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氏摇了摇头,拿起一颗瓜子,用指甲剥开:“哦,秦淮家的,秦淮大嫂你不记得了么?老丞相的长子,早年便分府独过了的。”
秦淮是元配所出,而今的秦彻和秦芳仪是续弦曹氏所出,秦淮和曹氏的关系并不怎么好,是以一成亲便分府独过了。
冷幽茹唏嘘道:“好像是有这么个人,我长期不出去走动,人际关系都快忘光了呢。”
水玲珑就想问,你不出去走动那常规避孕药是怎么来的?荀枫可没大面积出售这种药物。
诸葛汐摸了摸圆鼓鼓的肚子,吐出口里的话梅糖,喝了点儿凉水,慵懒地道:“别人我不管,可不许要肃成侯府的千金啊!”她才不想和大公主做亲戚!乔家小姐,不正是乔驸马的妹妹?
甄氏的脸色僵了僵,其实她最中意的还真是肃成侯府的千金,乔三小姐她见过,长得那叫一个水灵,性情又温和贤良,比董佳琳是不会差了。郭五小姐和秦二小姐她尚未有缘得见,心中便没底,但诸葛汐的态度如此坚决,妯娌低头不见抬头见,弄得太僵终归不好……
甄氏就陷入了沉默。
水玲珑忙打了个圆场,微笑着道:“二婶准备叫谁去女方家说媒来着?”
甄氏微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定远侯府的吴夫人,我听说当初你和钰儿的亲事也是她做的媒,我想她挑人的眼光总不会差了,回头我再和她走动走动,比对几位千金的情况再做决定。”
“这回……可得仔细着,别再出岔子了。”语气之轻柔,仿佛风儿一吹即散,冷幽茹神色淡淡,像一尊立在喧嚣的玉观音。
然,水玲珑注意到屋子里所有人包括诸葛汐在内都出现了一瞬的怔愣,好像这句话戳到她们的心窝子似的。难不成安郡王在喀什庆议过亲结果却……弄砸了?
说了会儿话,老太君累乏,水玲珑陪她在床上玩翻线,翻着翻着老太君两眼一闭,歪在了厚厚的棉被上。众人这才起身,各自回了各自的院子。
下午,冷幽茹去往普陀寺小住,据说七日后才回。
又过几日,天气似乎凉爽了些。
墨荷院内,柳绿提着半桶水往屋子里走,她的脸白得吓人,眉宇间也全是恹恹之色,往常她提一桶水能健步如飞,而今才半桶却几乎走不动。
柳绿靠在垂花门边儿,喘了口气,再次提起水桶打算往内院走去,谁料,一只素手从她手里抢过了木桶,她微微一怔,侧目看去,就见枝繁面无表情地拧着水桶走向了她们俩的房间。
柳绿揉了揉肚子,紧随其后:“你给我站住!把水桶给我!我自己提!”
自从上次争吵后,二人同住一屋,抬头不见低头见也没讲过一句话。
枝繁脚步不停,径自走到廊下,从房里端了一个装满衣物的盆子出来,尔后把水桶里的水倒入盆子,蹲下身用皂角开始搓洗柳绿染了血的裤子。
柳绿的脸色瞬间不自然了,连带着说话也支支吾吾,不甚连贯:“枝繁你……你这是做什么?我自己会洗!你……给我起开!”
枝繁低头,抹了抹皂角,继续搓着:“对不起。”
柳绿又是一怔,这小蹄子和她说什么?对不起?她没听错吧?
枝繁很认真地洗着柳绿的裤子,平淡无奇的容颜上没有半分嫌弃之色:“我不是那样看你的,我当时气糊涂了,就想捡你不爱听的话说。”但经历了这么多事,她才真正明白了柳绿的苦心。如果没有柳绿的提醒,她不会意识到大小姐冷落她的原因,其结果大概已经跟碧珠一样被赶出府了。大小姐的心计真真是深沉,连王妃的暗算都逃得过,还有谁能在她手里讨到好?
柳绿撇过脸,鼻子有些发酸,没说接不接受枝繁的道歉,只仰头,若无其事地道:“我待会儿要替大小姐出府采买布料,你想吃点儿什么我给你带。”
枝繁咧唇一笑,这张其貌不扬的脸立时多了几分灵气:“糖葫芦!”
“噗嗤——瞧你这点儿出息!”柳绿似是嘲讽地嗤了她一句,眼底却也慢慢有了笑意。
枝繁帮柳绿洗了衣裳,柳绿得空在屋子里睡了一会儿,醒来时气色好了不少,她拿上墨荷院的对牌去往布庄买水玲珑吩咐的布料,顺道给枝繁带了串糖葫芦,又叶茂和钟妈妈各自带了一盒桂花糕,这些点心比不得府里的,却是个心意。她们几人是大小姐的陪房,当然得抱紧团对付外人,别说大家同效忠一个主子,彼此就得相亲相爱,那是扯淡!墨荷院自打大小姐搬进来的第一天便自动形成了两股势力,以钟妈妈为首的尚书府势力,和以红珠为首的王府势力。主子有主子的斗争,奴才也有奴才的战场,平日里磕磕碰碰不少,只是闹得不过分,大小姐和世子爷并不晓得罢了。
柳绿捧着几匹布料走入内院,红珠正在给牡丹浇水,看见柳绿,她热情地打了声招呼:“买布回来啦,辛不辛苦?”
