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君》留君分节阅读13

    他也是头一次知道,卫广身上还有事是他不知道的。

    是因为他关心得不够,还是卫广刻意隐瞒?

    荀文若脸色苍白,纵然他和卫广形影不离亲密无间,那又能怎样,卫广不想告诉他的,也不差这么一件小事了。

    比如卫广便从未和他说起过,他卫广是鼎国失踪的大皇子殿下,比如说,卫广也从未和他说起过,他有一个亲密无间的亲弟弟,有血缘关系的亲弟弟卫瑄。

    这么些年来,纵然他们再亲密,卫广也从未提起过,是还不够信任,还是压在心底,舍不得拿出来与外人说道?

    凤于飞……凤于飞,卫广向来是根连鸳鸯是何物都不懂的木头人,却何时知道这般缠绵悱恻情意绵绵的曲子了?隔江合奏,心意相通,江边那人又是什么人,能得卫广心甘情愿痴心如醉地相和一曲?

    荀文若心痛心涩,心里又怒又痛,闷得发狂,一时间失了神失了智,元婴期的修为和灵气乍然喷泄而出,击得江水翻滚,逐浪拍杀,硬生生逼得琴音一滞,不见了方才的流畅,渐行渐弱,慢慢竟是彻底没了声响,只余了卫广的洞箫声,悠长婉转,连空气都干净了许多。

    元沁被吓了一跳,猛然回过神来,瞧见荀文若却愣在了原地,荀文若绷直着背坐在椅子上,袖袍无风而动,面上喜怒不辨,却不怒自威,那股浑然天成的君威,几乎像是压着元沁的脊背一般,让他感觉到了一股不可抗拒,不可侵犯的压力。

    “小若。”元沁喉咙干涩,几乎要说不出话来,但卫广时常叮嘱说他二人修为不能暴露,心里虽有些害怕,还是硬着头皮轻声叫道,“小若你干什么,还不快收了功力。”

    荀文若毫无反应,只听着卫广专注地吹着曲子,那曲子吹的传神,娴熟,和琴音合在一起,像是演练过千百遍一般,一高一低,一前一后,相嵌得密不可分天衣无缝,和谐极了,好听极了。

    漯河里的鱼虾有不少翻了肚皮,死了一大片,全都飘了上来,元沁看得心急,也顾不得什么风雅之情了,连忙朝还在那边出神的卫广道,“老头子,你快过来看看!”

    箫声戛然而止,荀文若总算消了些气,见卫广目光回了他身上,心里翻江倒海的愤怒和难受才压下去一些,船舶周身的风浪,总算平息了下来。

    荀文若从早起就很不对劲,可卫广被琴声扰了心神,一时间被勾起了往事,连同一些有的没的记忆,也跟着全跑了出来。

    卫广只会这一首曲子。

    他的娘亲荀皇后曾是当年京城有名的才女,活着的时候,大概给卫广哼唱过几次,还给这曲子誊抄了曲谱,后来凤殿被卫瑄的娘亲霸占了,他母亲的东西衣物也全都成了不能留的晦气物,宫人们闻玄知意,就偷偷摸摸的打算拿出去烧掉,卫广虽没得娘亲的什么好,但总还记得那是娘亲的东西,在嬷嬷的帮助下,好歹拿回了两样,得了一本手写的曲谱,还有一本清静经。

    那时候他天天在别人眼皮子底下,哪里能私藏东西,没几天便悄悄把这两样东西死记硬背下来,每日早起的时候,空闲的时候,默背这两样东西,就成了他经常做的事,等他到了青云山,学了音律,便知道了这是一曲广陵调,名字叫凤于飞。

    可他母亲手里的这调子,和鼎国流传的凤于飞又有些不同,荀皇后是把这一曲洞箫,改成了琴箫合奏,成了两人的合奏之曲,只荀皇后病陨,这曲子也就没流传出去,连他藏在宫墙砖洞里的那本谱子,十几年过去,如今恐怕也烂成泥了罢?

