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之外》皇城之外分节阅读7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注:引自元好问《摸鱼儿·雁丘词》)”

    □□的马队越来越近了,姚枂岚这才得以看清那歌妓的面貌。正是被他调戏过的柳红云。她身着艳丽的华服,坐在领头的马上,向着不知身处何方的才子唱着一曲情歌。她的身上被在两旁观赏的客人撒满了花瓣,连同跟在她身后的马,也都沾上了献花的芬芳。

    山野的气息,鲜花的芬芳,加上脂粉的浓郁,刺激得姚枂岚轻咳了两声。他扭过头呼吸两口新鲜空气,正巧看到景眳朔倚着雕栏,目光幽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略作思考,便拿着筷子敲打着碗,和声而唱。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注:引自李白《将进酒》)”

    ……真是用情歌的悲调唱出了豪放的诗词。景眳朔回头看他,心情复杂地不知说什么好,最后只能说:“你娘没和你说过,不能用筷子敲碗吗?”

    姚枂岚放下筷子,将自己杯中的酒匀了一点给景眳朔:“我娘啊,可是在我八岁那年去世了呢。”

    “…”

    景眳朔举起杯子,与姚枂岚一同一饮而尽。

    第一次,景眳朔觉得,他和姚枂岚若不是处于对立的两方,或许能够成为很好的知己。

    “今日多谢款待!”姚枂岚为景眳朔合上房门。

    夜已深,他走回自己的房间以后躺了许久,听到隔壁房里的呼吸声渐渐平缓,才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前,检查了一下先前撒下的粉末。

    药粉已不在,却听得远处传来了细小的鸟叫声。姚枂岚一笑,纵身飞出窗外。

    “来了。”姚枂岚用的是简简单单陈述句,“张家情况如何?”

    来人轻声道:“张家惨遭灭门,但是张家少主和其管家逃出生天。”

    “灭门?”姚枂岚把折扇抵在下巴处,“连同被捕的几个张家下人?”

    “是。”探子的回答言简意赅。

    “那,荆卿的情况如何?”

    来人问什么答什么,像没有自己的意识一般:“断臂之伤口已痊愈,现在已离开皇城。”

    姚枂岚追问:“去往何方?”

    来人摇了摇头。不知道,或是北千翎不让他说。

    “那就这样吧。”姚枂岚挥手,“我知道了。”

    然而来人并没有立即退去的意思,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到姚枂岚面前:“这是厉王殿下给您的信,说是您要的证据找到了。”

    姚枂岚迟疑了一会儿,望向景眳朔房间的方向,见那里没什么动静,才接过信,颔首道:“行了,你回去吧。”

    “哼,什么情报共享,相依为命。”景眳朔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睛都没睁开,“还好本王就没有相信你这个小人。”

    ☆、第8章 鹏程

    安梁城附近有一山群,山上长着很多名贵的树。若是在恰当的季节上山,取些木材拿到市场上去卖,可以换得不少银子,所以即使山挡住了部分商路,却没有影响到安梁城的经济发展,反倒使山脚的某些人家成了富豪。比如那临山的季家,因得了祖上传下来的选材砍柴法,这会儿都盖起了小阁楼了。

    这日,季家的幺子季鹏程背了一个竹筐,在山道上走着。因为年纪小,加上最近山贼肆虐,家中长辈都不让他出门。好不容易得了次机会,父母让他上山拣些木柴回家,他便盘算着要好好游赏一番再回去。

    他走走停停,乐滋滋地看着路两旁的花花草草,心情简直比这阳光还要明媚。还没走到半山腰,他的筐里一根木柴都没有,倒是被些野花野草填了个半满。

    正玩得欢快,忽地听得远处传来嘚嘚马蹄声,他吓得一惊,当即杵在原地不知所措。

    “山山山山山山贼?”

    前方传来一声轻笑,男子的声音清爽悦耳,季鹏程这才把方才自动闭上了的眼睛睁开来。

    “我说小孩儿,你怕,怎么不逃?”开口的男子骑马走在后方,身着一袭白衣,唇边若有若无地挂着一丝微笑。而策马走在他前面的男子,眉目之间满是凌厉,吓得季鹏程又是一哆嗦。

    白衣人下了马,走到他面前:“小孩,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到此处?”

