的狗叫声把陈迟喊进来了。他站在门口尴尬地笑着还是那幅腼腆的神情。时光并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什么印痕仍然显得那样年轻看起来倒像是我的弟弟。

    三姐瞅了我一眼笑着说陈老师稀客稀客!陈迟看着我们迟疑了一会儿笑着在我的身边坐下。喝了一杯茶他才轻轻地问我几时到家的?我给你了短信你没收着吧。我慌忙翻开手机已有两条未接短信。一条是他的还有一条是李汉唐的。

    我问陈迟是怎么知道我回来了的。他说是感觉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你一回来空气里就弥漫着你的气息那条小河里就充满了紫荆花的清香。他说得我笑了那种笑里有一种暧昧一种温情。我有一种想拉着他的手的冲动。他是那样浪漫而清晰地在我的面前不再遥远。自从陈迟在那封长信里叙述了紫荆花的故事后他就复活了我心里的许多感情。他是我对故乡最牵念的感情因素之一。回到家后我还来不及想到他他就怦然心动地出现了。

    他说你忘记了?在车上你给我了短信的哦。

    哎我在确忘记了我给他过的短信我宁愿相信他是偶然到我家来的。在潜意识中我不想承认那种提醒。几乎每次都是这样我不想告诉他我回来了却又忍不住去提醒他。

    我说你怎么来的?你老婆知道啵?他沉吟了一下说走路来的夜色很美丽星空很高远。他没有回答后面的那个问题。

    然后我们就一起打扑克。母亲眼睛不好出牌很慢陈迟便在出牌的空隙间幽幽地看着我或者笑笑。

    他说晓晓你的单程证快批下来了吧。

    我说是的应该快了吧。市出入境管理办公室小丁告诉我的那个联系电话老是打不通周瑞她爸要我后天去市里看看周末他们不上班。他已经帮我联系好了那个办证的人。

    周瑞的爸爸曾经做过乡长后来调到了市里如今退了休。我的单程证他帮了不少忙如今在那些要害部门办点事没有关系简直办不成有时你连人都见不着。

    陈迟说内地的办事效率与服务态度不比沿海和香港呵之间的差距只怕有几十年。不过慢一点也好慢一点你就可以晚到那边去一点。在家里多呆几次。我也可以多看到你几回哦。

    我笑着骂起来原来你就是安的这个贼心呵!坏蛋!坏蛋!

    打了两轮圈子陈迟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我说多少钟了?你要回家了吧。他说快十一点了。

    三姐牌瘾正浓意犹未尽。说继续打继续打今晚就到这里睡。她抬起头望着我又补充说这里有地方睡。突然她大笑起来。

    我瞪着三姐也忍不住笑了把牌一推说谢谢你陪我娘和我又打了两个多钟头的牌呢。回去吧去晚了你老婆不要你上床睡觉罚你跪搓衣板的。

    他犹豫了一会还是站了起来我也起身去送他。屋外黑漆漆的星光十分微弱。穿过一片小树林再下了一个小山坡可以望见公路边的灯火了。我停住脚步说去吧我不送你了。他着着我在黑暗里看着我。他想做点什么却什么也没有做。老黄狗悄无声息地溜到了我的身边。我说去吧路上小心点。他嗯了一下转身向那片灯火走去……

    这些年来我们基本上都是这样的。我回来了有时告诉他有时没有告诉他。他来我家的几次大都是陪着我母亲打打扑克他就坐在我的旁边或者对面。夜深了时候我再去送送他送他到那片灯火的前面。这样的情况只怕有四五年了吧。

    我刚进屋手机就颤动了一下。是一条短信息:我一直想亲口在你的耳边说一声我爱你!可是……

    我苦笑了一下叹了一口气。

    在文字或遥远的距离里他说他爱我。但是在声音和面对面的相逢中他却吱吱唔唔说不出来了。也许那三个字太沉重太沉重今生已无法承受。

    (五)

    回家的感觉真好那种漂泊异乡的感觉一下子就抛到爪哇国去了。而在东莞在那个许多港人客居的荔井山庄人与人都是隔膜的很少说话。那里生活着的男人与女人都有点奇怪。比如我对门的那个小雪就有点神经兮兮的经常对他的老公说荔井山庄的男人都用不怀好意的眼睛看着她哪个女人的老公对她很暧昧哪个女人的老公在一次上楼时故意用胳膊肘挨了她的胸哪个女人的老公眼睛很色。说得她老公对居住在荔井的其他香港男人都瞪着眼给他打招呼也是冷冷的。

