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与谢琬道:“等会儿不管是到了太子那里还是皇上那里,你都不用害怕,昱儿怎么跟你说的,你就怎么说就是了。”说完她又咬了咬唇,垂头道:“我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这种事竟然要让怀着身孕的你来前后奔走,很是惭愧。”
“娘娘千万别这么说,营救丈夫,这也是我的责任。”谢琬笃定地颌首。这一面见下来,她越发肯定太子妃是时刻关心着殷昱的,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动用她的力量去替殷昱争取。
杨氏留在偏殿歇息等候。
太子妃先让人去把靳永唤过来,然后把东西接在手里,简短交接了几句,便与谢琬去到永福宫。
太子只知道杨氏进宫,并不知道谢琬也进了来,崔福来禀报时,他在书房里顿了顿。
等他回神的工夫,太子妃却已经带着谢琬进来了。
照例是行大礼叩拜。太子却不经意间站了起来。
“殿下,琬丫头进来是有事求你的。你听她好好说说。”太子妃开门见山说道。
太子默然朝着谢琬打量,半晌才道:“你有什么事?”
谢琬只觉得太子格外端凝严肃,五官与殷昱有七八分像,气质却不如殷昱英挺方刚,而是透着几分沉郁之感,与殷昱往日口中所说的冷血无情的父亲形象极为相似,再想起魏彬交代过她见了太子能避则避,于是与对太子妃的态度又不禁有了区别。
她极其恭谨地道:“因为夫君蒙冤入狱。谢琬求了护国公,想面见皇上替他求求情,还请太子爷能够伸伸援手。”
世间有儿媳妇如此跟公公这般疏远客套的说话的吗?
太子看着她,神色依然不动,目光下一刻却转向了前方。
谢琬见他不回应,便又重复了一次:“请殿下相助谢琬一臂之力。”
又隔了片刻,太子才缓缓地道:“你不用去,去了也是白去。”
谢琬闻言猛地抬头,可是他的脸上完全看不出来什么端倪。
“就算没有希望,谢琬也想试一试。还请太子殿下恩准带我去叩见皇上!”
太子盯着前方。无动于衷。
“殿下!”太子妃也出声了,双唇绷得生紧望着他。
他忽然就垂下眸来,说道:“摆驾,去乾清宫。”
谢琬如蒙大赦。立即站起来。随在他身后出了门。太子妃在门口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目送他们远去。
一路上寂然无声,太子不说话,谢琬当然更不会说话。这条路比起和杨氏进宫走的那条路似乎还要漫长。皇帝才是最终掌握着整件事和殷昱命运的那个人,而她从来没有见过皇帝,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脾气有着什么样的弱点,这不像对待谢荣,眼下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去克服这个困难。
到了乾清宫,太子停下来,门口自有太监入内禀报。
很快里头有人转出来,躬身道:“皇上请殿下入内说话。”
太子吭也没吭一声,便抬脚进了门。
谢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进去,在门外有些踟蹰。
太子走到门内缓住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还不进来?”那眼神不是透着高高在上的疏淡冷漠,而像是在看着个晚辈般透着关照。
谢琬这才放心进去。
过了正殿又穿过一道庑廊,到了一处精巧的敞轩内,一身明黄色衣裳的老人正盘腿坐在锦垫上,看暮色里的两株铁树。从谢琬站立的角度看过去,那身为天下至尊的背影在暮色里看上去,却有几分萧索孤清之感。
“皇上,殿下来了。”旁边年纪也不轻的老太监手执拂尘上前禀道。
皇帝唔了声,过了一瞬,才慢慢地转过身子来,目光往静立在门内的太子一扫,很快便就落到了他身后的谢琬身上。
谢琬连忙站出来,以端正的姿势大拜在地上:“民妇谢琬,叩见圣上!”
皇帝听到这个名字,目光瞬地变利,他且不理会谢琬,而是看向太子:“你带来的?”
太子弯腰揖首:“父皇一向视黎民百性之疾苦为重中之重,如今谢琬的丈夫蒙冤入狱,求儿臣来向父皇求情。儿臣岂能不允?”
皇帝凌厉地瞪视着他,然后看向谢琬,将手上摊开的一本书册抛向一旁的矮几。
伏首的谢琬隐约察觉到一丝硝烟的味道,来不及深究其中的蹊跷,谢琬叩首道:“皇上,死者谢棋是皇上的子民,民妇的丈夫也是皇上的子民,我们都需要您体恤,如果您能够因为体恤谢棋的死而扣押疑犯,那么,也请您体恤民妇腹中尚有未出生的胎儿,给民妇的丈夫澄清罪名!”
