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君》留君分节阅读16

    元守真时常便要闭关修炼,他和卫广相处的时日,林林总总加起来,恐怕也不足七八月,甚至连对卫广的印象,大多还是停留在那个需要他讲解道法,安排吃穿用度的垂坠小童上……如今一晃眼十年过去,当年毫无抗争之力的小童,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元守真微微恍然,离十五年的期限,只差四年的时间了。

    元守真并未生气,连瞧着卫广的目光都没变,只耐心解释道,“天道运行,自然而然,不悖四时,不违命理,踱己修身,顺道而为,小广,你心性这般不定,于修道一事上是为大忌,莫着相了。”

    他这话说得理所当然,似乎本该如此,卫广差一点就相信了,卫广听得发愣,直直看着元守真回不了神。

    元守真神色泰然,一身白衣干净无尘,面容清俊,五官空灵,色淡如水,立在暗夜里的青云山上,袖袍无风而动,纤尘不染,更是光华灈灈,隐有流光,如天宫帝君一般,清贵之极。

    卫广看着元守真,慢慢竟是觉得这面相祥和宁静,圣洁得如谪仙一般,神圣不可侵犯。

    他不沾染人间烟火,自然也就失了寻常人的七情六欲,爱恨嗔痴。

    卫广怔怔看着,浑身发凉,元守真祥和但无慈悲,宁静却无人情,所以就算是至交好友莫名惨死,他也神色如常无动于衷,所以他才能摒弃一切杂念,短短十年的时间,一举成了天下第一的高手,渡劫期……渡劫期,与飞升成仙,对元守真来说,不过一步之遥的距离罢了。

    那么他呢,既然生死由天定,死亦无忧,那他的师父,却又为何每次都这般在意他的生死呢。

    这些年悉心教导他心经功法;亲自为他配置固本培元,助治伤口的丹药;亲手给他刻录符咒,告诉他若是有危险,便会立刻来救他……

    元守真在意他的生死,甚至看不得他身上有一丁点的伤口。

    卫广觉得自己抓住了一点亮光。

    那是能让他舍弃全部,付出所有的念头:他是特别的。

    在元守真心里,他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这样的想法一开始只有一星点,慢慢却在卫广脑子里烧成了燎原之火,越燃越烈,几乎让他有种脱口相问的冲动,他想问一问,问一问他的师父,是不是真的在意他的生和死,问一问他的师父,他卫广,在他元守真心里,是不是有一点重要,问一问他的师父,这些年悉心指导他太乙心经,是不是想让他也得大成,两人可以相伴相陪?

    卫广手里捏着元守真方才给的咒符,掌心的温度几乎要灼热起来,赶走了所有的冰凉,让他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

    管他呢,元守真如何对待这天下人,又跟他有什么关系。

    元守真独独对他好,这就够了。

    元守真不在意天下人,独独在意他卫广,就够了。

    他可以一辈子呆在邙山,他也会勤奋修炼,终有一天,他也能达到元守真的高度。相陪相伴,无论何时何地。

    卫广越想越深,手里紧紧抓着元守真给他刻录的符咒,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一样,一厢情愿地把所有的渴望,念想,欢喜和爱憎全都压在了这一块拇指大小的灵玉上,孤注一掷。

    等卫广周身的气息松懈下来,修为却莫名其妙地突破融合期,到心动初期了,卫广呆愣在原地,元守真伸手给他把了脉,半响才提点道,“你由心入道,本就是剑走偏锋,现在根基不稳又贸贸然进了阶,极容易走火入魔,尤其是心动期,更是出不得差池,这段时间你得戒急戒虑,凝神修炼才行,切记不能如方才一般大怒大悲了,否则内修冲撞,轻则经脉寸断,重则性命不保,可记下了。”

    卫广进了阶,却不知为何,心里空落落的,没什么欢喜的感觉,卫广听了元守真的话,只钝钝点了点头应下,“记下了。”

    元守真要回太乙门,千百里的路程,对如今的元守真来说,也不过是一盏茶的工夫。元守真如今已至渡劫期,这六七年的时间,天劫会如期而至,期间容不得一点差错,元守真如今修炼入定,都得需掌门人替他护法,好让他冲破瓶颈,安全度过仙劫。

    元守真询问卫广是否要跟他一起回太乙门,卫广拒绝了,元守真明白他的意思,也不强迫于他,立时便要回太乙门去,卫广却突然想起无字天书来,开口唤他,“师父,等等。”

    元守真定身回头,卫广将荀文若给他的无字天书拿出来,递给元守真道,“这是师父要找的无字天书,小若在昆仑山古墓里找到的。”

    元守真愣了愣,重复问,“你说这是谁找到的?”

