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君》留君分节阅读32

    一身白袍,倒真是漂亮。

    司仪方才念出最后一人的名字,从下首落在卫广身上的目光陡然炙热了许多,卫广正筛选着朝中之人有谁可当帝位,不怎么专注,听得并不是十分真切,只大概猜到最后这一人便该是他们所说的神仙才子了,卫广只觉这人该锋芒毕露噱头十足,未做实事先扬其名,心里对此人如此张扬的性子有些不喜,加之离得远,卫广一眼只见下首一色的月白士子服,也就没了什么看的兴致。

    反而见楼子建和柳清,甚至于荀文若都一齐看过来,神色颇为紧张,心里不由好笑,文武双全的能人这一朝也不在少数,当年的寻文若,如今的左右相、兵、礼、刑各部尚书,还有统领三军的赵钦常,哪一个不都是文武双全,现如今招纳了一个才子,倒激动成这样了。

    那白袍过于晃眼了,垂首不语一身清淡的味道让卫广心里莫名一刺,卫广如被针扎了一般,还未看清究竟为何,便转开视线再不敢看,只一眼扫过,转而看向正目光灼灼神色紧绷的一众臣子,极力忽视心里的不安,笑道,“朕记得你们同是文武全才,云逸你当年鲜衣怒马名动天下,凡是遇到入眼的,便要较量一番,非得要斗个你死我活才肯罢休,倒累得朕跟着听了不少臣子的苦水,怎么现在倒知道礼贤下士了?”

    柳云逸与柳清还有点关系,但确有实才,一直颇得卫广重用,听得皇帝说自己当年的糗事,向来沉稳的脸上涨红一片,连连摆手,想辩解,瞧着上面眼里含着笑意的皇帝,又有些不想反驳。

    楼子建见卫广并未不悦,心里紧绷着的弦放松下来,又见卫广和颜悦色说了许多话,只觉得今日在朝堂上死皮赖脸以死相逼算是做对了,他能一直死心塌地地跟着这个少年天子,但不知这一朝上的臣子们,能坚持多久。

    但愿这一人回来了,无论是恨是爱,只盼着皇帝能慢慢捡起些兴致,勤于政务,安平喜乐,甚至哪怕是吃喝玩乐,骄奢淫逸也好。

    如今也算个好的开始不是?楼子建心下微定,乐呵呵笑道,“陛下若是想看,子建便考一考他二人便是。”

    “元士子,你且上前来。”

    元守真从一众学子中站出来,跪地叩首,缓缓道,“吾皇万岁。”

    清清淡淡的声音入耳来,于卫广不过一晃神的功夫,卫广指尖突地收紧,死灰一般的心头骤然锥出一股尖锐的疼,疼得让他有些恍惚,可他清醒得很,他不信。

    怎么可能是他?

    这真是一个不太好的梦。

    卫广下意识想起身出去,但心里又隐隐的不想动,十几年的时间已经足够长了,他该忘记些什么,不过是晃神想起了点什么,他根本不必如此激动,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并不需要依附什么人才可活下去,他需要正常一些,十年……十年已经足够长了。

    卫广惯于应付诸如此类的场景,脸上并无什么表情,甚至连心里那点挫败烦躁都未曾显露出来,却也再未朝那片白花花的士子中间看上一眼。

    君王不发话,做臣民的便不能起来,这便是君威。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摸出了点时间,以后一周可能会更新两到三次,我已经决定早上爬起来码字了

    ps谁能想到这一章才是我这文一开始的第一章,好吧…………

    ☆、第 四十九 章

    若说这世上能有谁与卫广担得起知心知肺这四个字的,莫过于荀文若了,荀文若离卫广极近,没费多少工夫便瞧透了卫广的心思,盯着卫广渐渐收紧的指尖,心里也说不清什么滋味,再一想想卫广这十年,瞧着跪在地上的元守真,竟是松了一口气,隐隐生出了些感激之情来。

