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悦心生》第150章 我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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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晓桂脸色阴沉，干脆利落地说：“我请了半个月的年休假，从明天开始休息。馆里的工作全部交由伊永浩暂时代管。有什么问题，各位要及时沟通。如果在这半个月期间出了纰漏，有责任事故，我唯你们是问。是中层的一抹到底，扣除年终效益奖；班组长直接责任者，除了扣发年终效益奖，我踢了你们！”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除了伊永浩外，他仍然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看着吴晓桂。

    “另外，上头决定从下月起将伊永浩正式列为我们松亭殡仪馆馆长接班人考查，代理馆长，我退居二线——散会。”

    吴晓桂用最简短的一句话，宣布了一个如惊天炸雷一样的决定。

    在昨天局里的办公会议上，吴晓桂主动提出退居二线，同意由伊永浩暂时代理馆长职务，同意上级对伊永浩任职考查。

    吴晓桂让步了，但她不会交出全部权利。所以，她先休息半个月。

    从担任馆长助理开始，她就没有休息过年休，所有的节假日，她也几乎泡在殡仪馆。

    听到她提出休息申请，局里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同意。

    吴晓桂悲哀地发现，局领导大部分人都在盼望着她交出松亭殡仪馆的领导权。

    权利如流水，吴晓桂领导松亭殡仪馆的洪流，逝者如斯夫。

    松亭殡仪馆的所有中层和班组长一时没回过味来，都傻傻地看着他们习惯了几十年的铁腕当权者，以及即将上任的年轻掌权者。他们习惯了吴晓桂的领导，与伊永浩感情更亲厚。此时，他们不便对吴晓桂的离去表示遗憾，又不便对伊永浩新当权表示恭喜。

    大家傻傻地面面相觑。

    季心凌也愣住了。虽然她一直都知道伊永浩迟早会上位，但没有料到来得如此之突然。

    “对吴晓桂馆长提前退居二线我们深表惋惜，同时，在吴晓桂馆长正式办理退休手续时，我们全馆人员会热烈欢送她。”伊永浩站起来，脸上是温和的笑容，显然，他提前知道这个消息。

    “作为松亭殡仪馆新一届领导班子成员，大家要谨记，虽然吴晓桂馆长退居二线，但她是我们的老领导，业务熟悉，她对我们松亭殡仪馆的建设功不可没，我们松亭殡仪馆能走到今天，是吴晓桂馆长几十年的心血，以及广大职工的努力。”

    伊永浩完成了他上任后最为重要的讲话。虽然吴晓桂没有给他机会，但他从来没有放弃过任何机会。

    不管吴晓桂愿意与否，松亭殡仪馆都将开始一个新的时代。承上启下的新时代。

    员工们下班走了，吴晓桂还在收拾她的办公桌，磨磨蹭蹭的。

    “……”季心凌依在门框上看着吴晓桂忙碌，欲言又止。

    “下班你，别在那假惺惺的。”吴晓桂抬头瞥她一眼。

    伊永浩很聪明，按时离开了馆里，把余下的时间留给吴晓桂和馆里的人私下道别。

    季心凌等所有人都离开后才最后走到吴晓桂办公室。

    “我妈退休后有很多毛病——”季心凌迟疑着说，“我当然相信你不会有。如果你也有什么相不通的，你就回馆里再骂我一顿也行。”

    “我神经病啊我”吴晓桂劈头骂来，怔怔，又埋头假装收拾她的办公桌。

    这十多年来，她最怕的就是别人骂她神经病，因为宇晨是精神病啊。

    季心凌错错脚的重心，“其实我一直没有怪你。真的。虽然我在演讲中那么说。我没有怪你骗了我。”

    “说到这里，那我也要解释清楚——我从来没有骗你。你收入不是在逐年提高吗谁知道明年咱们馆里会不会涨工资啊你收入不是比馆里大多数人都高吗你要这么太看重物质，你也不配当先进。”吴晓桂生气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演讲时想哗众取宠，想让听众们耳目一新。”

    季心凌没话了，的确，她在铭德中学的演讲开始前有那么一刹那想过，如何让听众们耳目一新。

    哗众取宠……她一直以来就在哗众取宠吗为讨好别人而努力为赢得别人的承认，听到别人的赞美而努力

    吴晓桂把手里的东西砸在桌上，心烦意乱，“这收拾了一整天，都收拾不好！我有病了我！算了，等哪天有空时再来收拾——陪我去走走。”吴晓桂无力地看着零乱的办公桌，工作了几十年，满屋的每一份文件，每一份记录，每一本书，都有她的指纹，都有她的眼线，哪些该放弃丢掉呢

    两人相偕，缓缓走下馆办楼。

    她们走上花园小径。天气炎热，许多绿植都失去水分，蔫蔫的。一路无语，两人转向后山，走进凉亭。

    “当年我栽下的小树，三十多年的时间，现在长成苍天大树。树长大了，我人也老了。”松林里掠过一阵微风，有隐隐的松涛，夹着松针和干燥的泥土味，掠过吴晓桂两边鬓角花白的头发。

    “其实你还可以工作二十年。”季心凌违心地说。好易小说

    “这里的所有植物都有些年头了。”吴晓桂视线转向山下层层松林，“每一年的植树节，我都会亲自上山来栽树。都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咱们松亭殡仪馆夏季最凉爽的地方，最美的地方就是后山。”

    松涛轻啸，斜阳脉脉。吴晓桂的一生大半时光都在松亭殡仪馆度过，或悲或喜，或怨或苦，现在，她终于走完她的职业征程。她要回复到她二十年曾放弃的母亲职责中，虽有不甘，却是必须。

