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谢过太子殿下!”
司郁昭不再理会邓公公,而是坐到龙榻床沿上,目光沉沉地盯着王上那张干瘦蜡黄的脸膛看了片刻,才听得他冷冷道:“将本宫亲自为王上煎的汤药端上来,本宫今日还是要亲自喂王上服药。”
司郁昭的话音才落,连忙有宫女捧着一只托盘躬身低头走了过来,只见托盘上放着一只白玉瓷碗,碗中盛着浓黑的汤药。
司郁昭端过托盘上的白玉瓷碗,朝碗里轻轻吹了几口气似在将汤药吹凉后,将王上微微扶了起来,将碗里的汤药慢慢灌进了王上嘴里,只见那汤药沿着王上的嘴角不断往脖子流去,只有三分之一的汤药灌进了王上的嘴里,司郁昭不在意,也未帮王上擦净沾了汤药的脖子,喂完药后,他只帮王上掖了掖被子,阴阴笑道:“君父,您好生歇着,儿臣晚些时候再来看您。”
司郁昭说完话,再次拿起还剩着一点汤药底的白玉瓷碗,走到躬身垂首立在一旁的邓公公身旁,将其倒扣在邓公公头上,看着那浓黑还带着渣底的药汁自他头顶流下,污了他那张连抬也不敢抬的脸,笑得愈发阴佞。
邓公公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什么都没有感觉一般,只对着司郁昭将腰和头弓得更低了,依旧是恭恭敬敬道:“奴才恭送太子殿下。”
司郁昭不屑看他一眼,目不斜视地走了。
待厚重的殿门被关起,整个碧心殿又恢复了似乎不见天日的昏暗之中,邓公公维持着躬身的姿势定在那儿良久,直至确定司郁昭是真的走了之后,他才紧忙取下那倒扣在他头上的白玉瓷碗,连脸都来不及擦,便走到了龙榻边,便慌慌忙忙地从怀里摸取出什么东西,边警惕地一边盯着殿门方向。
他从怀里掏出来的是一支黑色的小小瓷瓶,颤抖着双手从瓷瓶里倒了一粒黑色的药丸在手心,再颤抖着手将那药丸塞进王上嘴里,看着王上的喉头动了一下,他这才急忙地将瓶塞塞上,将小瓷瓶塞回了怀里,最后再看一眼殿门方向。
殿门处安安静静,邓公公这才吁了一口气,用袖子擦掉额上沁出的薄薄细汗,随之连忙找帕子来为王上擦净被药汁流满了的脖子。
将近半盏茶时间后,本是昏睡着的王上缓缓睁开了眼,只见他眼神清明,竟是完全没有昏沉之意,就像他一直都清醒着不曾昏睡过一般。
邓公公见他醒来,仍只是恭敬地站在一旁而不是上前将他扶坐起来,而王上也没有要坐起身的意思,就好像在防着谁人会突然到来似的。
“王上,太子刚刚走。”邓公公连说话都是将音量压低了,似乎怕谁人听去了一般。
“现下什么时辰了?”王上未看邓公公,只是看着明黄色的帐顶,声音沙哑地问。
“回王上,酉时过半。”
王上正要说什么,就在这时,殿外响起了守卫的厉喝声:“你是什么人!?”
邓公公一惊,紧张地盯着殿门方向,如今碧心殿外的守卫全是太子的人,碧心殿的一点点风吹草动太子都会知晓,太子刚刚走,来人应当不会是太子的人,那会是谁?
王上眼神一寒,重新闭起眼。
未听得来人说了什么话,只听得殿外守卫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然这一次不是厉喝,而是恭恭敬敬的语气道:“既是太子殿下的吩咐,那便请,请。”
守卫这语气的转变,就像凶狗见着了主人摇尾讨好似的,末了也未进碧心殿通传一声,而是直接推开殿门让来人进到碧心殿来。
邓公公依旧紧盯着殿门方向,心提得紧紧的,紧张得手心都抓出了汗来。
曳地的帐子后,看不见人影,也听不见脚步声,就好像根本没有任何人进到这碧心殿来一般。
就在来人无声地往龙榻走来时,王上又缓缓睁开了眼,并且双手撑在床面上缓缓坐起身,邓公公见状,连忙去扶他,面上满是紧张不安,与王上面上的冷静形成强烈对比。
少顷,一抹瘦削却颀长的人影从曳地的帐子后走了出来,出现在了王上与邓公公的视线里。
那是一名太监,低垂着头让人根本看不清他脸面的太监。
“哪儿来的奴才,见了王上如何不下跪!?”邓公公看着眼前那无声无息走上前来的太监,呵斥了一声,额上却是又沁出了薄薄的细汗。
只因他看得出,眼前这个人是太监的打扮却不是真的宫里的太监,没有哪个太监的胆子大到在这种时候独自前来碧心殿,就算有,殿外的守卫也绝不会将其放进来,而眼前的这个太监,此刻却是明明白白地站在碧心殿内,站在王上面前。
他……究竟是什么人!?