    连着下首正紧张站着的楼子建与柳清,肯利用职权之便让元守真从一干士子里拔尖出来,大抵也是同他一样的用意,毕竟,这位半生时间都花在修道成仙上的真人,纵然他果真满腹学识,武功高强,那也绝不是做官的料。

    卫广并未朝下首多看一眼,但也正因如此,也足以让荀文若看清他将元守真放进宫来是对是错了。

    天子殿试的部分自有荀文若与楼子建主持,卫广只需在上首看着,元守真想必是为此做了诸多的功课,回答的内容精干简练,颇得要点,得了状元头名,入了翰林院,封翰林学士的头衔,也算是实至名归,一干学子虽有艳羡之色,却也觉心服口服,生不出一点质疑之心。

    翰林学士这职位颇有些特别之处,说大没什么实权,说小它却直入内廷,批答表疏,应合圣意,每日负责批拟诏书的,称天子近臣。这职位在卫广这里又更特殊一些,除却近伺的随从安平,这皇宫上下,每日也就是负责草拟诏书、伺候书房的翰林学士,在卫广跟前跑得多一些了。

    这在往常倒没什么,但最近需要卫广处理的政务却突然多了起来,楼子建与荀文若偶感风寒称病在家,科举过后官员职位任免之事全全交回了卫广手上,放往常只需卫广吩咐一声,这些事自然有柳清楼子建给他办得妥妥帖帖,只这次连柳清都不肯帮他了,口口声声不敢逾越,卫广无法,沉默了半响,也只得收拾起心思,动手处理了。

    翰林学士职位本就不高,又没什么实权,职务也较为清闲,因此历朝历代选调的官员也不算多,能有三两个算是不错的,这一届尤为少,等安平来宣召的时候,整个翰林院里就只剩下元守真一人了。

    群臣的目的可算是昭然若揭,对于此,卫广盘算不出什么样的反应,才是他该有的反应。

    元守真不是为国为民之人,也不求权求利,群臣将他送来卫广面前,也不是送他来为官的。

    元守真在上书房候了三日,卫广也慢慢平静下来,想明白了这个道理。

    楼子建虽是‘带病在家’,但丝毫不影响他的‘兴国’大业,送进宫来的奏书越来越多,很是让卫广忙乱了一阵子。

    原先伺候卫广的近伺是彦北,十年前给放出宫去了,安平比彦北还机灵些,虽是没见过元守真,但通过各方人士的明示暗示,也似懂非懂起来,虽是有些咂舌,但很是善解人意,每每做完自己的事,便不声不响的退了出去,还能退得远远的,保准自己不搞出些什么动静,打扰到自家陛下。

    御书房里极其安静,卫广惯来话少,元守真便是每日按点应卯,在上书房待了这几日,也并未与卫广说上什么话。

    这么多年的时间,足够卫广练就一身一心二用的本事,他批阅的奏折虽不会出什么错,但这几年他肯在这儿处理政务,本就是一件十分新鲜的事。

    卫广虽是默认了朝臣的‘好意’,但他始终未曾花心思想一想,该拿元守真如何。

    可他二人毕竟是同处一室,就算卫广将元守真当成一团空气,两人也不可避免要说些什么。

    卫广接过茶盏的手顿了顿,抬头看了眼垂首立在下首的元守真,淡淡道,“下去罢,让安平进来伺候。”

    元守真垂着的眼睑微微动了动,却也未曾说什么,脚步一动,却又停下来行了礼,才又退出门去。

    卫广握笔的指尖紧了紧,瞧着手里的奏章,却是彻底的走神了。

    他们那时候……元守真何曾需要向他行礼的,卫广心里一刺,微微摇了摇头,埋在一堆政务里,忙得焦头烂额,半响才头疼地吩咐安平道,“去将楼子建叫来!”

