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悦心生》第017章 快递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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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一鸣的黑色私家车驶进巷子，停下，熄火。

    小区属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修建的待改造地区，出路狭窄且复杂。

    他踯躅着下车，拿起手机，决定最后一次拨打那个该死的电话。他告诉自己，如果对方还是在通话中或者不接，可以直接认定为骚扰电话，他会毫不犹豫地开车回家，再冲澡上床睡觉。

    时间已经是凌晨三十分左右了。

    他回拨电话。

    出人意料之外，电话在响第一声铃后就被对方接起，还没等他说话，一阵怒吼就接踵而至：“快递哥，你能利索点吗我们等得很辛苦的。还要看作业，要高考了，时间就是生命啊！你什么速度啊这是……”

    陆一鸣将手机拿离耳朵远点，河东狮吼，这哪跟哪呢

    ——慢着，对方在强调一些信息，是的，对方一定是旁边有人，所以说话很含糊，但在向他传递一些信息。

    高考，时间，生命……

    “请问地址——确定吗”他平静地问。

    “不给你说过了吗”对方咆哮如雷，继续吼道，“三楼！和你说话人家会误会我没教养，天知道，是什么老师教出你这样的学生，也就只能做快递——一百串烤羊肉串，四听啤酒，两瓶饮料，再来两副猪脑。猪脑，你听见了没有”

    他不是猪脑，但他明白了。当事人就在说话者旁边。

    陆一鸣沉稳地点头，“我已经到了。就在楼下。”

    “快点啦！”电话筒里传来女音的吼骂，隐隐听得旁边有人在小声提醒她小声点，于是河东狮声音小了下来，却仍是诅咒：“要是我是老板，一脚把你踢下楼！”

    陆一鸣挂了电话，看见巷子里有家烤羊肉串的，遂走过去。

    “老板，一百串烤羊肉串，再来两副猪脑，打包，哦，再拿四听啤酒，两瓶饮料。”他站得远远的，对汗流浃背的夜宵店老板说道。

    “啊啊”老板瞧瞧陆一鸣，头朝旁边呼呼尖叫着的工业用电风扇扭扭，“稍等啊，马上就好，马上就好。你在那风扇那里坐坐吧你，这狗日的鬼天气，硬是要话说，要热死人样——”

    陆一鸣弹弹衬衣，似乎烤炉上的灰尘飘到他身上。他走得远些，抬头打量着四周的楼房，确定可能的方位。

    老板拿出刚刚烤好的一百串羊肉串放在烤炉上，轻声嘀咕道，“格老子，老子今天差点就倒大霉了。烤了一百串没人要，还说给送去，妈的，电话都不来一个，送个铲铲呀正好买给这个傻b。”

    “这周围住的学生多吧”陆一鸣随意看一眼老板，他从来没出来逛过夜宵摊子，哪里知道什么好坏

    “这周围都有学生租房啊，都是出租给铭德中学的学生们住的，房租还贵呢，不是距学校近吗人家家长们也舍得。”老板娴熟地将烤好的羊肉串放在炉上，装作是新烤好的，“快好了，快好了。”

    “刚才，是不是有个女的上楼了。”陆一鸣又问。

    老板吃一惊，想起那个烤了羊肉串却又不付钱的妖精，气不打一处来，鄙夷地说，“那不，是个美女——啊，就前一会儿上楼的，从这左侧上楼的。你们是一路人啊”

    陆一鸣没回答。

    那么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马上就会揭晓——人类永远是百兽中最好奇的动物，好奇是科学进步的阶梯。

    老板将一百串烤羊肉串、两副猪脑和啤酒、饮料打包装好，递给陆一鸣。

    一股浓浓的烧烤臭味扑鼻而来。

    陆一鸣没有接老板递过来的纸袋，用手机付了款——除非有足够的零钱，否则他绝不会用现钞付款，谁知道对方的手拿过些什么东西呢谁知道接过来的钱币上又有多少臭不可闻的细菌呢

    他拿出一张湿纸巾裹着纸袋绳，拎着袋子朝楼房走去。

    “这什么人呀这”老板目瞪口呆地看着陆一鸣远去，“一百年我也没有遇见过，要吃烧烤，还嫌咱们脏”

    在三楼出租屋里，小柯已经把他零乱的屋子收拾出来，现在，至少有坐和落脚的地方，到洗手间也有一条足够一人通行而不是绕迷宫的行走道，还有一张相对干净的饭桌。

    “你……”听见季心凌不间断地吼人，他很是吃惊，“彩釉姐姐，你这么……凶巴巴的女汉子”

    季心凌得意地歪歪头，“我哪凶啊，我是世上最温柔的女汉子，钢筋铁骨的小美人！”第八书库

    “啊是是是。”小柯忙点头，他可没有足够的勇气来和她辩论关于她的可怕性格。

    “把手洗干净，然后拿出纸和笔，咱们边吃边聊。”心凌指指对面的硬凳子。

    小柯乖乖地去洗手。

    陆一鸣敲门。

    季心凌打开门，乍乍呼呼地说道：“快递哥，你太没节操了，超过我期望的底限——”她的声音突然低下来，然后又旋即提高八度：“好吧，我是季心凌——多少钱好吃吗这”