    卫广瞧着元守真的神色,虽觉有异,却还是开口道,“回来那日遇到了傀儡,出了点事,我便没去成,天书是小若找到后,从棺椁上誊抄下来的。”

    “荀文若?荀文若……荀文若……”卫广这话对元守真来说,无疑如晴天霹雳,直直砸了下来,元守真终是变了脸,手里的书册吊在地上,发出的声响让两人心头都是一跳。

    元守真身形晃了晃,强自稳了稳气息,怔怔看了卫广好一会儿,才颇为干涩地开口道,“……你去把荀文若叫来,我有事,要问你们。”

    卫广自是察觉了元守真的异样,他知道定是因为无字天书的事,想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却只是依言转身出去了。

    虽是阴差阳错,那无字天书,确实是询问若找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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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一更)

    这三天三夜,对卫广来说,说是噩梦也不为过。

    明阳真人这些年对他多有照拂,虽然未收得他做徒弟,但常常悉心开导,衣食用度照顾得妥妥帖帖,还怜悯他年幼失孤,时长来邙山跟他说事逗乐。逢年过节,明阳真人便会亲自来邙山接他,口里虽然时时小老头小老头的叫着,却是疼爱过多,鲜少有责骂的时候,这些年为他费了不少心,甚至最后,还郑重地将元沁拜托给他,让他们三人相互扶持,往后不管发生什么,都要齐心协力,不可丢下对方。

    凡人间冠礼是在十八岁,可明阳真人却郑重的在十六岁这年,就给他们三个操办了隆重盛大的成人礼,又说要去找什么清灵果,乘机把他们三人都支到了千里之外。

    青云山的事,并不是无迹可寻,他早该想到的,却被安平快活的日子蒙蔽了眼睛,倘若他三人留在青云山,就算妖人背后的势力再大,也能撑得一时,明阳真人兴许就不会魂飞魄散了。

    他们也许有能力保下这一切,如今却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了。

    卫广脑袋胀得发疼,出来吹了凉风,才缓解了一些,他在后山找到荀文若时,荀文若正立在高台上发呆。

    从这里能看到一整个青云山。只如今青云山死气沉沉,似乎连动物和鸟儿都少了许多,死气沉沉的一片。

    荀文若两眼通红,也不知在这儿站了多久,卫广想开口安慰,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只上前将荀文若揽进怀里紧紧抱住,好一会儿才失神道,“别难过……会有办法的……”

    卫广声音嘶哑,荀文若不想他跟着难过,在卫广肩头上蹭了蹭,强打起精神,鼻音浓重地点头道,“回去罢。”

    元沁还昏睡着,卫广和荀文若安顿好他,一起到正殿的时候,已经快三更天了。

    元守真正坐在椅子上,神色影在暗色里,讳莫难辨。

    毫无疑问,卫广和荀文若在同龄人中都是极为出色的,两人站在一起,如珠似玉各有风采,再加上一身精湛的修为,放眼整个鼎国,都是极为拔尖的。

    元守真定定看着荀文若,直看得卫广脸色发白,荀文若心里暗道不好,才异常平静的问,“小若,你实话说,你的生辰究竟是何时?”

    荀文若心里一沉,千万般念头闪过,面上却没表现出什么,同样平静地看着元守真道,“真人问这个做什么?我生辰是崇化二十一年阳月阳日。”

    荀文若对元守真,顶多也就算尊敬而已,这一星半点的尊敬,大抵还是看在卫广的面子上的。这些年他上邙山找卫广,便是偶然遇到元守真,也只是行个礼的事,并不会多加交谈。

    他不像卫广,对元守真心存爱戴,也不像元沁,对高手敬畏有加。

    荀文若并不喜欢元守真,甚至是有些厌恶的。因为这世界上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元守真在卫广心里分量有多重,可同样的,这世上除了卫广自己,凡是个眼睛没瞎的,都能看出元守真对卫广,实在不怎么样。

    在荀文若看来,元守真对卫广,哪里及得上卫广对他的千万分之一,是以这些年,就算荀文若经常上邙山去,他和元守真交流的次数,也少得可怜,更谈不上亲近了。

    元守真知道荀文若说了谎,却也不恼,只神色平静地说道,“既是如此,你能以卫广的命和天劫承诺,你的生辰是二十一年,而不是第二十年么?”