皇帝盯着她,“殷昱谋杀害人罪证确凿,依律本该斩头,朕只将他关入大牢,这难道不是体恤吗?”
谢琬直起身来,“皇上,民妇从认识殷昱到如今也不过三年,他是什么样的人品,连民妇心里都有数,难道作为最疼他的祖父,皇上您还会不相信吗?殷昱是冤枉的,谢棋之死绝对还有内幕,民妇只求皇上能够恩准殷昱一个替自己洗清冤屈的机会!”
皇帝眯眼看着远处,并没曾接口。初春的微风吹进帘栊里,带来微微的凉意。
太监们连忙上前关窗,皇帝摆摆手制止了,睨着谢琬道:“起来吧!”
谢琬松了口气,直以为皇帝口风有了松动,连忙叩首:“多谢皇上!”
然而才站直起来,皇帝便说道:“你未经传旨传召私自进宫已经违例,朕看在你已有身孕的份上,不追究你。出去吧!”
“皇上!”谢琬失声唤道。转而绕到他面前,“皇上,假若殷昱能够替您查郭奉呢?”
皇帝顿了顿,蓦地抬起眼来,那眼神顿时变得比刀子还利。
“什么意思?”
谢琬深吸了口气,从袖笼里取出那只漆筒,将卷在其中物事一股脑儿抽出来,“这是殷昱这大半年来查到的有关漕运案子以及郭奉的一些可疑之处的部分依据。皇上如果不想再提这件事,便当作民妇没说。可是郭奉身为朝廷五品的命官,居然也成了这背后人的替罪羊,皇上难道不觉得此事极为可疑吗?”
皇帝面色不变。
张珍伸手将这一干物事接过,递到他手上。
太子立于旁侧,虽然未曾出声,目光却也意味不明的看向谢琬。
“这都是他查到的?”皇帝声音拉得如窗外夕阳般悠长,“郭奉的家人现如今在何处?”
谢琬沉静地道:“回禀皇上,这件事民妇也不知情,只有殷昱才知道。”
皇帝眉眼逐渐冷下,“你这是要挟朕?”
“民妇不敢。”谢琬垂首道:“民妇万死也不敢拿社稷大事来作要挟。
“殷昱如今只是庶民,性命与别的百姓无分轻重。只是此案事关重大,殷昱也已经查到一半,如果他最终能够替朝廷把此案查个水落石处,对这朝廷来说岂不是也算好事一件?就算殷昱罪无可赦,皇上就是等他把这案子查完了再办也不为迟!”
皇帝攥着那叠证据,凝眉望着地下沉吟。
张珍碎步走进来:“皇上,季阁老求见。”
谢琬闻言一震,季振元怎么这么巧刚好来了?容不得多想,她跪下道:“皇上,请您恩准让殷昱领衔去办了这案子吧!”
皇帝仍是沉吟不语。
“皇上!请您恩准!”
眼看着季振元已经由太监领着从庑廊那头走过来了,谢琬也不由得增添了几分焦灼之意。
季振元但凡到来,不但这件事有可能被皇帝就此叉开去,还很可能被季振元知道从而打草惊蛇!所以她必须在这个关头把话从皇帝口里讨到手!
“事有轻重缓急,社稷事大。”
这时候,就连一直也未曾出声的太子也开口了。谢琬虽至今也不明白太子的态度,可是听到这句话,她也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眼。
季振元已经到了门外。
在他踏进门来那一刻,皇帝抻了抻身子,抬眼望着谢琬:“你退下。”
谢琬脸上一白,待要再跪求,张珍过来道:“夫人,请吧。”
季振元走过来,先向太子见了礼,然后见得谢琬,目光便闪过丝冷意。
谢琬无畏地瞪着他,沉哼了声走出门去。
张珍几乎是足抵足地送了她出来,庭院里刮来一股冷风,吹得她禁不住在这世间最高贵的宅院里打了个寒颤!她原以为有着太子和太子妃出面,殷昱的出狱有着极大的希望,没想到皇帝竟然还是无情地把她赶了出来!
难怪殷昱觉得这深宫之中是冷漠的所在,也难怪他那般地不愿意进宫,原来他早就已经感受到过这股冷血!她不知道皇帝为什么会对殷昱这样无情,她只知道连他认为最有希望的一次救援都让她弄失败了!她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他出来?还有什么机会可以利用!
“回去吧。”
太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她身后,用着从头至尾都显得平淡无波的声音说道。
谢琬看着他那双与殷昱极其肖似的眼睛,竟然下意识地听从他迈了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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