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出于蓝》08

    08

    余蓝心想,大概是有这幺一种人。

    很情绪化,但这同时也很普通、很平凡,是一个你不会在她身上看见别人的影子,就这幺以自己的方式平凡生活的,那样的人。十七岁。

    如果说何青文滥好人的性格是五分的先天性、和五分的后天培养,但这两者都是明确的构成因素。那何青初呢?

    家庭美满、生活环境似乎不错,他偶尔能从何青文那里得知何青初小时候有多白目。这样的人会因为怕痛而告状,就彷彿她的手里随时都握有谁的把柄,必要时就会全盘托出。

    这样的人,是会观察世界的人。何青初能比身边的任何人还要早意识到危险,可是她会生活,却不懂得人情世故。何青文说,他妹的成长过程很缓慢,心理层面的。何青初已经从以前的形象里跳脱出来,可是这个结果不知道让何青文等了多久。

    「你很在乎你妹。」

    「我是担心她。」

    「担心?」

    何青文只是摇头笑了笑,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幺会担心、担心什幺。

    余蓝当时只是看着何青初的房门,他对何青文说道:「真好。」他答应何青文,在学校里会替他盯着何青初。

    所以,他也发现了一些事情。

    有人开过他的抽屉、看过他的照片。

    在那之后,余蓝把抽屉锁上了,他回到教室,看着病恹恹趴在桌上的那个人,他或许猜出来了。那个人,应该是何青初。

    怕被责备,于是乾脆装病趴在桌上,接着竟然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余蓝点完名,他走近何青初的座位,靠近她。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声。

    「老师,青初她不舒服。」叮咛……丁盈同学这幺对他说。

    余蓝点头:「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这是一件小事。

    但也因为何青初的这一碰,他才时隔几月第一次好好的再看那张照片。当初是怎幺处理这张照片的呢?在刚开始使用这张办公桌的时候,余蓝翻开皮夹,看到了这张照片。于是他抽了出来,把照片随手放进了抽屉里,用资料档着,彷彿这样就能不再看见。

    然后,有个不熟练的小偷,虽然把照片放回了原来的位置,却把它掀了个面,正面翻成了背面。从此,余蓝也就那幺摆了。

    儘管如此,他也装作没发觉,这毕竟也不是什幺值得在意的事情。匆匆瞥过,迟早也会从何青初脑里消失。

    「所谓的青春期,是指谈恋爱的时期吗?」她当时就和自己一样,懒散的歪着头、还陷进了沙发里。她这幺问他。

    什幺啊何青初,妳在装傻吗?

    余蓝觉得有些好笑,她想试探些什幺?

    「你的初恋,也是在高中的时候出现的吗?」她接着又问。

    是啊,所以妳想知道些什幺?

    「我只是好奇,初恋是很重要的东西吗?」她……

    余蓝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平凡,而她的手里却彷彿握有着谁的把柄。

    于是他起身,把窗户关上。该怎幺做呢,要怎幺关上妳的嘴呢,何青初?

    这时的余蓝,他了解到了。

    眼前的人有比缺牙还多的问题想问,而且每个问题都让人难以回答。

    余蓝最擅长敷衍别人,甚至是忽悠别人,但他当时却不知道该怎幺敷衍何青初。

    因为她叫他老师。

    「你忘不了吗?你的初恋。」

    ……既然身为老师却又不能回答妳的问题,那我就帮妳换电灯泡吧。

    「不用。余蓝,我的东西我要自己处理。」

    何青初在拒绝他的时候,却又叫他,余蓝。

    就如他所想,越相处,便越发现她是一个奇怪的人。

    一个待人处事不上心、连包个水饺都能随便应付的何青初,她却也是一个认真的人,非常认真,不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

    说真的,余蓝的确对她有些改观。这不是称讚的意思。

    她是好友的妹妹、是他的其中一名学生,但,何青初是一个充满好奇心的少女。在余蓝看来,她随时都想把你的内心剖开,想挖你的过去、想听故事。可是每当余蓝要意识到的时候,她却又装作不在意,没有兴趣。

    为什幺?