    听说我回杨树湾了刘情、陈华及附近的几个同学都跑来看我疯闹了一顿仿佛回到了从前的友谊但又有些异样。岁月的河流就是这样极不经意地改变着人们。

    刘情初中毕业后也在东莞打工先我们都在一家服装厂像包身工一样从早做到黑遇上赶货常常加班到十二点工资是2元一月。虽说是包吃包住但吃的几乎餐餐是没什么油水的大白菜和萝卜丁。后来她经人介绍去了一家宾馆做事。没多久悄悄地与一个四川男人好上了17岁就怀上了一个毛毛结果那男人却不知踪影了。那时我们都是那样懵懂根本不知道怀孕是怎么回事刘情只知道自己的肚子长“胖”了就拼命地“减肥”饿得头昏眼花结果越饿越想吃什么都吃。下了班我们一起去逛街身上又没有什么钱就只好买那些便宜的零食吃。要不就去吃米粉。每人一碗常常是她吃完了自己的就把我碗里的也捞去吃了。我笑她是饿鬼投胎。她说真是怪事前阵子什么都不想吃胃里倒酸老想吐。这阵子却食量大得惊人像猪八戒一样了。

    有一天三姐对我说你那个同学怎么这样不小心?只怕是怀孕了现出肚子来了呢。我大吃一惊暗暗地问刘情她开始不承认后来吓得哭了起来。她说那个男人是宾馆餐饮部的一个厨师对她很好经常偷偷地在怀里揣些鸡翅呀鸭掌呀什么的给他吃她也喜欢上了他。后来他们就那个了。他们一共只偷偷地睡了几回。我也哭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三姐和我准备借些钱给她到医院去把孩子拿掉她却横竖不听她说她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这是她人生第一份爱情的产品。我说那***男人都跑了还爱情个屁。你才17岁你今后就带着一个连父亲姓什名谁哪洲哪县都不知道的私生子生活一辈子吗?她说他叫阿吉这孩子以后就叫刘阿吉我要好好地带着他(她)看着他(她)长大。我叹了口气说刘情你疯了你真是疯了!

    刘情说你是回来拿单程证的?我说是呢。应该差不多了和李汉唐结婚五年了呢。刘情说时间过得真快呵!我们在东莞的时候都是十七八的妹子现在都成黄脸婆了啦。

    陈华说你们两个都不显老我才是真正的老了。她幽幽地叹了一声显得非常伤感。她戴着一顶黑毛线编织的小帽面容忧戚日子可能过得并不顺心吧。她是一个饱经沧桑的女人那么小就过着一种受人蹂躏的生活。这种生活曾经供养过她的身体这种生活也曾经麻醉过她的心灵。一切都似乎随着时间过去了其实一种痛却会像那段浑浊岁月中的微粒在生命的流程中不知不觉地沉淀下来那是心里的垢痕清洗不掉的。

    她比我大一岁母亲在她八岁那年去世了她爸爸不要她带着她的弟弟和后妈去了另一个地方生活。她跟着七十多岁的爷爷奶奶过日子。当时她的成绩是挺好的但是初一没读完就到东莞去打工了。有一天我与周瑞去学校厨房里打水洒教室无意中听到校长和几个老师在一个小地坪里兴奋地议论着。他们说得很露骨。说陈华在广东做了鸡。十三岁就被人弄掉了头次开苞赚了5元钱却被带她去的那个男人抽掉了3元自己只得了2元……不过也好女人终究是会过这一关的。这几天陈华回来了洋气了许多人也长得好看了。然后他们放肆地大笑起来说女孩子一经**的开启就变漂亮了该圆的圆该鼓的鼓凸凸凹凹丰润多汁性感起来了。那个胖校长说的一句话至今像刀子一样刻在我的心里。他说人能赚到钱就行了笑贫不笑娼呢。

    周瑞悄悄地问我娼是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于是一齐去翻字典。娼:妓女以卖淫为生的女人。也就是杨树湾人通常骂的婊子。以后我在广东沿海地区耳闻目睹了许多打工妹的生活后觉得“娼”与“贫”都不可笑只感觉一种“重”一种生活的“重”一种人性之“重”。

    放学后我、刘情和周瑞三个人去看陈华。自从她去打工后我们就一直没有见过她。她确实漂亮多了像个成熟的女人完全不像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她突然问我晓晓你爱过吗?我懵懂地说爱什么?她用一种玩世不恭的口吻说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只会用尖锐的利器来刺伤你。