    “宇晨……在好转。”季心凌试探着说。

    “是啊。”吴晓桂回过头来，眼里有星星泪光，从百般感伤中释怀，情绪好转起来，“宇晨他认得我，他还和我们一起打球。一鸣说，我们应当陪着他重新度过童年，重新塑造他心中的童年生活。”

    “太好了！或许有一天他会回家呢。”季心凌的视线落在吴晓桂手肘和膝盖等处的淤青上。那么，这些伤痕就是打球来的了。几乎在每次看望宇晨后，吴晓桂身上都或多或少有些伤痕出现。殡仪馆的职工向来都对此熟视无睹，假装看不见。

    吴晓桂高兴起来，“我就是这么想的。我家老林也是这么说。只要我们坚持，宇晨就一定可以重新回到家里。”

    “所以……”季心凌笑，“你应该回家了。说不一定哪天，宇晨完全好了，再给你娶个媳妇回家，你得准备着带孙子呢。”

    “你这丫头！”吴晓桂扑哧笑了，“变着花样哄我开心啊哪有那么快啊！”

    “你敢说你没这么想过！”季心凌犟嘴。

    吴晓桂不好意思起来，“我是那么想过……辛苦工作了几十年，不管怎么说，我的后半辈子要去照顾宇晨。不过老林说，咱们先不忙想那么多，只要宇晨能离开精神病院回家……我们就算是最伟大的胜利！”

    两人静静地站立亭中静听松涛，看西天斜阳缓缓沉下。

    “你和一鸣怎么样了”吴晓桂问。

    “我们开始恋爱。”季心凌倒也不害臊，直接说，“不过很难，感觉我们真的不在同一时空。”

    吴晓桂叹口气，“一鸣是个死心眼的人，也是一个……不太合世俗的人。客观地看，从某些方面来说，他的确不如伊永浩……但是，我无论如何不会支持你与伊永浩在一起。松亭殡仪馆最理想的未来，是有你和小v们为业务骨干，有八面玲珑的伊永浩当馆长。我当然知道伊永浩是松亭殡仪馆最好的馆长人选。但你的路不是靠伊永浩为你铺垫的。你的路是你自己在走……”

    “我明白……我从来没有想过攀萝附木。如果我真喜欢伊永浩，那也不是你能阻止得了的——反正你也退居二线了，你管不了我了。我们真的只是普通友情，或许，比一般人多那么一丢丢吧，你自己要作小人可怪不得我！”

    吴晓桂苦笑，“说来我倒真是当小人了。”

    “你知道吗，我妈在没有认识陆一鸣时，认为伊永浩是全天下对我最好的人。”季心凌甜蜜地笑起来，态度有些戏谑，“现在，她是成天担心陆一鸣甩了我。”

    吴晓桂也笑了，“作为亲人，作为母亲，那思维往往是旁人觉得莫名其妙的。”

    “是啊。”季心凌扮了个鬼怪脸，“我有时想，不管是谁想娶我，我妈都会同意的。她唯一的心思就是怕我嫁不出去。我每天都要听她唠叨，听她分析不马上结婚的种种恶果。”

    “哈哈哈”，吴晓桂笑得很开心，“我以为你多能呢，原来在家也是说不起话的啊。”

    “我是让着她，有时得曲线求生存……可是我在单位上不还听你骂我吗我生活很难的。”季心凌很委屈，“有时候真觉得天底下没我走的路。”

    “我有骂你吗”吴晓桂惊讶地说，“我怎么不记得我骂过你”

    季心凌摊摊手，自己经常被骂得体无完肤，人家说没骂。好吧，估计凌然然同学在外面也会同样这样表白。“我是让着你们的。”她嘟囔道，“你们加起来也吵不过我的。”

    “到点了，宇晨他爸说来接我回家。这是他最后一次来接我下班。”吴晓桂看看手机时间，拍拍季心凌，走出凉亭，“好好训练，你一定要代表松亭殡仪馆走到最后最高处，别忘记你说的。我盯着你的。”

    季心凌郑重地点头。

    吴晓桂离开她奋斗一生的松亭殡仪馆，伊永浩走上他梦寐以求的领导岗位，她自己，季心凌，从此时起，真正走上一个殡仪馆美容师之路。

    如果说一个月前她还在犹豫徘徊，对自己也有所怀疑，当初的选择是不是太冲动了，在这三年中，她在等待别人接受自己，等待母亲认可自己。其实，她是接受了朵厉厉等人对她的负面认同；在她拼命隐瞒真相时，包括对母亲都百般谎言的时候，或许，她是在顾虑母亲的感觉，但也是自己的一种负面认同，知道母亲对这个行业无法接受，社会对这个行业有偏见。

    现在，她知道，她不会再犹豫不决。她所有的踌躇和徘徊，最终都只是给那些鄙夷她的人更多的口实，让别人更加看低了她。

    她所有的踌躇和徘徊，都终结在这一刻。

    别人的看法算个屁！别人的看法不重要。

    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建筑师。

    “我是谁，要由自己说了算。我命由我不由天。”季心凌看着西天的落日微笑。从此，她要开启勇者之路，如吴晓桂一样。只是，她绝不会放弃她的亲人，也绝不会放弃她孜孜以求的爱情。

    她迎风站立，伸出双手向天，向着洒出万道金光的斜阳大声喊道：“我，是我，我季心凌！这里就是我！这是我的工作！谁也改变不了我！我就是我！”

    走下花园小径的吴晓桂听得松林中的呼喊，宽慰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