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逐桃花》274.哪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他的话语一下子变得万般亲柔,叫得这位长工娃心里一热,情不自禁地就挺直了腰答应了一声“嗯”。+乡+村+小+说+网 手*机* annas.r

    “三小姐你是知道的,是我们两夫妇的掌上明珠,幼年曾请私塾为她启蒙。三字经、女儿经、增广贤孟以及孔孟该入门的文章都读得倒背如流,女红针线也不错。她原本也是心志高远,可是风刀霜剑的现实摆在眼前。我们都无能为力了,她又能其奈他何呢?我看你是一个忠厚可靠之人,我就把她交给你,她的嫁妆我不会少,你的工钱我也加倍付给,明天早上鸡叫头遍,你就带着三小姐启程吧。”他忽然提高声音向内叫道:

    “老三,出来和喜娃子见见面吧。”

    三小姐便依偎着母亲,低眉敛目迈着碎步从里间屋走出来。主人威严的声音说:“喜娃,还不拜见丈母娘么!”

    喜娃子如闻天籁之音,惊喜得无所适从了一瞬,“咚”地一桩跪在地,叭叭地磕头。此时竞能机灵地说:“岳父岳母在上,请受小的一拜,皇天在上,小的如对三小姐有丝毫差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主人赶紧将他扶起来说:“我不会看走眼的,别说你在我这里十多年了!”

    接着传上酒宴,乱世不拘礼仪。当夜就拜了刘家祖宗,打好细软包裹。喜娃子有的是力气,让三小姐走几里路,又背她一段路。天亮时分回到了老家,便砍竹子编篱笆修补穿透的墙壁,割茅草盖房顶。小俩口紧记岳丈嘱托,平时布衣草履,决不张扬。未出一月,部队来了,留下工作组,斗地主,分田地。孟那喜是雇农,他称说妻子患有虚弱症,不能出门见风。所有的事情甘愿披星戴月。就是先后生下三女两男,每一个月子的杀鸡宰鸭,都是他包干。他不识字,对儿女的教育上,都是她在倾注心血。

    孟那喜注视着妻子的恬静的睡相,他觉得这一生是幸福的。三小姐温柔、娴淑、美丽、孟静,比他小了七八岁,在农村生活了几十年。现在无论怎么看,还是个城里的富家老太太。

    他想再过一会儿,牛鬼蛇神拘魂夜叉就要来了,得和她道个离别。他怕惊吓了她,在她耳边悄悄地说:“我走了,来世我们还做夫妻。”

    三小姐悚然惊醒,好像陡然起了一阵冷风,她不禁打了个寒颤。便听见窗外风声沙沙,几许竹叶落下,竹枝簌簌抖动,风声呜呜地响到远处去了。

    她心里一阵疑惑,摸摸身边的孙儿孟俊。他正睡得甜,胸脯均匀地起伏。孟俊是孟浪的侄子,原来一直跟着汪玉芸在乡下。汪玉芸进城后,当婆婆的认为儿媳新起锅灶重安家,杂事太多,难免影响孙儿读书,不如让他留在身边。儿女们一个个能读出来,她同样也能教导孙子读个好成绩。.

    “是不是老伴……走了?他那病早迟是不长久的。”心里闪过这个念头,便再也睡不着觉。她在枕下摸电筒,准备看看表走到几点钟了。就听见门“咚咚”地响起来,又叫道:“大妈大妈,我是老大,你起来开开门。”

    她一切都明白了,老伴果然去了。

    送走了左邻右舍帮忙的人,弟兄姊妹这才能安安心心坐下来,大姐、二姐远在天边,边关万里之遥,是不可能赶回来奔丧的。

    孩子们吃饱了,都下了桌子去玩耍。女人们吃饱了,。主动去收拾乱七八糟的东西。桌子上就剩下三姐夫曾树炳、孟浪、孟廷云。

    “好多人都留职停薪做生意去了。我们学校也成立了一个勤工俭学公司,校长的舅子当经理。”曾树炳喝下大半杯白酒皱着眉头牢骚满腹地说:“说来那硬是绝对赚钱,国棉厂的子弟校,拿最优惠的价,作一套衣服就三十多元。因为加了几道彩色杠杠,说是学校标志,就要卖80元一套,一千多学生啊!人家这两年肥得流油,我和你三姐就那五百元一个月,眼看月娃子大了,要读中学、读大学……”他叹了口气,又端起杯子喝,才知这是空杯。孟廷云忙拿起瓶子给他满上。

    “你们胆子小了。”孟浪说,“我在区上的时候劝你多次,出来做生意,那时我随便给哪家信用社打个招呼,贷个几十百把万没问题,你们前怕狼后怕虎的,现在国家政策一调头,想贷款都贷不出来了。”

    曾树炳苦笑道:“我要是没读这么多书,没有这份工作,或者是个不成器的人,恐怕我也就发财了!现在后悔也晚了。”

    孟廷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说:“你说晚了,大哥他们不是同样在做生意。”又转向孟浪笑问道:“你们那个公司咋样?”