    在青云山时,卫广有意无意探听过,鼎国的凤于飞,到如今,也不过还是原先的曲子罢了。

    凤于飞,苍龙舞。

    便是方才他与人合奏之曲了,与他记忆中相差无二,那弹琴的这人是谁?

    是偶然之举,还是刻意为之?

    荀文若见卫广还在瞧着远处的烟波出神,似乎想穿过云雾追着那琴声去一般,神魂颠倒失魂落魄,荀文若心里醋海翻波,疼得厉害,别说像刚才那般生气放大招了,就是连呼吸都有些困难,最后只默默捏紧了拳,慢慢躺回了椅子上,闭着眼睛,眼睑却颤动得厉害。

    这会儿连元沁都看出了卫广不走心,他和卫广元沁也算是一处长大,相陪相伴十年之久,最后竟是发现他既不了解卫广,也不了解荀文若,这两人身上都有些未知的东西,就他没有。

    他一天就是几时如厕几时磨牙这两人都清楚,怎奈他连卫广吹得一手好萧,荀文若摆得一身好气势也不知道,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他还是郁闷了一翻。

    元沁拿了自己的剑,坐到船头去,拿了块干净的布,靠着桅杆沉默地擦起来,很有一副忧郁少年的模样。

    船上除了水声和沙沙得帆布声,再没了别的响动,荀文若等了半天,没见动静,就忍不住先睁开了眼睛,见卫广还痴望着,魂还没回来,忍无可忍地大叫了一声,转身‘咚’地一声跳江里去了,溅起了老高的水花,卫广坐的位置不怎么好,恰巧淋了一头一脸,回过神来就只看见了荀文若的袍角,惊了一跳,大声叫荀文若的名字,“小若,荀文若……你做什么!你出来!你在哪儿,快上来。”

    他几人在邙山长大,虽没见过什么大江大浪,却也是经常下寒池游水的,卫广知道荀文若会水,可这漯河水比邙山寒池不知深了几倍,下面不知有多少毒蛇水草,卫广在上面见他不冒头,心里的担心一阵比一阵浓,在船边叫唤了一阵,急得脑袋都炸了,最后见江面上连气泡都渐渐没了,越想越担心,也一头扎进了江水里,又渐起了一阵水花。

    元沁瞧了眼落回去的水花,又默不作声地去擦剑了,他瞧着渐渐平息下去的漯河水,顿悟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他这两个伙伴,别看平时闷不吭声乖巧得很,其实比他会玩儿多了,花样繁多,各式各类,有些莫名其妙的举动,让他这样曾给蜘蛛肢解过腿的人都觉得匪夷所思。

    元沁瞧了眼远处的江水一色,擦完了剑就开始闭目修炼,只是不知是不是方才那曲子的缘故,他脑子里都是些花姑娘的形容词跳来跳去,搅和得他静不下心来。

    戏文里说的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倾国倾城,究竟是哪种容貌?

    元沁头疼的揉揉太阳穴,世间当真有如此绝色的女子,他又何时才可以见到呢。

    ☆、第十九章(第二更)

    元沁坐在船头神游天外,再说卫广这边,他一跳下水去,就见荀文若闭着眼睛飘在水里往下沉,一动不动很是吓人,连忙游了过去。

    卫广本就是水属性的灵气,入了河里更是如海底之王一般,比陆上更方便,排一排还能在水里排出个无水的空间来,卫广把荀文若拉进自己弄出的气泡里,摇了摇荀文若,又急又怒,“小若……”

    卫广唤了几声,荀文若闭着眼睛不答,明显是不想跟他说话,卫广无奈,只得凑上前去,柔声哄他,“小若你怎么了…小若…乖若…乖若,你跟哥哥说句话…”

    两人长大后,乖若两个字,卫广就再没这样叫他了,荀文若听得卫广这样叫他,心里什么的怒什么气都全软了下去,只剩难受和委屈了。

    荀文若眼眶酸得难受,缓缓睁开了眼睛,卫广见他眼里水色一闪而过,明白自己隐瞒了一些事,让他二人伤心了,尤其是荀文若,对他全心依赖,好得让他……

    荀文若这些年但凡得了些宝贝,不管好不好,稀不稀奇,第一个无不是先留给他的。

    明阳真人时常在外走动,常会带一些少有的吃食回来,量也不多,荀文若也不会多要,只小心把分给自己的那份包好藏起来,再带来邙山给他,有时候青云山天气太热,他就是再快,拿上来的时候,也都捂烂了捂馊了,有时候邙山又太冷,含了水的东西又会冻成一团冰渣,卫广就是能把水赶出去,东西也是不能吃的了。