    陆一鸣愣在当地。他是知道季心凌这个名字的。他在大脑里迅速将眼前这个张牙舞爪口若悬河毫无教养的河东狮，与姑姑发给他的照片对比，确定两人是同一样人。只是……

    半个月前，姑姑吴晓桂死活要给他介绍女朋友，说是她们殡仪馆的，大学生，还发了照片给他——那是一个精致而美丽迷人的年轻姑娘。

    但是，他连真实的自己都不能接受，又哪里会接受一个殡仪馆的女子他吭吭哧哧，虽没当场反驳姑姑，但他敢肯定，他不会需要认识那个双手每天在尸体上抚摸的女人。

    ——原来，姑姑口里善良又聪明的女子，就是眼前这个可怕得令人退避三舍的女汉子。

    陆一鸣的视线从心凌身上转移，落到从洗手间出来的小柯身上，随即扫过零乱地堆在屋角的那些书和复习资料上面。

    “这是我今天最后一单生意，”他慢慢地说，河东狮向他使眼色，扯扯嘴角——如果这是一个骗局的话，河东狮绝对是一个超级骗子——“其实我回家也没什么事，或者，我可以等你们吃完再付钱”

    “啊，我就说人帅也不一定全是缺点。”心凌忙拉他进门，随上关门，“我最喜欢占人便宜，尤其是你这种大帅哥的便宜。不过，话虽如此，我彩釉姐决不是不讲道理的人，等我吃完这些东西，好吃就付钱。我保证付钱。”

    陆一鸣的视线落在刚才河东狮触碰过的衣袖上，此时，他真希望将这件衣服脱下扔掉。或许，她的手今天也整理过遗体有没有清洗三遍以上指甲缝里有没有残余——他真希望立即转身离开。但是，他知道他已经不能走，他相信这间屋里正在发生一些他从没有遇见过的危险。

    “彩釉姐姐，你怎么这样啊让他走吧。”高大威猛的小柯双手叉腰，有些不满地嘀咕，“我可不想和陌生人说话。”

    “你就当他是死人好了。”

    说完，季心凌冲陆一鸣怪怪地伸伸舌头。

    “可是他真的是快递哥吗”小柯狐疑地问，“你看他的打扮，倒如同我们的校长一样，这么热的天，连袖扣都扣好的。”

    “你很讨厌你们校长吗”陆一鸣问。

    “不！”小柯斩钉截铁地回答，“但是我不喜欢陌生人，除了彩釉姐。”

    心凌忙着将吃的喝的摆上桌，不理小柯的抗议，很有权威地发话：“咱们边吃边聊，我先说啊——关于各种死法的美学艺术探讨——啊啊，快递哥，这是小柯，以后你送东西得快些，不然我们会投诉你的。你就在旁边坐着等我们吃完就好。放心，我会数羊肉串根数，主要是怀疑你们老板短斤少两，少拿给我们。”

    陆一鸣喉头涌动，他确定事实的真相了。

    ——这个张狂的河东狮在隐晦地告诉他事实，他的判断是正错的，不管什么原因，季心凌参与到这桩事情中，而且没有任何预兆地把他牵扯进来，目的很简单，屋里这个叫小柯的中学生在实施自杀！

    “彩釉姐！”小柯抗议道，“你怎么可以让快递哥知道我们的事情！”

    “我只是等烤羊肉串钱。”陆一鸣平静地说。

    心凌打开一听啤酒，喝一口，很满足地大口吞下，揩揩嘴角的酒渍，嘟嘟嘟地撇嘴吹吹刘海头发，教育小柯道：“你要当他不存在，他就真的不存在。学学我吧，对任何陌生人，尤其是陌生男人，我都可以当他隐身。”

    “那我试试吧。”小柯嘀咕道，在一张摇摇晃晃的木凳上坐下，对陆一鸣说道：“麻烦你关上门。你也坐吧，来，大家吃，你也吃点吧。”

    “谢谢。我不吃。”陆一鸣客气地谢绝，也不完全是客气，他是真心不吃这些地摊垃圾食品的。

    季心凌真的视他不存在，开始边吃东西边侃侃而谈，“根据我这么多年从事美妆研究的科学成果，以及从殡仪馆朋友道听途说来的片断，我个人认为：第一，跳楼是最不可取的办法，之所以说是最不可取的，因为跳楼，百分之九十三点三三的跳楼者，都是脸朝下堕楼。脸朝下的概念是什么意思意味着你的五官，在强大的牛顿地球引力和重力加速度理论作用下，你的五官会首先碰撞地面，对不起，你的五官瞬间没了，而五官重建属于高难度重建，就算是殡仪馆的高师化妆师，也对此无能为力——”

    小柯左手拿着烤羊肉串吃，右手认真地记录着心凌说的话，疑惑地问：“为什么是百分之九十三点三三呢”

    “这是别人的数据不是我的数据。你得问别人去！”心凌大言不惭地说，“另外，如果侥幸不死，那会更惨，因为你得残疾地活着，你一家人的钱都用来为你修复五官，而且，可能你还得拄着拐杖走路——”

    “那还不如另找办法。”小柯咬着笔头，在纸上划过大大的叉。

    陆一鸣背靠墙站立，他无法在那张看上去油腻肮脏的小凳上坐下来，他的眼睛敏锐地观察着这间小出租房的一切。窗户，玻璃，厨房，这些对一个试图自杀的人来说，都是危险地方。他的视线落在冰箱上面，那里放着一截没有打开包装的尼龙塑料绳，在零乱的复习资料旁边，隐约露出几包鼠药的包装袋——

    他一屁股落在油腻肮脏的小凳上。他不能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