    安平领了命,出门瞧见元守真还立在门外,又瞧瞧里面的卫广,恨铁不成钢的跺跺脚,又转身跑了。

    安平果真去了丞相府,瞧见楼子建从里面迎出来,也顾不上行礼,就急急上前压低声音道,“丞相你可是确定那人是主子的旧识,怎么奴才看着倒像是不认识一般,元学士这都在上书房几日了,奴才听着两人连话也没说过几句,主子看起来可不像高兴的样子,别是认错了人?”

    要说这满朝上下,除了荀文若,还有谁对卫广了解的,莫过于楼子建了,楼子建听了安平的话,不但不担心,反倒是老神在在地摇了摇头,朝安平道,“你回了陛下,就说老臣包病在身,过几日再去宫里觐见了。”

    安平翻了翻白眼,朝臣公然抗旨在鼎国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安平也不强求,楼丞相不担心,他也放心不少,又跑回宫里,见那仙人一般的学士大人还站在门外,不由又翻了翻白眼,也不介意学士大人抢了自己的位置,将卫广的饮食习惯,作息规律,该注意的不该注意的都交待了一番,朝卫广告了个假,出门前又折了回来,颇为踌躇地朝四周瞄了几眼,飞快地从袖子里掏了个小瓶子,左捏捏又捏捏,挣扎了半响,才塞进元守真手里,低声道,“这东西对身体没害处的,用不用学士您自己看着办了。”

    何止没有害处,这东西对十几年没什么兴致念头的卫广来说,跟药也没什么两样了。

    安平心下碎碎念了半响,又仔细瞧了瞧面前元守真仙人一般的模样,好歹把心里那点愧疚挣扎不安赶了出去,心安理得的跑去换了宫服,出宫看儿子去了。

    元守真只消闻一闻,便知玉白的瓷瓶里装的是什么,想着这药的用处,元守真的心跳陡然漏了一分,抬头瞧着他十分熟悉的宫檐飞角,嘴里终是泛出些苦味来,他未曾没想过要解释些什么,可若不是当时他曾动过飞升的念头,也不会引来这一切的灾祸,便是卫广将他忘了,只当他是一个不重要的陌生人,也是他活该受的。

    于他不足十日的光景,对卫广来说,却是十年之久,这十年的光景,不是一句话可以轻揭而过的。

    元守真直觉他该做点什么,来改变他如今与卫广的状况,不管卫广是不要他……亦或是要他……他宁愿卫广恨他,亦或者是狠狠的折磨他,动手杀了他,都比现在好太多。

    他时时刻刻都在想见卫广见到他以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但无论哪一样,都不是形如陌路。

    元守真指尖摩挲着手里玉白的瓶颈,嘴角牵出一丝苦笑,强压着心里的酸涩,微微闭了闭眼,才又入了书房。

    卫广不疑有他,元守真很快便得手了,安平搞来的这药很有些珍贵,卫广也压根没往那方向想,只觉得今晚他有些激动得异常,书房里十分闷热,卫广坐得烦躁,索性扔了手里的朱笔,起身回了寝宫。

    偌大的皇宫里只余他二人。

    元守真瞧着前面卫广挺拔的背影,定了定神,深吸了口气,终是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卫广心神不宁,等发现有人跟着的时候,两人已经在寝宫里了。

    卫广回身瞧见跟进来站在不远处的元守真,颇有些吃惊,要知道他与元守真相处的这几日,元守真都十分的克制守礼,不怎么说话,亦没什么存在感,多余的地方从不踏入一步,离他都是几步远,更别说未受诏跟来寝宫了。

    体内逐渐沸腾的药物让卫广失去了惯有的冷静,卫广的语气不算好,“你来做什么?”