然邓公公的呵斥声才落,王上便沉声斥了他:“邓公公,不得对公子无礼。”
邓公公惊愣住。
那名太监缓缓抬起头,面无表情,眼神寒凉。
正是司季夏。
*
太子府。
一名身着红衣长相妖冶的男子正在太子府的厨房里高兴地吃吃喝喝,没有人陪他一同吃喝,亦没有人在旁伺候他,他却似完全不介意,独自一人也能吃喝得开心,并且每吃一道菜都带着点评,自说自话,像是在自娱自乐。
男子似乎只顾着吃喝,完全不去看有什么人正走进厨房里正走到他面前来,更莫论抬头看来人一眼再行个礼。
司郁昭走到男子身侧,未言一语,忽地,只见他手一掀,毫无征兆地将男子面前那张摆着满满酒菜的桌子掀倒在地,满桌酒菜撒了一地,脏了一地。
男子手里拿着一只鸡腿正在啃着,只是在啃着,完全试司郁昭的举动于不见,无动于衷,甚至连眸光都未跳上一跳。
司郁昭满眼阴佞,从他面色看,大有想将眼前男子撕碎的冲动,然他终只是咬牙切齿语气阴冷道:“本宫请你来,不是请你来吃吃喝喝的。”
“太子殿下啊,这鸡腿很好吃,太子要不要咬一口试试?”男子非但不觉害怕,反是笑着将自己啃到一半的鸡腿往司郁昭面前一递,却又在司郁昭爆发前收回手,接着边啃边口齿不清道,“太子想要我做的事情,今晚可以动手了,现在天还亮着呢,不着急不着急。”
“你在本宫这儿吃喝一个月,竟是捱到今夜才动手,你竟还叫本宫不着急?”司郁昭强忍着心底的怒火,阴佞的话贴着牙缝挤出来。
“那这就不关我的事了啊,早前和太子殿下合作的时候我就说过了,我只负责取人头,其他所有需要动脑子去查的事情不归我管,只要告诉我地点和谁人,我就去办。”男子悠悠哉哉啃着鸡腿,看都未多看司郁昭一眼,更不去理会他的面色究竟如何,只不疾不徐道,“但现在是太子殿下的人不中用,都一个多月了才查得出人究竟躲在哪儿,连太子殿下自个儿都不晓得自己想杀的人在哪儿,殿下是想让我上哪儿取人头?”
男子说着,从嘴里吐出了一根鸡骨头,好巧不巧地吐到司郁昭的鞋面上,使得司郁昭一张脸阴到了极点,只见男主伸出脚,以脚将司郁昭鞋面上的鸡骨头踢开,在司郁昭阴森的眼神中呵呵笑道:“惭愧惭愧,不小心不小心而已,太子殿下这般大人有大量,绝不会介意这块鸡骨头的。”
“哦,还有啊,给太子殿下一个建议,太子殿下应该考虑换一换手下的人了,这么蠢,找了一个多月连个人影都找不到,最后竟还是我这种不是出身调查这行的人找到的人。”
男子无所谓似的说完话,完全不去管司郁昭的反应,竟是蹲到了那已经被掀翻在地的酒菜面前,伸手拈了一块没有沾到地的鸭肉来吃。
“今夜,本宫一定要见到他的人头。”司郁昭咬牙切齿。
“是,太子殿下。”这一回,男子回答得爽快,又拈了一块焖肉扔进嘴里。
*
雪还在下,只是小了很多,风还在吹。
空气,依旧冷冽如刀。
夜幕渐渐拢上。
已经被封了的右相府里漆黑一片,静悄悄的只有风刮过的声音。
而就在这静悄悄的不该有人的漆黑府邸中,府中前厅里忽地亮起一簇火光,猛烈地跳了跳后便一直栖在了厅子里,这唯一的一点昏黄火光,使得整座府邸漆黑得有些诡异。
也就在这点着灯火的厅子里,不甚明亮的火光将两幢男子的影子投到了墙上,只见他们面对面坐在一张宽榻上,榻上摆放着一张小几,小几上摆放着棋盘,时而一声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轻微响起,显得这样的暗夜,尤为沉静。
啪嗒,又是一枚棋子落到棋盘上的轻微声响,是一颗白棋。
棋盘上,黑棋白棋的形势不相上下,像是一场无声的厮杀。
执着棋子的人,似乎都在专心致志地下棋,好似此刻他们的眼里只有眼前的这盘棋一般。
就在棋盘旁灯台上的火苗微微一跳时,执着白棋的男子缓缓道了一句:“风,似乎停不下哪。”
是楼远。
坐在他对面执着黑棋的,是司季夏。
只见司季夏稍加思忖后将手中的黑棋落到了棋盘上,眸也未抬,只淡淡的道:“过了这段时日,兴许便会停了。”
“是兴许,还是一定?”楼远微微一笑,把玩着手里的白棋,迟迟未落下。
司季夏只道:“右相大人,该你走棋了。”
风还未停,棋盘上的厮杀仍在继续。
两匹奔跑中的黑马,离南碧城愈来愈近。
晨间驶离南碧城的那辆青灰布篷的马车,离南碧城愈来愈远。
马车后的那道黑影依旧如影随形,像是隐匿在暗处的影子,未被前边马车上的人察觉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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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冰尖刃上来冰刃
希疆阁,夜。
司郁疆在旁院练剑,旁边站着提着风灯的炎之和炎陵,银白的剑光划开夜色,在炎之和炎陵的瞳眸中跳跃,只见他们面色沉沉,就如同漆黑暗沉的顶上苍穹一般。
南蜀皇室男儿少时皆习武,是为强身健体之用,是以南蜀皇室男儿皆会武,或多或少或高或低而已,司郁疆也不例外。
只不过,他从不在人前展露过他的身手,也从未在宫中练过剑。
今夜,是第一次。
司郁疆的剑不算快,但很平稳,就好像他此刻的眼神和面色,平稳,冷静,好似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影响到他手中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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