柳绿扬起一个大大的笑:“替主子办事儿,说什么苦不苦呢?没得让人觉着咱们做奴婢的矫情!”
红珠的嘴角抽了抽,真论容貌自己未必在柳绿之下,甚至自己的身材更高挑柔美,真不知柳绿哪儿来的底气在她面前摆架子?
柳绿轻轻一哼,头也不回地进了红珠没资格走进的卧房。
水玲珑正在给诸葛钰做冬衣,诸葛钰酷爱墨色,所有缎子都是墨色底面,或素净或有简单纹路,偏他总能穿出不同的气质。
柳绿把缎子放在桌上,轻声道:“大小姐,奴婢把缎子放下了,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水玲珑没抬头,只指了指茶几上冒着热气的红糖水,很随意地道:“喝了吧,能缓解腹痛。”若说在尚书府时,水玲珑得想法子阻止底下的丫鬟铁板一块,那么在王府,丫鬟们则是根本无法统一阵线。所以,她而今要做的便是让她的心腹们紧抱成团。
柳绿的心口一震,瞬间愣在了原地,她不常经期不适的,这是头一回,大小姐居然注意到了?她首先想到了枝繁,一定是枝繁告诉大小姐的,但很快她否定了这种想法,枝繁的心思她还是能猜懂一、二的,枝繁没这胆子。如此,只能是大小姐自己的意思了。
这一刻,柳绿的心情突然变得复杂,说实在的,大少爷那事儿,她真真挺怨大小姐的,大小姐明知大少爷是个断袖,却不提醒她一、两句,害得她在大少爷身边儿吃尽了口头,还做了一段时间的粗使丫鬟。正因为她吃过了苦,便不希望枝繁也重蹈覆辙,这才铤而走险算计了碧珠给枝繁敲警钟。虽然,当时的效果……不佳!
想到这里,柳绿忽而有些茅塞顿开,她如今看得清全得意于当初伤得深,若是没受伤、没走弯路,大小姐直接提醒她,或许她和枝繁之前的态度也没什么两样……
柳绿端起温热的红糖水,一口一口喝进去,眼泪一滴一滴流下来。末了,她把碗放回茶几上,跪下给水玲珑磕了个头,眸光真挚地道:“多谢大小姐!”
水玲珑看了她一眼,淡淡笑了:“行了,去歇着吧。”
“是!”柳绿抹了泪,起身走出了房间,她仰头望向无月无星的夜空,忽而觉得……今晚的夜色很不错!
水玲珑很认真地缝着手里的冬衣,凭心而论,她是感激诸葛钰的,既不因她是个庶女而看轻她,也不为她偶尔骄纵的小性子而疏远她,最重要的是,他除了房事坚决不让着她以外,其余任何大小事都听她的。比起前世在平南王府受尽冷眼和忍耐小妾的日子,她现在的日子可谓是舒坦了太多。或许这辈子她都无法爱上诸葛钰,但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她会对他好。
“大小姐!”枝繁打了帘子进来,“有您的信。”
水玲珑放下冬衣,从枝繁手里接过了信,看完之后眼神儿一亮:“备车,我出去一趟。”
枝繁微愣:“大小姐,快到用膳的时辰了,您不等等世子爷吗?万一世子爷回来发现您不在,大概会生气的。”世子对大小姐的占有欲简直不能用霸道来形容了。
水玲珑就行至圆桌旁,摸了摸柳绿买来的缎子,道:“别人买的东西终究不如我亲自挑选的好,眼看着冬天要来了,我给他选点儿缎子做衣衫,他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会生气?”
直觉告诉枝繁大小姐出门绝非是买缎子这么简单,可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她没有不遵从的道理,毕竟她效忠的人是大小姐,不是世子爷。
枝繁从柳绿那儿拿了出二进门的对牌,又备了两盒路上吃的点心,这才随水玲珑一同走出了墨荷院。
水玲珑先是去锦和绸缎庄选了两匹上好的沉香缎和一匹特制的柔丝棉,人要穿得舒服,里衣比外衣更加重要。
买完了布,水玲珑才让车夫将马车驶向了城郊的一处小别院。
水玲珑没想到郭焱的办事效率如此之高,前几天才提到金尚宫,今天就把该抓的人都给抓来了。
干净整洁的房间内,金尚宫端坐于檀木雕凤鸟冒椅上,一脸肃然和倨傲,仿佛并未意识自己的处境。她穿一件豆绿色对襟华服,边缘镶了用金线勾勒了繁复的图腾,与里边素白高腰罗裙的色泽形成鲜明对比,越发衬得她雍容华贵、大气逼人。好歹她是年过五旬的人了,皮肤却很少妇一般白皙细腻,细纹是有的,但不细看并不明显,加上她描绘了精致的妆容,无论是眉形、眼影还是口脂,都完美得让人挑不出错儿。
真是个爱打扮的妇人!