    这不是称讚的意思,是感到危险的意思。

    但余蓝知道,这是自己小题大作了。他没道理因为何青初的几个问题就自以为的剖析她的动机。

    只是透过何青初打开的抽屉、她问的问题,余蓝又不得不想起一些过去。

    那的确是青春期。

    那是毕业典礼当天,天气就像今天炎热,他们在人群中好不容易才挤到一处树荫下,余蓝搭着那个人的肩膀,但她想逃走。于是余蓝双手一揽,乾脆把她固定在怀里。余蓝要何青文赶快按下快门。那是余蓝和她认识那幺多年来的第一张合照,还是在他要从学校毕业那天才下定决心逼着对方拍下的。

    那年才高一的何青文说她笑的好看,和余蓝有夫妻脸。但只有余蓝看的出来,她是在勉强自己笑。看看她的眼睛。

    薛安的车停下来了,余蓝睁开眼、从沉思中醒来。他伸个懒腰,喝啊的怪叫一声。

    「到了到了。」他拍拍缺牙的屁股,缺牙揉着眼睛,瞬间就来了精神。他哇哇兴奋的大叫,一下子就窜出车。王浦浦眼急手快的抓住蹦蹦跳跳的缺牙,给他套上游泳圈。

    「不是有教他游泳吗?」何青初见了便转头问余蓝。

    「我们偶尔才来,他还停在憋气的阶段,大概七秒……五秒?」余蓝耸肩,「而且他才六岁,虽然这区的水浅,但保险起见。」

    何青初了解的点点头,她随处找块石头坐下,双脚差点能碰地,何青初把脚尖伸进溪里,水从指缝间细细流过。

    余蓝也跟着坐了过来,但他坐的石头很低,一下子就矮了何青初一大截。

    缺牙和王浦浦玩得很开心,薛安则在旁边忙着拍照,他是业余的摄影师,而近几年只有写真女星的工作好接,为此挨了王浦浦不少揍。

    缺牙有着孩童特有的清脆笑声,有时候笑急了喘不过气,就会边抽气边脆脆的笑着,于是脸颊的肉就会随着笑声一颤一颤,模样很可爱。何青初被他的笑声感染了,也不自觉的跟着傻笑。

    「余蓝!不教我游泳吗?」缺牙对着余蓝挥手。

    王浦浦不安好心的笑了,她一把将缺牙的游泳圈抽起来,扑通一声,缺牙潜到水里,溪水瞬间淹到了他的头顶,何青初一愣,薛安大惊,他立刻把缺牙捞了起来。前后不到两秒的时间,缺牙被呛的直咳嗽。他红着眼大喊着:「王浦浦妳又这样妳又这样!」

    何青初和薛安在一旁惊魂未定,余蓝和王浦浦则是笑到直不起腰来。

    「喂……」薛安已经见了好几次,但依然没办法习惯,「王浦浦我还是决定要跟妳分手,妳和余蓝在一起好了你们比较般配。」

    「喔,好啊。」王浦浦不以为意的点头,薛安错愕的僵在一旁,几秒后才开始对着王浦浦破口大骂。

    「妳有没有一点矜持,我就说妳根本不爱……噗!」薛安被揍了一拳。

    何青初发现自己已经可以冷眼看待这一切了,心中有些感叹。

    余蓝呵呵无声的笑着,何青初低头看着他,说道:「刚才很危险。」

    「嗯,妳的成绩也很危险。」

    何青初无力反驳,她和余蓝总是牛头不对马嘴,而且余蓝很会戳她痛处。

    她知道余蓝和王浦浦都自有分寸,就好比他们有信心能把缺牙顾的好好的,才敢这样半途抽掉他的泳圈。但,凡是都有万一……

    何青初顺着余蓝的视线,他正盯着心情刚平复的缺牙看,缺牙正在溪边捡石头玩。何青初暗自叹了口气,算了,她不会比余蓝更注意缺牙的安全。

    他们不说话,这里除了薛王情侣打架的声音、缺牙堆着石头自言自语的声音,就是潺潺的溪水声。

    太阳打在水面上,波光粼粼,连脚上都印着水波纹。

    「……对不起。」

    余蓝抬起头,疑惑的看着何青初,不明白她为何突然道歉。

    「成绩危险不用跟我道歉,妳应该跟自己道……」

    「我是说,」何青初忍无可忍的打断他,「昨天的事情。」

    「哈……」余蓝翘着嘴角问道:「妳有做了什幺需要道歉的事吗?」

    「我问了你很多问题。」

    「什幺问题?」

    「你不想回答的问题。」

    「……」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幺总是装傻,但我不是故意要偷看你照片的,对不起。」

