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之外》皇城之外分节阅读47

    就让他全部的期待,全部的痛苦,都一并埋藏在这夜色里吧。从此之后——

    “呵,又是景君奚多嘴。”景眳朔把手收回来,“姚枂岚,你可真是长进了。”

    该说果然吗。景眳朔只觉得自己现在是笑不出哭不出怒不起,胸口空荡荡的,只剩下了萧瑟与惨败。

    “但是,”景眳朔把他的衣襟拢好,“你从来都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不需要任何的回报,便可为你倾尽所有,只求能在你身边看你一眼。但是现在,你竟然连爱你的权利也要拿走。

    “夜深了。你休息吧。”景眳朔从他身上起来,匆匆穿上靴子,披好外衫。然后纵身一跃,消失在了一轮明月之中。

    姚枂岚用手臂捂住眼睛。一时间,很多人说过的话如潮水一般涌进了他的脑子里。

    最早,是楚荆卿的暗示;然后,是景君奚的回答;再来,是景眳朔的宣言;最后,是北千翎的忠告。

    “你不是我,终究没必要勉强自己背负起这天下。”

    “除了复仇与报恩,你的人生应该还有别的希冀。”

    到底在抗拒什么?到底在渴求什么?身上还带着那人身上的味道,姚枂岚缓缓闭上眼睛。

    雨终于又下了起来。

    无痕好好地躺在了桌子上,反射出凄美的烛光。

    ☆、第44章 不醉

    景眳朔到酒楼里时,天刚好飘起了小雨。他头发未及束,外衫也穿得很随意,全然没有一位贵族的样子。不过这酒楼里不缺他这样失意的客人,店里的伙计也就见怪不怪了。

    “给我上十坛你们这里最烈的酒。”景眳朔随手扔出一锭银子。店伙计应了去了。

    “十坛?这位客官真是好酒量。”动听的声音响起,景眳朔这才注意到,这层楼的角落里坐着一位歌姬,纤长的手指正在抚琴。

    景眳朔来了兴致,瑞凤眼一勾,调戏道:“美人儿,给爷来一曲呗。”

    歌姬笑道:“被您这样的人称为‘美人儿’,昕凤可是消受不起。”

    “原来你叫昕凤。”景眳朔倒了一杯酒,“好名字。”

    昕凤眼眸一低,欲语还休。她的手指灵巧地在琴弦上勾了勾,发出优雅的声音:“那奴家这便献丑了。”

    言罢,合着流畅的琴音唱了起来。

    “妙手写徽真,水翦双眸点绛唇。疑是昔年窥宋玉,东邻;只露墙头一半身。往事已酸辛,誰记当年翠黛颦?尽道有些堪恨处,无情;任是无情也动人!(注:引自秦观《南乡子》)”

    她声音婉转而柔软,高低变换间似是藏了些许哀恸。真是好一曲《南乡子》。

    景眳朔放下酒杯,低低地笑了起来,自言自语般地呢喃道:“无情,任是无情也动人。”

    “这位公子,花好,酒香,”昕凤唱完一曲,在他对面坐下,“您在思念着谁呢?”

    景眳朔给她也倒了一杯酒,道:“昕凤姑娘你又在思念着谁?”

    “我们这样的歌女,从来都是他人生命中的过客。”昕凤道,“思念谁不思念谁,又有什么影响呢?”

    “但是您可不同啦,”昕凤呡了一口烧酒,“您这样的人,去哪不是众星捧月,伴侣之事根本犯不着愁,又何苦吊死在一棵树上,患得患失,得到的还只有一地心殇?”

    “你说得很对。”景眳朔苦笑一下,一杯酒一饮而尽,“可我就是放不下。”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心里认定了那个人,便是一生不悔。纵那人冷言冷语,纵那人毫不动心,纵心里知道这天下许有千千万万的人比那人更好,自己也愿倾尽一生地守候,只为让那人留在眼前。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心动了,就无法再容他人,即使已经伤痕累累,犹是身不由己,舍不得放开那一点相思。

    想来,无论他如何拒绝,我都会爱他如初。

    姚枂岚抚着无痕剑,看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雨,脸色越来越沉。

    要快点拿定主意了。去找他,从此以后便不得再说离弃;放任他,从此之后便不得再多亲近。

    这样的不温不火已经持续太久了,再维持下去,或许对自己有好处,但对景眳朔,却是百害而无一利。

    已经一年多了啊。想起过往的点点滴滴,觉得这一年很长;可是想起往后的人生,又会觉得这一年太短。一年定一生,会不会太过草率了?

    罢了,便是逍遥自在这一回,又如何?