    若是第二十一年,到今天,荀文若是整整十六岁,若是第二十年,则和卫广同岁,十七岁。

    卫广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元守真,瞧见元守真冰冷的表情,心里顿时一凉到底,麻木得发疼。

    荀文若终是变了色,他略略一想,隐隐也猜到了一些,元守真特意来问这件事,恐怕是当年也受了玄慈真人的嘱托,要接应照拂他的,哪知道却阴差阳错先救了卫广,把卫广误当成玄慈真人所托之人,照看了这么些年。

    如果是这般,那一些事,也就解释得通了。

    比如说,为什么元守真对卫广感情淡淡,却又极为在意卫广的安危;

    比如说,元守真并不在意卫广修炼到何等阶层,却有问必答,耐心教导;

    再比如,他只收卫广做了挂单弟子,并没有正式拜师奉茶,却毫不藏私,心经剑法一样不差,全都倾心相授。

    想来是元守真当年和玄慈真人做了什么交易,非得要如此才行。

    可这十几年都相安无事,却为何今天起了疑心,突然来问他的生辰了……

    荀文若却来不及研究这些,他担心卫广。

    倘若卫广知道这其中的因和果……荀文若寡白了脸,忍不住偏头朝卫广看去,瞧见呆呆木木站着的卫广,心里顿时针刺的疼……这世上但凡是个正常人,又如何会轻轻松松拿自己徒弟的性命开玩笑,逼迫别人赌咒发誓的?

    世道轮回,因果循环,他不敢用卫广的命来赌咒,只恨不得被毒咒的是自己,那他大可已应下来,便是真的灰飞烟灭,魂飞魄散,他也心甘情愿!

    可元守真有什么资格能这样对他的哥哥,荀文若心里又疼又怒,连仅剩的那一点尊敬都没了,冷冷地盯着元守真,声音也冰得没有一丝温度,“是第二十年又怎么样。”

    不管元守真和荀文若在说的是什么,让别人以他的命和天劫来发毒誓的元守真,不是卫广以为的元守真。

    刻意说谎的荀文若,也不是卫广认识的荀文若。

    熟悉的人突然变得陌生,重要的人不如想象中的好,大概都是一件让人难过的事。

    似乎是很重要、又隐藏了很久的事,卫广隐隐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他甚至有一种要出去的冲动,脚却像是死死钉在地上一般,挪不动半步,只能木木的站着,看这眼前这两个他最为重要的人,说着一些他完全听不懂的话。

    卫广苍白甚至有些微微惊恐的的脸色落在荀文若眼里,直如利刀戳在心上一样。

    元守真似乎打算追根究底,荀文若心急如焚,也不等他再开口说话,袖间光芒乍泄,本体的流光剑一出,整个人便拔地而起,带着嗡嗡的剑鸣声,如离弦的箭一般,寒光乍现,划破长空朝元守真心口刺去。

    杀了元守真,卫广会痛会难过,会和他以命相搏,但却不会失去活着的希望,他太清楚元守真在卫广心里是什么样的存在,元守真对卫广的好,才是卫广活下去的药,他不敢想,倘若这一切突然变成了镜花水月,变成了一个虚妄的笑话,变成一场阴差阳错的梦,他的哥哥卫广,究竟会怎样。

    十一年,十一年的时间,十一年,卫广都是靠着这点亮光活着的,如果连最初的相救之恩,都只是一场不该存在的错误,卫广会怎样。

    他的哥哥卫广,是这世上最心软的人,最好的人,不应该这样的!这世上任何人都不能这么对他!

    荀文若眼里闪过疯狂的恨,剑尖灌满灵力和内气,直直朝元守真的命门刺去。

    元守真愕然变了脸,他实在想不通荀文若为何会朝他动手,别说他只是元婴期,便是两人旗鼓相当,也是完全没有理由的。

    时间却不等元守真思考,荀文若却是下了狠手,元守真被迫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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