    那前方的锦衣男子见状,竟也没有生气,也跟着下了马。

    季鹏程看他越走越近,迟迟张不开口。

    姚枂岚趁机揶揄道:“唉,你别怕他,他长得就是那个样子。其实他心地善良喜欢孩子待人温和,典型的刀子嘴,啊不,刀子脸豆腐心啊。”

    景眳朔喝道:“姚枂岚,时间紧迫!”

    “好好好,”姚枂岚忙转向季鹏程,“问你呢,孩子,名字,以及你住在哪里,来这作甚?”

    季鹏程颤抖着答:“我,我叫做季鹏程,是,是那山脚下的季家的孩子。今,今日上山,是为了给家里带些木柴回去。”

    姚枂岚又问:“可是我听说,最近山贼猖獗,你父母放心让你一个人上山?你这模样,也不过**岁吧?”

    “是的。今年刚好九岁。”像是说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季鹏程露出了一个个的笑脸,“我求了好久爹娘才让我出来的呢。听说山贼一般藏匿于上半山,没有大的商队不下山活动,所以我和爹娘保证,只在这一带转转才回去。”

    景眳朔这才开口道:“既然这么想出来玩,为什么不让爹娘带你出来呢?”

    季鹏程偷偷摸摸地抬起眼睛,打量了他几眼,才道:“爹娘都在忙着建房子,家中的哥哥姐姐也都去帮忙了,我最小,只能帮着拣些柴……啊!我忘了这事了!”他回身看了看塞得半满的竹筐,黑亮的眼睛中流露出些许歉意和无奈来,“怎么办呢,去哪里找木柴呢。”

    “这个时候建房子,吗……”景眳朔摸了摸无痕的剑柄,像是在对姚枂岚暗示着什么。姚枂岚似是懂了他的意思,歪了歪脑袋,嬉笑的神色收敛了许多。

    “我觉得你爹娘根本没有指望你砍柴回去吧,”姚枂岚拍了拍他的肩膀,“待会天色暗下来就很危险了哦,不如现在就回家吧?”

    “这这这怎么行呢?”季鹏程忙道,“我能帮上的忙本来就少之又少。”

    景眳朔无奈地扶额:“好了好了,我帮你砍些柴,你拿了就快快回去吧。”

    安梁群山上都是些巨木,想要得到能够人力搬运的小树枝,就只能到达常人不能企及的高度凌空而砍。景眳朔深吸一口气,足尖一点,向上一跃。

    纵是习武之人,也不可能一跃千里。跳至最高点时,景眳朔伸手拍向一旁的树枝,稍稍借力,人在半空中打了一个旋,头向下加速远离地面。这下别说是季鹏程,就是姚枂岚也看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那人娴熟地在空中翻转了几下,便飞跃至树顶。由于上升的速度极快,他的发髻被吹开,长发在空中飞舞着。

    “大丈夫当如是啊。”季鹏程发出了几不可查的赞叹之声。眼前的人,似是立在了万物之上穹顶之下,俯视着身下的一切,虽不是这江山之主,却也可谓是人中之龙。

    季鹏程不由自主地呢喃道:“什么时候,我也能成为这般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呢?”

    “或许等到你长大吧?”姚枂岚摸了摸季鹏程的头。

    半空中,景眳朔的身子一顿,止住了上升。趁着在空中悬停的短短一瞬,景眳朔抽出腰间的无痕剑,对准了树枝。身体迅速地开始下落,景眳朔握剑的手一刻不停地挥舞着,被砍断了的树枝顺着剑式,齐齐落到地上。景眳朔完成任务,身体一侧,整个人朝左边的树坠去。快撞到树干的时候,他提起无痕,剑尖一点,整个人转正了过来。眼见马上要砸到地上,他用脚底蹭了蹭树干减慢了下降的速度,最终站稳。这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就好像发生在了两次眨眼之间。

    景眳朔把木柴交给季鹏程,把无痕收回剑鞘中。季鹏程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接过木柴,吃吃地道:“谢谢,谢谢公子。”

    景眳朔似乎是突然觉得这孩子不错,愣了愣,然后才道:“你拿着这些回家去吧。”

    姚枂岚捻了捻耳边长发,把落下来的发髻扔给景眳朔,让他束好发。“鹏程,你告诉我们,如果要上山,怎么走?”