    元守真脸色苍白,好在卫广总算是正眼看他一眼了,元守真心里一阵火热一阵冰凉,他虽是与卫广独处了这几日,担了这天子近臣的名头,却也未得什么机会可以好好看看卫广,他如今不再是他的爱人,而是他的臣子,但凡有什么逾越的地方,都算是冒犯天颜的大罪。

    元守真心里发涩发疼,几乎想要冲上前去,却终是定定站在原处,有些贪婪的瞧着卫广,渐渐的晃了神。

    卫广瞧着这般的元守真,目光一滞,却又立时清醒过来,颇为狼狈的转开视线,扯了扯裹得有些紧的衣襟,转身道,“出去罢。”

    元守真哪里肯走,他来便是要见卫广的。

    元守真听到卫广要赶他走,却只一步一步往前走,上了高台,转到了卫广面前,直到两人离得极近,动了动唇,才涩声道,“……你还要我吗……小广……”

    两人离得太近,近得卫广很容易便闻到了那股新雪一般的味道,这味道这十年间常常出现,让他清醒时有如噩梦,每每想起,心便要撕成两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睡梦中又甘甜如酒,让他沉醉其中不可自拔。

    倘若他的一个臣子,投靠了别的国家,又回头来找他,卫广定是不会要的,对元守真也该是如此,卫广漫不经心地往后退了一步,扯了扯领口的衣襟,随意地坐进椅子里,闭上眼睛,十分想说一句,元守真你太当自己是一回事了。

    可卫广终究什么也没说,浑身逐渐沸腾的血液与针刺的痛感胶着在一处,让卫广难以忍他与元守真正处于同一处,这个同时混杂着两人气息的地方,让他无法忍受这空气里有元守真的味道。

    卫广失去了耐心,强压着心里翻腾的情绪,再未看元守真一眼,淡声道,“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果然起不来……类泪目……

    ☆、第五十章

    元守真见卫广看也不肯看他一眼,脸色又白了白,见卫广不肯睁眼,心里又道这样也好,他看不见卫广眼里的厌恶、嫌弃、嘲笑……他会更有勇气一些。

    元守真心里凄惶,也不听卫广在说什么,只一步一步踏上前来,想着他做出这般举动来,说不定可以死在卫广掌下,心里不由一松,脚下却踉跄了一步,跌在了卫广身上。

    卫广毕竟是吃了药的,纵然心里烦躁得很,却也拒绝不了这一具他如此熟悉的,想念渴慕了几十年的身体,卫广下意识想推开压在身上的人,伸手碰到元守真,心里闪过的却是为何如此消瘦,又为何这般冰凉……这些年都在什么地方,离开他有没有过得很好……又为什么要回来……

    回来以后,还会不会走。

    回来以后,会一直留下来么?

    直至唇上附上温热的柔软,卫广才猛然睁开眼睛,直直看进元守真的眼里,被那里面隐隐的光刺得心里一阵温热一阵刺痛,激烈得让他几乎不能自已。

    卫广对这般来来去去的元守真生出了厌恶,亦厌恶透了对元守真这般反复不定的自己。

    元守真趴在卫广心口上,任由那卫广温热的温度透进自己身体里,鼻尖却骤然涌上一股酸意,他在某方面对卫广很是了解,不用抬头看,便能从卫广僵硬的身体里感受出卫广的情绪,元守真一直以为自己能承受,到了这一刻,心里却当真生了一丝死意,他趴在卫广身上细细感受了一会儿,恍恍惚惚在旁边摸到卫广的手,拉到自己的脸侧贪恋的摩挲了一会儿,慢慢又将卫广僵硬火热的指尖放到自己脖颈上,眼睑颤了颤缓缓闭上了眼睛,再不肯动了。

    两人离得极近,近得卫广一眼便瞧见了元守真眼里一闪而过的水色,卫广心里狠狠一痛,指尖骤然手紧,却被手腕上的水滴烫得松了手,卫广双眼发红,握着元守真肩头的力道几乎要将骨骼捏碎,眼里的狠厉挣扎怨憎爱恨翻滚胶着,心里翻涌的情绪太过浓烈,逼得卫广脑胀欲裂,连呼吸也局促起来,只觉立刻便要窒息而亡,卫广胸膛起伏,忽地翻身而起,他心里恨到极致,掌心微动便毁了身下一张檀木躺椅,死死将元守真钉在了一片废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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