    余蓝没有问何青初是从什幺时候开始知道他知道的,因为这问起来有点饶舌,而且这真的不是什幺需要责备的事情,一张照片而已。没道理何青初会比当事人还要在意,她又看见什幺了?余蓝不希望她回答。

    「没事。」余蓝一句带过,于是这样简短的回答,反而关上了何青初的嘴巴。

    何青初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余蓝起身,他随手拍拍沾上的泥土,走向缺牙,白目的一脚踹飞他堆起来的石头。

    如果问何青初是从什幺时候知道的,其实连她自己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到昨天之前她都在替自己犯的错找藉口,儘管只是一张照片,但偷看了就是偷看了,她甚至还想看第二次,知错犯错,她才会发现抽屉被锁上。

    余蓝说不用在意,但就是因为他又悄悄把抽屉锁上了,所以代表着他只是装做不在意而已。

    缺牙是真的哭了,在好不容易推好的石头城堡被余蓝踹飞后,缺牙就忍不住哭了,扁着嘴呜呜的哭,没有嚎啕,所以看起来更委屈。余蓝吓了一跳,他赶紧蹲下手忙脚乱的把石头堆回原状,但缺牙并不领情。

    何青初没去帮忙,她低头看着潺潺流水,她也站起来,一步步的沿着溪边往另一头走去,缺牙的呜咽声在身后时大时小,还有新加入的属于王浦浦的嘲笑声。

    她管不住自己的嘴,在昨天余蓝逐渐冷漠下来的眼神里,何青初就猜到余蓝大概是知道了。妳偷看我的东西还敢问东问西,脸皮真厚!余蓝铁定是这幺想的吧?

    他们待的这块区域没几棵树,连点树荫都没有,何青初低头看着浮在水面上的几片落叶,不知道它们是从哪里来的。

    余蓝从车上拿出一袋零食,这才安抚好缺牙。王浦浦难得好心的教缺牙游泳,可能是刚打完一架所以身心舒畅、筋骨通畅吧。

    余蓝锁上车门,把车钥匙丢还给薛安。他看看四周,终于找到何青初。

    她靠着岸边蹲在溪里,水只淹到她的小腿。余蓝好奇的走近,跟着蹲下看。

    「在干嘛?」

    何青初捏起一片叶子,叶面上附着一只小蜗牛。

    余蓝吓得往后一仰,蹲着的他就这幺扑通的跌进水里,裤子全湿了。

    何青初站起来,对着余蓝大笑,似乎想把这两天奇妙的情绪给宣洩出来,她也想大肆的嘲笑余蓝,嘲笑他:「你好胆小!」

    「软体动物这类的……我都……」

    噗哧──

    何青初笑着把蜗牛沾着叶子放到大石头边。

    「你真的很胆小!」

    余蓝还浸泡在溪里,何青初高高的站在他前头,余蓝只能仰头看她。

    他不知道该说什幺,何青初在这一剎那看起来又很开心,他真该找个时间跟何青文好好讨论他妹精神上的问题。

    「没错,我胆小。但妳有资格说我吗?」余蓝艰难的站起来,何青初才又矮回余蓝一颗头,他今天的视线总是忽高忽低。何青初不服气的看着他。

    余蓝伸手,狠狠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啪!

    何青初垫起脚尖、用一击手刀回敬他,狠狠的朝余蓝头上砍下去。啪!

    他们一人摸着额头、一人抱着脑袋,不甘示弱的互瞪着。接着,才又无奈的笑出来。

    真是幼稚。

    这种时候,某些话题又好像变得不鹹不淡,谁胆小、她是谁。

    就是一念之间,好像什幺都能顺着水流溜走,然后也像打在石头上而激起的小水花,碰撞后而消散。

    这时的缺牙不知道怎幺的就跑了过来。

    他在吃掉半包可乐果之后又破涕为笑,缺牙不计前嫌的抱着始作佣者-余蓝的脚,他还是想学游泳。而何青初觉得自己就像缺牙,一个六岁小孩。

    或许,这就是幼稚的好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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