    二十五载春秋,“姚枂岚”这个名字,不是活在了家族的期望里,就是活在了复仇的火焰中,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一瞬间。爱上那人,或许是上天的恩赐。

    无论如何,现在先得把人带回来再说。

    姚枂岚抱着无痕,拿了油纸伞,跑进了雨幕之中。

    街上的居民家熄了最后一盏灯,偌大的街道上,只有巡查的官兵点了两盏灯。姚枂岚把无痕藏到身后,迎了上去:“两位大人,请问往哪走有酒楼?”

    两位官兵打量了他一会儿,道:“这么晚了,还想出去寻欢作乐?”

    姚枂岚暗自庆幸自己穿的不是白衫,行了一礼道:“不是我要寻欢作乐,是我家老爷寻欢作乐,夫人让我把他带回去。可是我们不是本地人,我不知老爷到哪去了,大人可否给我指个方向?”

    两位官兵交换了一个眼神,指了指前方:“你沿着这条路走便是。这时候附近会开门的只有那一家。”

    “朝凤楼。”

    姚枂岚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谢过了两位官兵,就要向前奔去。

    “等等,”一名官兵在他身后叮嘱道,“最近夜里有很多抢劫的,你可要小心点。”

    比起抢劫的,姚枂岚还有更担心的事。朝凤楼可是全国最有名的青楼,景眳朔去那里干什么?

    深夜,都城也入了眠。放眼望去,只有那一栋楼还灯火通明。隐隐约约传来了嬉笑打闹和高声叫喊,姚枂岚不由得抱紧了无痕剑。

    这是用酒精营造的极乐与繁华。醉生梦死之间,人们会忘却一切苦难,拥抱虚假的美好。但是这样有什么意义呢?梦再长,总该是有醒来的一天的。

    姚枂岚把目光下移,本想在朝凤楼旁找一处可以遮雨的地方等景眳朔,却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熟悉的身影,不熟悉的狼狈。

    “阿景?”姚枂岚呼唤了一声,又凑近了几步。

    听到他的声音,景眳朔抬起头来。雨水打湿了他的脸,使得他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借着朝凤楼传来的微弱的光,他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形,在焦急地上下跳动。

    “姚姚,”他在心里默念,“你还来这里干什么呢。总是在拒绝之后给予希望,让人一次又一次地爱上你,可真是好狠毒啊。”

    几个拿着匕首的人围着自己,虽然没带佩剑,但解决几个小混混赤手空拳都不是问题。但是他不想动。武功盖世也赢不了一个人的心,那么多赢一次又有什么用?

    买醉,却醉不了。景眳朔从未像今日一般,怨恨自己的酒量。

    姚枂岚把无痕扔进了包围圈里,但是景眳朔没有接。无痕直直地落到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湿漉漉的头发贴在他的脸上,他像死了一般一动不动。

    哀莫大于心死。看着景眳朔这样,姚枂岚的心忽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无底洞,止不住地害怕起来。如果只是对他绝望了也就罢了,若是因此而不敢爱上别人,姚枂岚真的就只好以死谢罪了。

    不知那些混混朝景眳朔吼了什么,见景眳朔没有反应,其中一人拿着匕首就向景眳朔刺了去。

    却刺进了一把油纸伞里。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暴力了。”姚枂岚转了转伞,把伞抽了出来,挡到了他和景眳朔头上。

    “你是谁?”小混混叫道,“我们人多不怕你。”

    “人多?”姚枂岚一笑,“你们就算有一百人,本大爷也不怕。”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姚枂岚脚一用力,无痕从地上飞到了他手中,“打完赶紧散场,我还有事。”

    “喏,你先拿会儿伞,我很快好的。”姚枂岚把伞递给景眳朔,但后者依旧没有动作,一双瑞凤眼朦胧地盯着他。

    这是被气傻了还是喝醉了?不应该啊,说好的千杯不醉呢?

    姚枂岚摇摇头,正想把伞放到地上大打一场,景眳朔却一挥袖,拔出了无痕剑,看也没看他一眼就混入了人群中。

    刀光剑影间,陆陆续续听到有人倒地的声音,回过神来时,景眳朔已经打晕了所有的人,独自站在了雨幕之中。

    一如初见,依旧是骄傲的、孤独的王。

    姚枂岚走到他面前,递出剑鞘:“我知道你很生我的气,但是现在我们先——”

    景眳朔什么也没说,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姚枂岚。无痕再次落到了地上。

    “醉了?”姚枂岚感觉有点奇怪,“还是傻了?”

    景眳朔依旧没有回答他。

    姚枂岚拍了拍他的后背:“好吧,不管你是哪一种,你先放开我,我们回去。”

    景眳朔依旧一动不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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