    我那时很懵懂不知道她所指的尖锐的利器是什么也没有往深处想。很多年后的一天我背着拍东在街上走在一处人流密集的地方小家伙挣扎着要下来不让我背着他。他说他已经是男子汉了让妈咪背着很丑。我笑着问他宝宝男子汉是什么?他趾高气昂地瞅了我一眼说男子汉就是我妈咪你瞧我这儿有一只小**有**的就是男子汉。说罢他自豪地低下小脑袋去探索那藏在衣服里面的男根。

    他怎么这么早就现了他的性别优势?那个侵略性的器官还在萌芽。我轻轻地笑着因为他是我的儿子。路人并不知道我在笑什么也许我笑得很灿烂一个陌生的男人明明走远了还回过头来暖昧地注视着我。我讨厌这种眼神。突然我神经质地大笑起来。儿子的话让我的想象与思维沿着那种性别的器官爬行起来这个世界一下子变得多么简单明了!爱恨情仇、喜怒哀乐、**财富、征服与被征服甚至杀戮都是它的衍生物。就在那一瞬间我记起了十多年前陈华关于男人只会用尖锐的利器来刺伤你的话来……

    晓晓还是你的命运好嫁到那边去了至少以后的物质生活是不操心的了。陈华不无羡慕地说。

    刘情笑着补充说只怕人在香港心在大陆呢要得相思病了。

    我知道她说的是谁懒得和她理会只是轻轻地笑笑。

    刘情说晓晓你说实话回来了你最想见的人是谁?我说是我娘呵。她说亲人不在此列。我说是你和陈华呵还有周瑞我们是当初的“四人帮”呢。刘情说别装蒜啦“四人帮”早被**粉碎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啦!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其实读书时我就知道呢。

    我吃了一惊。关于陈迟我只与周瑞说起过而且是在毕业以后的若干年。陈迟说爱我我有点晕了有一段时间整天都是晕晕的我忍不住打电话给周瑞。那种晕晕的感觉就像是一个蓄满了洪水的水库需要打开一扇小小的闸门。那个下午周瑞静静地在电话里听完后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说真有点搞不懂你们俩个。小心地珍惜吧!

    (六)

    第二天周瑞的爸爸带着我去湘阳市公安局出入境管理办公室。以前那个帮我办理材料的小丁调离了是另一个叫王科长的人接管这项工作。王科长说老周这是你侄女?

    周瑞的爸爸点了点头。王科长又问了我的一些情况。我把我和李汉唐的身份证、结婚证、申请单户口本、双程证、复印件及相关证明和资料回执等一一给他看。其实这些资料五年前就存在他们的档案与电脑中了。

    然后他又掏出本子作了一次笔录。

    1、本人及对方姓什名谁?何时何地在哪里出生?

    本人杨晓晓女29岁出生在湘阳市城山镇红树湾村周家组。配偶李汉唐男45岁出生于香港市九龙区三大街74号。

    2、本人父母及对方父母姓什名谁?本人兄弟姐妹及对方兄弟姐妹几个?姓什名谁?

    本人父亲杨清生已故。母亲刘言贞74岁。两个哥哥两个姐姐。配偶父亲李春琳母亲杨加加有三个妹妹。

    3、对方如何认识?多久?几时结婚?在哪结婚?现居哪里?

    本人是经人介绍与李汉唐认识的交往大约是半年后于五年前与李汉唐在东莞“聚仙楼”宾馆举行婚礼定居在东莞市荔井山庄b楼座15层。

    在再一次回答这些问题的时候我猛然惊醒了一般再一次确认了我在世界上的位置。我是杨晓晓嫁给了一个叫李汉唐的香港男人。而以前的许多时候我并不知道我在哪里属于哪里。与李进拍拖的时候我不知道爱情在哪里。陈迟说爱我的时候我不知道婚姻在哪里。在东莞荔井山庄李汉唐为我准备的那张宽大的红床上他像一匹驴子一样要我的时候我不知道“家”在哪里。我是一个常常在矛盾之中迷失心性的女人。

    六年前我在东莞市雅典娜美容美体中心上班。一天一个与老板非常熟悉的香港女客户对我说阿晓你好聪明可爱你没有男友吧?想嫁人吗?给你介绍一个男朋友吧。

    我说以前谈过一个男朋友是老家那边的初中同学他在佛山做事我在东莞。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很少合不来分了。