    那时候荀文若就会又难过又失望,眼眶红红地站在他面前,恨不得自己能飞天遁地一样,得了个东西就能立刻送来给他。

    卫广还记得当年京城出了一种甜腻润滑的糖糕,专门给小孩子做的,量少,有银子也不一定能买到,元德师兄下山去,巧合得了一些,就给青云山上的孩子带了一份,荀文若拿糖纸裹着,兴匆匆地跑来邙山,他那时不过七八岁,跑得气喘吁吁,最后也没保住那糖糕,等一拿出来,就只剩一手糖渍粘在手上了,原先雕龙的精细模样更是化得连影子都没了,黏渍渍地粘在手上,丑得难看,荀文若瞧着手上恶心的糖渍,又瞧了瞧卫广,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一边抽噎一边说自己没用,不能御剑飞行,害得哥哥吃不到甜糖糕。

    荀文若嗜甜,那些年,甜糖糕在他眼里,已经是顶顶好吃的东西了。

    每每想起这些,卫广就心暖得不行,又想着荀文若长大后这些年,别说是他人,就是在他和元沁面前,也很少红眼睛了。

    卫广上前一些,松松搂了搂荀文若,像小时候那般,亲了亲荀文若润湿的眼睑,柔声道,“是我不好,惹得你伤心了。”

    荀文若心里的气早泄了,他听得卫广好言好语哄他,心里的委屈就全涌了上来,眼眶一下子就红了,颤抖着手按在卫广的胸前,颤声问,“那人是谁?”

    卫广一愣,随后摇了摇头道,“我并不认识。”

    荀文若姑且信了,咬咬牙又问,“哥哥为何要与他合奏凤于飞,哥哥你可知凤于飞……”

    凤于飞,凤凰于飞,那是指夫妻情侣间姻缘美好,白头偕老的意思,若不是心意相属,是万万不能吹奏此曲的……后面的话荀文若说不出口,卫广一愣,他当时只是听到熟悉的旋律,又听那曲子残缺不全,想确认一番,才用洞箫跟了上去,一时间哪里能想到这些。

    卫广伸手抚了抚荀文若的脸,无奈道,“我听琴知意,那琴声不像女子,倒像是胸怀别志,性情舒朗的男子所奏,怎么会和姻缘扯上关系。”

    便是男子也不行,先前山里有了个元守真,现在又来了个什么胸怀别致,性情舒朗的野汉子。

    荀文若垂头不语,卫广不怎么学音律,他便以为卫广不喜欢,改日找了机会,定要好好奏上一曲,让卫广知道,方才那琴,无论是意境还是琴技,都是远远赶不上他的。

    心里有了理会,荀文若气顺了,放松了绷直的身体,靠着卫广闷声道,“等回了邙山,哥哥你听我弹一曲凤于飞。”

    卫广莞尔,“求之不得。”

    荀文若今日换了几次衣服,如今再湿了,就没换的了,他属性亲阳,索性催动了灵力,将二人浸湿的衣服和头发烘干,才破水而出,上得船来。

    元沁见荀文若这厮雷声大雨点小,刚才那么大阵仗,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就被哄得眉开眼笑了,鼻孔哼了一声,骂了句没出息,扭过脸去。

    卫广无奈,在元沁面前站定,拱手深深打了个揖,告饶道,“还请元兄饶恕,再没什么瞒着你们的了,我也只会这一曲罢了,再没有下次了,你们俩若是想听,我就给你们吹上三天三夜,如何?可消气了?”