    “公子不用担心,”季鹏程将砍下来的树枝尽数收好,“从这里开始,只有一条路,你们只需沿着这条路走。”

    姚枂岚颔首:“知道了。你赶紧回去吧。不然……”姚枂岚用肩膀撞了撞束发到一半的景眳朔,“这位哥哥可是会担心得不得了的哦。”

    景眳朔“啧”一声,束完发立即嫌恶地用手拍打被姚枂岚撞过的地方,像是为了拍掉什么脏东西似的。

    “好的。”季鹏程告辞离去。

    两人翻身上马,景眳朔状若不经意地问道:“方才使剑,我才想起问一句,楚荆卿怎么样了?”

    “他啊,”姚枂岚依旧是说正经就正经,不需要任何的过渡,“虽然表面上没事,不过心里应该很苦吧。我们离开皇都也有几天了,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景眳朔把目光投向远方,幽幽地道:“自古以来,最大的悲不过是英雄末路,美人迟暮。楚荆卿这样的奇才,失去了武功,一定很痛苦吧。”

    尽管知道景眳朔看不见,姚枂岚仍摇了摇头:“只是失去一臂,不是失去武功。既是奇才,那便是任是失去一臂也能达到高手的水平。然而,他注定少不了要纠结挣扎一番了。都怪我,那日若不是我派他出去,也不会造成此种结果。”

    感觉他语气之中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悲痛,景眳朔回头道:“我还以为你和你主子一样,是无情无义之人,没想到你还是有感情的。”

    姚枂岚苦笑:“都是人,怎么可能没有自己的感情?只是有些时候,感情不过是累赘,没必要因为感情做一些无用之事。千翎……厉王殿下,能够为了大义舍弃一些事、牺牲一些人。我,并未觉得他是错的。不如说,大多数时候,我也是如此。帝王家,无情冢,为帝王者,最忌多情。”

    这是两人第一次正面的理念交锋,景眳朔策马至与姚枂岚并排,不恼不怒:“这么说,你认为薄情便是好事了?薄情之人,不能心怀百姓,最终定会负了百姓负了天下。”

    没错,他们是相似的。比如,两人俱是长于心计,善于隐藏自己,直到把自己给丢了。又如,胸怀这天下,却又都不愿意过多地蹚权力斗争这浑水。再如,期待着棋逢对手,渴望着巨大的挑战。这样的两个人,为何会立场截然不同?

    姚枂岚接口道:“薄情,其实是因为太多情。正因为心怀了百姓,所以才要亲力亲为,不放心这江山落入他人手中。为了达到这目标,自然是要不择手段。你我都知道,皇位之争如两军交战,稍有不慎便会兵败如山倒,不那么做,如何能赢?”

    景眳朔忍不住,停马面向姚枂岚:“你又怎知,他心怀了百姓而不是只有自己?他不择手段夺取皇权是为了百姓的安康而不是为了让自己穷奢极欲?他登基后不会以薄情治理国家?”

    “这自然是我与他相处十多年得出的结果。这样的问题我可以同问王爷,答案也必定是一样的。说到底,我们的立场都是缘于我们的判断。只是我要告诉王爷,多情的人更容易误国误天下,”姚枂岚直视景眳朔,幽深的瞳子里绽放出了逼人的光彩,“他们心中的琐事太多,想要的自然也多,为了满足自己的**,必会用这江山作为陪葬!”

    景眳朔抿抿嘴,一时被他气势压住,也不知回些什么好,只得道:“那你觉得,我是哪一种人?”

    姚枂岚毫不犹豫,答:“我以为,王爷和我是同一种人。”

    我们怎么可能是一类人?景眳朔忽然觉得好笑,这种对话其实没有意义,因为谁都不可能说服对方到自己的阵营中去。

    于是,他换了个话题,重新策马前进:“你方才可有看到那季鹏程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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