    哦把你介绍到香港去你去不去?好多女人做梦都想去呢。不过他是真心的想结婚的那种男人一直未婚年龄比你大一点。妹子大一点的男人知道会疼人。他见过你对你很喜欢。但你肯定不认识他。

    我开玩地说是吗?谢谢呵香港同胞呵只要不是非洲黑人就行吧。就看看吧。

    当时我与李进带着莫名的伤痛分了手他不是那种我可以终身依靠的男人。我与他的拍拖以以至订婚本来就是一个稀里糊涂的错误也算是命中的一劫吧。杨树湾的人说我见异思迁甩了李进嫁了一个香港老板嫁了一个可以做我爸爸的老头子。其实那时李汉唐不到四十岁只是长得高大粗黑显得有点老他在香港也就是一个普通的市民而已并没有多少钱。

    周末我与李汉唐在东莞一家茶楼见了面。然后他请我吃了宵夜。他没有多少话他说他对我很有好感但是我却找不到爱的感觉他显然不是我少女梦想中的白马王子也不是我所追求的曾经沧海之后的那片茫茫水域。第二个周末他到我上班的地方来了。老板请他吃饭把我也叫去作陪。过了几天他请老板吃饭老板又把我叫去了。席间李汉唐笑着和老板说阿晓好象不喜欢我哦。我低着头只顾吃饭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后来我把这件事对三姐说了。我说李汉唐还是一个蛮认真的人他是真心实意地想找一个大陆妹子结婚。

    三姐说晓晓你也二十三岁了应该嫁人了。李进确实不是个东西但像东西的男人还是很多的。不要把本来可以抓在手中的机会丢失了。我希望你能过上好的生活要比我们几个强小时候的那种贫困与无助难道你忘记了吗?千里迢迢地出来打工也就是希望将来能过上幸福的日子。在广东这个消费青春的地方在女孩子二十三岁算比较老了。我是老了一来就老了。

    李汉唐是被他们公司派到东莞来做业务的。一天晚上李汉唐从香港过来了一下车就约我去“枫叶湖”茶楼喝茶。我适当地修饰了一下穿着一条新买的白裙子去了那里。一进门李汉唐就惊奇起来。他说阿晓今晚你好漂亮就像新娘子一样漂亮。

    我说新娘子就一定漂亮吗?

    他一愣结结巴巴地说不不但我的新娘子一定漂亮像你一样。

    古色古香的墙灯把小房间里烘托得温煦、宁静装饰在天花板上的音箱里播送着一支俄罗斯的钢琴曲子墙角的小花瓶里插着两支新鲜的玫瑰。我们对面坐着好一阵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装饰很美观的小盒子把它推到我的跟前小心翼翼地说阿红这是我母亲交给我的一个礼物留给我的未婚妻的她老人家已经等待很多年了。

    实在有些突然我一下愣住了没有反应过来。他把小盒子翻开了是一枚做工精巧、镶着红宝石的钻戒。这个香港男人用一种信心十足的眼神定定地看着我我不敢正视这种眼光但又逃避不掉。他对我是真心的他也不怎么讨厌在相识的这段时间里他从未有过过份的举动他的嘴唇厚厚的不像是那种撒谎的男人……

    我一直没有弄清楚那晚是一种什么力量使我没有拒绝他拒绝他的眼神、手、嘴唇和身体。

    不久他在荔井山庄买了一套房子我们就在那里结婚了。荔井山庄是东莞的一个别墅小区许多香港人把家安在这里或者把第二个家安在这里然后许多内地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就住进这里消费着青春了。这里离香港很近两个小时的车程就到了但又很远有的在这里生活了好些年都不能正式成为香港的居民只能办个临时证件去那边探探亲到期必须回来一天都不能多呆然后在它的边缘鲜亮而又寂寞地生活。这个世界就是那么不公平男人来这儿非常容易女人去那边却是那样曲折和麻烦。

    我没有去雅典娜上班了李汉唐说他要一个老婆一个专职的老婆。他不想让我出去做事不想让我拥有一个职业。他每月给我的钱不多也不少反正是一家人我也从没有多要过什么。然后就生下了拍东。

    后来公司把他调回去上班我就专职在家里带孩子在荔井山庄的那个套间里我看着拍东一天一天地长大了然后我就一天一天地衰老了。拍东出生后不久我猛然现体重增添了近二十斤像个庞然大物了。脸上柔嫩的皮肤也变得松松垮垮了以前光洁平滑的小腹上出现了一条条丑陋的裂纹。

    ( 爱的诱惑  p:///0/78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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