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美意》玲珑美意分节阅读4

    我幽幽反驳道:“睹物思人,分了神罢了。”

    “谁?”景彦警惕道。

    我依旧看天,困意渐渐上头,“青梅竹马。”

    “睹的什么物?”

    “星子。”我困的时候最好说话。

    “你们常看?”

    “嗯,他好这些东西,还能对着念出一大堆诗来。”

    “那你若是睡着了怎么办?他抱你回房吗?”

    “不……”

    “也是,抱回去多不成体统。”

    “直接在他房里歇下便好了。”

    “阿衾。”景彦不悦道:“我吃味了。”

    “嗯。”我随意答应道。迷糊中不知有句话是否说出了口——

    “景彦,你知道柳云霈吗?他是我师兄。”

    但后来,我常常在想,这句话,是不应该说的。

    (10)

    尚书府的那个女人死了。

    消息传来时我正在收拾行李,折衣服的手一顿,脸上却是露出笑来——

    多好,再不会有人为了在佛前还愿,而抓我回去认祖归宗了。

    我将最后一件小玩意放进包袱,起身打算告辞。一旁的相府小厮小声问道:“宋老板,你真的要回去了吗?”

    “当然。”我挑眉:“再不回去,梨园就成燕老板的地盘了。”

    天高云阔,北雁南飞,正是放纸鸢的好时节。我背着包袱走出相府大门,满眼的红看得人不自觉也带了些喜气——

    “这相府是要办喜事吗?”

    “可不是,丞相公子要做驸马爷哩。”

    来来往往的路人总爱停在门口说上这么一两句。

    我沾够喜气,不疾不徐踏上了马车。往日能说会道的小狗腿们齐齐杵在门外,哭丧着脸看我,好似我大限将至一般。我无奈,掀了轿帘朝他们道:“再不进去,小心你们主子从宫里回来罚你们。”

    八月初三,宫里来了人宣旨。我那时正和景彦待在一起,来不及回避,只能顺势跪在人群后方,听这道“大喜”的圣旨。

    “兹闻丞相景沉之子景彦,人品贵重,行孝有嘉,文武并重……今五公主宣柔,恪恭久效于闺闱,秉性淑端,持躬淑慎……特此指婚,责有司择吉日完婚……”

    太过规矩的文章我听着容易头痛,只能断断续续记住这么大要几句。但只这么几句,足矣。

    初三晚上,景彦坐在我门前,要我信他。

    我生平第一次主动拥住他,压低了声在他耳边道:“景彦,你扮做纨绔,就是为了避开朝中的党羽之争。但你心中其实明白得很,你想明哲保身,人家未必就愿意放过你。”

    他叹了口气,苦笑道:“阿衾果然聪明。”

    我又道:“五公主是皇上的嫡亲妹妹,只要你好好当这个驸马……”

    个中道理,谁都明白。又何况,在御园“巧遇”五公主的,是你。

    “哗啦——”头顶上传来瓦片翻个的声音,想来是哪只猫又偷偷衔了鱼跃上屋顶。

    “我……”他欲言又止,半晌,定定看着我道:“信我。”

    “景彦。”我推开他,当年景沉要娶第一房侧室进门时,是不是也这么和你娘说过?更何况,我开口道:“你我之间,恐怕还担不起这么一句话。”

    以何身份?

    回到戏园子,不巧又碰到燕老板。见我坐的是自个儿的轿子,他稍稍下凡了点,勉为其难地朝我点了点头,我扯扯嘴角,回之以一笑。在前边给他带路的随从大约是听到景彦要大婚的消息了,叽叽喳喳又要嘴碎,被燕大神仙一把掐住脖子,没声了。

    他可能只是不大适应凡间,我如是想道。

    八月十五,我一气唱了两场后,有人递来一封信,信上是枝柳。

    我弯起眼,往梨园外跑去。

    霞光满地,他长身玉立,清俊如昨。

    “霈师兄。”

    “阿衾。”

    他温声唤我,恍若回到多年以前,我守在梨园门口静静等我的师兄回家。

    他不过是出去买了串糖葫芦,我不过是坐在门口打了个盹。

    “师兄你怎的来了?”

    “这种日子难道我不该接我的阿衾回家?”

    八月十五,我这才想起,是中秋。

    周大哥——那个将我师兄带走的男子,在师兄骑着马带我回到他们在京郊的宅子后,玩笑道师兄有了弟弟便不要相公,被师兄赶去喂马了。

    是夜,梅子酒三盏下肚,师兄摸摸我的头,叹道:“阿衾。”

    月色正好,我睁大眼,像小时候一样歪了脑袋看他,“怎么了师兄?”

    他抱住我,轻轻拍着我的背,心疼道:“我的乖阿衾莫难过了。”

    “其实,师兄你才是我阿娘吧。”我趴在他肩上笑道。“宋衾脑后生反骨,别人都信的事情,我偏不信。偏不信。”

    桂花鱼的香味顺着风飘来。我从霈师兄的怀里钻出,顺着墙根偷偷溜进厨房里,趁着周大哥转身背对灶台的功夫,夹了一大块鱼肚子肉塞进嘴里,然后回到霈师兄面前恶人先告状,“霈师兄,周大哥背着你把最肥的鱼肉吃了。”

    周大哥端着缺了口的鱼往桌上一搁,作势要捏我鼻子,被师兄拦住,“不准欺负我们阿衾。”

    随即又颠倒黑白补上一句:“多大的人了,还偷吃鱼。”

    我坐在一旁笑得畅快无比,十足的小人得志。

    再五天,在后台上妆时我发现燕大神仙几次三番“无意”路过我身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自个儿可能无甚知觉,我却是看得难受。于是终于在他腾云驾雾似的不知道第几次晃荡到我身后时,一把将他拉入凡间。

    “有什么事吗?”我问。

    他不自在别开眼,张张口,仙音传来:“那……那公主听说也不是个好脾性的,做驸马不见得有多自在。”

    只此一句,遁了。

    我思索着要不要去讨帖药给他煎了服下,随即恍然一笑,八月二十,景彦大婚的日子啊。

    不说我都该忘了。

    我唤了小厮过来,将贺礼同自己写好的字包在一起,让他给丞相府送去。

    百年好合。

    这大概是我写的最好的一幅字了。

    多大度啊,不是我自夸,他连喜帖都不给送来,我却备了贺礼去。我宋衾,多大度啊。

    (11)

    此后我又见过景彦几次。

    他好像高了点,也瘦了点,下巴冒出了青青的胡茬,看来皇家的女婿真的是不好当。

    我上台唱戏,他就在角落里看我,静静的,用周大哥看霈师兄的眼神看着我。

    可我不需要。

    打从走那一条路起,他就应该明白,他是必须一条路走到底了。朝堂的事我不懂,但青云大道下埋着多少白骨,我却是明明白白。

    他做的没错,能活着,谁甘心去死?

    我买了一本道德经,他来一次,我就撕下几页塞给他,塞完后转个头和燕老板继续探讨我们自己着手编的新戏。

    几次三番,他也就不怎么来了。

    那段时日,梨园雅座的权贵突然多了不少,我有次从外头路过,隐约听到“变天”、“朝堂肃清”等字眼。

    冬天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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