    孟浪笑道:“老幺,你努力操练嘛,同样是大学生,看你操得到我这个份上也就可以了。”

    孟廷云不服气地说:“谁聋敢和你们组织部比,管官的官,市氮肥厂的尿素要买低价卖到县里要高价,还要付现款,拉县里的棉花要质量好,价格低,还要市棉麻公司自己去车拉,你们当坐地老板,稳吃钱!”

    孟浪边嚼菜边捋头发说:“那些官帽子都是我们组织部发出去的,谁敢不听么?”

    曾树炳说:“有些东西也开放得太离谱了。凭什么允许权力机关做生意?这太不合理!”

    他用筷子敲着桌子,醉眼惺松地看着孟浪说,“你们是政府官员,有工资,还赚那么多钱去干什么?”

    孟浪笑道:“逢年过节发福利,月底发奖金,部级领导装修房子,出国考察,都免得用国家的钱,这有什么不好?”

    孟廷云很斯孟地浅酌一口,说:“按说来,经商赚钱应该是高智商的劳动。从国外的好多先例分析,都是孟化底蕴足,层次高的企业发展最快,潜力最大,后劲最足。可是在中国,像哥你们那些公司,完全是凭权力在赚钱!可以说是稳赚!”

    孟浪笑而不答。

    曾树炳叹了一口气说:“你那个公司虽然好赚钱,但是,再赚得多都是公家的。你自己最多吃点不花钱的一等烟、酒,也没得好多意思。和人家那些私人老板比,真正是九牛一毛啊!”

    这番话一下子挑起了孟浪的心事。他想到前两天求部长说的话,他原想好好在部里干几年,有机会下派当个县长书记什么的,或者也是副县长副书记,便可以好好在仕途上混出个人模狗样来。可是生意上的事就要交出来。那么,一帮生意的朋友,尤其是小凤,就不能在一起了。当一个副处长,不能向上升迁,有什么意思。

    曾树炳又心事重重地叹口气说:“我们兄弟姊妹这一家人,就有三个大学生,难道我们这一生就这样算了么?就真的只能被几百块钱一月,打钟吃饭,盖章领钱给拴得死死的么?”

    孟廷云说:“这样也好,无风无险的过点太平日子。”

    曾树炳说:“廷云,你老弟还没有到那个日子。如果讨了老婆,再带个娃儿。你就晓得过日子的艰难了。”

    孟浪沉思着说:“这样吧,我来考虑这个事情。再过一年半载来看分晓。”他心中想的是仕途上没有发展,不如留职下海,那时,就应了古人说的:上阵亲兄弟,打仗父子兵了。

    曾树炳高兴起来,举杯提议道:“我们三兄弟干一杯。这个重任也只能历史地落在你的肩上.,你毕竟是已经下了海的人。外面有关系有经验,如果看准了,需要投资,你曾哥我砸锅卖铁求爹告奶也可以凑个万把块钱!”

    中国人有句俗话说:哪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此话千真万确。堂堂正正的人民银行货币发行处徐处长,同学朋友都觉得他身居要害部门,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仕途不可限量。男女同僚都在背地里羡慕他一表人材、风度翩翩,总是一副潇潇洒洒风流倜傥的派头。谁知他在家里却仍然要受老婆的气。

    此时,他那在城郊信用社上班的夫人就正指着和尚骂秃驴。

    “官大有屁用,菩萨大了坐得高,好果子都被守门童儿吃了。人家一个小小的信用社主任,暗中当了三五家公司的顾问。别说主任,就是那主任的小舅子,一个小信贷员,也吃香的喝辣的,他老婆贴到他吃都吃不过来。人家一个月的收入,怕比你一年的还多!一个处长,听起来好吓人!其实管屁用,走出去谁请吃请喝了,吃了山珍海味,我们这些屋里人连打香屁也不让闻点气味!外面忙工作,回家忙生活,一天三顿饭,买菜洗衣服,一个伺候四个人。什么处长夫人,活生生的处长保姆,处长佣人——都还不好。保姆佣人上床还可以安安生生睡个囫囵觉……”

    徐处长实在听不下去了,心烦得要命,又不愿和她吵。这单元楼上楼下都是处长副行长级,两口子吵起来,被同僚们听见,多没面子。侄女儿中午带了两个同学回家,吃了的瓜子壳儿有一些飞在地上,他已经拖了地。三两下冲了拖帕,披了衬衣,扎好领带,就轻飘飘出了门。一到门口,他就调整情绪,把在门里的不快消失一些,隐藏一些,直到表面看不出一丝儿痕迹才昂首挺胸,双目炯炯地下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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