水玲珑穿上黑色斗篷、戴上白纱斗笠,进入了房间。
“金晨。”水玲珑淡淡地唤了一句。
金尚宫缓缓抬眼望向了来人,戴着斗笠穿着斗篷,说明对方想隐蔽身份,而这身份或许她认得!会是……谁呢?
金尚宫又垂下了眸子,冷冷地道:“你是谁?为什么把我抓来这里?”
水玲珑在她对面的冒椅上坐好,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放沉了声线,尽量不暴露自己,哪怕她觉得以金尚宫的聪明,其实不难猜出她是谁:“想请你帮个忙而已,你无需如此激动。”
“哼!”金尚宫鼻子一哼,满眼嘲讽。
水玲珑晃了晃手里的茶杯,不疾不徐道:“说说,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替荀枫效命的?还有荀枫在宫里,到底还有哪些眼线?”
金尚宫露出了无比诧异的神色:“你……你胡说什么?”撇过脸,掩住那丝丝不难察觉的慌乱。
水玲珑勾了勾唇角,语气清冷道:“都说先礼后兵,这样,你若是告诉我一些有用的消息并替我办一件事,荀枫给你开的什么筹码,我双倍奉上。正所谓富贵险中求,你没真的告老还乡,就意味着你有贪欲,荀枫如今不再是王府世子了,你实在没必要把身家性命都搭在他的贼船上,良禽还择木而栖呢,金尚宫你应当也能做出正确的选择吧!”
金尚宫不为所动!
水玲珑的眸色一厉:“不坦诚是吗?我这个人没多少耐心的,你不愿意说,我唯有开口逼你说!”言罢,站起身,缓缓走出了房间。
很快,两名黑衣人推着一辆刑车进来,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夹棍、钩子、刀子、锥子、铁板和长针。
金尚宫就看着这些无比熟悉、她曾经用过无数次惩治宫人的刑具,冷冷一笑:“仅凭这些小手段就想奈何我?行啊,我要是吭一声,我就不叫金晨!”
水玲珑背靠着门廊,浅浅地笑了:“谁说它们是用来对付你的?”金尚宫在宫里跌打滚爬数十年,什么刑罚没经历过?她若是连这些玩意儿都熬不住又怎么爬上第一尚宫的位置?打蛇打七寸,金尚宫也有她自己的弱点。为了找到这个弱点,郭焱可是煞费了苦心。
金尚宫闻言素手顿时一握,眸光冷凝了下来:“你到底要做什么?”
水玲珑打了个手势,又有两名黑衣人押着一位瘦骨嶙峋的盲眼老人进入了金尚宫的视线,金尚宫的眸子遽然睁大:“爹!”
老人看上去已有七十好几,眼睛瞎了,耳朵也不大好使,仿佛听到有人在叫他,可又不知谁在叫,叫了些什么!他竖起耳朵,用自以为很小实际如雷贯耳的音量,问道:“谁啊?谁在那儿呢?你们不是说带我见金晨的吗?人呢?”
金尚宫渐渐激动了起来,她的胸口开始剧烈起伏,呼吸变得紊乱,声线更是抖得仿佛刚从寒冰炼狱里爬出:“爹!是我!我是金晨啦!”
老人这回听清了,是金晨!金晨在唤他!老人拄着拐杖,预备朝声源处走去,这时,水玲珑打了个响指,两名黑衣人迅速抓住了老人,并将他按在冒椅上,老人发火了,抡起拐杖四处乱打:“你们干什么?我没老呢!走得动!”
水玲珑行至老人身旁,黑衣人抓住了老人肆意挥舞的手,水玲珑俯身,在他耳旁大声说道:“金晨在和我谈生意,她要赚钱给您养老!您先在旁边的厢房歇息一会儿,等金晨忙完了再和您好生说话,如何?”
老人听懂了,激动的情绪渐渐平复:“哦,是这样啊,金晨在忙,我听懂啦!好!我这么多天都等了,再等一会会儿也没关系!这位贵人你叫什么名字,谢谢你对我家金晨的提携,回头我给祖宗上香时请他们也保佑你一下啦!”
水玲珑就笑着看向金尚宫,她戴着斗笠金尚宫看不清她的表情,但那毛骨悚然的笑声还是令金尚宫止不住地打了个寒颤:“呵呵……这不是我帮金晨,是金晨帮我呢!您先去歇息,我们马上就谈完了!”
老人笑呵呵地随黑衣人进入了纱橱后面的偏房,在老人身后,刑车也被退了进去。
房门阖上的那一霎,金尚宫的神情彻底崩溃了:“住手!你……你给我住手!你这个禽兽!你连无辜老人也不放过!你到底是谁?”
水玲珑不理她,里边儿传来了铁链抖动的声响,犹如最后一根压弯骆驼的稻草,金尚宫几乎是咆哮出声:“我说!你要知道什么,我都说!你要我做什么,我也答应你!放了我爹……我什么都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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