    元沁想绷着面皮不怎么想投降,但最后听得卫广保证,就绷不住笑开来,点头道,“你说的!再有什么瞒着我,我以后,就……”

    元沁想了一会儿,实在想不出他就会怎么样,索性丢开不管了,转而道,“那咱们去收拾东西罢,估摸再过半天,就快到了。”

    他三人这么一折腾,就过去了大半天,荀文若昨夜本就没睡好,卫广让他去船舱休息,等再叫荀文若起来的时候,也差不多到了码头边。

    他三人出行的时候仍是易了容,昆仑山下的小镇,最近江湖人士来往频繁,他三个少年人,无门无派,又看不出有什么高深的修为,上了岸也不怎么引人注意,三人找了间客栈,就等再过几日,上昆仑山找清灵果了。

    昆仑山脚的小镇最近热闹起来,夜市上也是人来人往,地方小吃,形貌精致小巧的玩意儿多不甚数,皮影戏,京剧花腰,靡靡之音不绝于耳,各类的乐器琴声夹杂交缠,凌乱得很。

    只其中一股若隐若现的琴音,分明是方才所奏之曲,卫广听得疑惑,却只装作没听见,挑了家干净人又少一些的小客栈。

    荀文若拉住想叫掌柜来两间房的元沁,开口道,“来三间罢,天气太热,我和哥哥挤在一起,不大好睡。”

    现在天气实在炎热,荀文若又属性阳,这一路酷暑难耐,晚上又闷又热,荀文若睡不好是常事,卫广瞧着荀文若眼下还有微微的青痕,心道还有好一段时间才回邙山,得先想想办法,给荀文若弄些冰镇来纳凉消暑才好。

    元沁诧异,不过三间就三间,他们又不是没钱。

    卫广入了房间,那琴声夹在各类的丝竹声里,很难发现,可卫广把这调子在心里反复了十几年,一路听过来,很快也就把若隐若现的琴音分辨出来了。

    似乎和昨日湖上奏鸣的是同一人。

    卫广目光暗了暗,躺回床上,闭上眼睛睡觉,躺了半个时辰却还未入眠,索性翻身坐了起来,荀文若修为比他高,他是探不出荀文若究竟睡了没,只听得隔壁清浅绵长的呼吸声,松了口气,才提气从窗子里掠了出去。

    荀文若睁开眼睛,心里只想把卫广抓回来咬上几口,又有些不放心,他向来过耳不忘,又加上漯河上那一曲凤于飞实在特别,那琴声虽是可以隐藏在别的乐器声里,又岂能瞒过他的耳朵。

    只这么明晃晃的手段,他这个蠢哥哥未必没看出来,恐怕只是心痒难耐,便是知道别人刻意勾他,也魂不守舍地跟了出去。

    荀文若一来不放心,二来实在好奇哪里来的野汉子,待卫广一出去,便也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他衣服都没脱,不过眨眼间,就掠道了卫广的房间,才提气飞出窗去,就给人掐了后脖子给拎了回来。

    带着微微剥茧、修长干燥的手,那掌心的温度,荀文若太过熟悉。

    卫广瞧着脸色涨得通红,眼神躲闪脖子缩在他掌心里的荀文若,心里又气又好笑,“你居然敢装睡骗哥哥。”

    “唔。”荀文若支支吾吾,给卫广握着后脖子,哼哼唧唧就是不敢看卫广,一溜的红从精致的脸上一直从脖子蔓延下去,卫广猜他估摸着是连脚趾头都红了。

    “哥哥,饶了我罢……再也不敢了。”荀文若认错态度极好,甚至还偏着脸在卫广的掌心里蹭了两下,这动作要是别人来做,卫广定是看不下去的,偏生荀文若一张脸精致绝伦,肌肤瓷白如玉,睫毛浓密纤长,眼眸清澈黑亮,就这样看着人的时候,总让卫广觉得那里面润润的有水光一样,平白让人心软,卫广松了手,软下声音道,“你想跟着可以,但不能给我捣乱,一会儿便是有危险,也不能贸然动手,一切有我,如何,你可同意?”

    作者有话要说:  jiji抽得我根本进来不了,进来了又修改不了,从六点就折腾到现在,,我的心情,实在是很复杂,好想直接更在评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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