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君》留君分节阅读4

    卫广听得动静,又挺下了脚步。

    从林子深处传来的马蹄声密集又凌乱,来人恐怕有十余人。

    卫广看着还在不停哭嚎的孩童,心里焦急,恨不得直接让他闭嘴,但已经来不及了,破空而过的箭雨呼啸而来,直直朝那小孩儿射去,偏生那小孩儿身体背对着,一个劲儿只顾哭嚎不休,简直如天生的箭靶子一般,那箭上灌了内力,射到要害便能让成年人顷刻毙命,何况是更为脆弱的幼、齿小孩儿。

    这些人恐怕是非得杀人满门,斩草除根不可。

    想不动声色把人救下来绝无可能,他一出去只能是送死。

    卫广心念一动,催动体内的灵气,全全灌于掌间,一掌迎面磕在箭尖上,他并不打算把箭击飞,只是对卸了灌注在羽箭上的内力,以免内力震伤了小孩儿心脉。

    卫广连着又挥出一掌,轻轻推着那小孩儿往左边移了一下,随后顺势将体内的灵力缓缓推入小孩儿血脉间,他体内的灵力天生亲水,轻而易举就控制了小孩儿的血流心脉,那小孩儿被箭贯穿后倒在地上,流了一滩血后彻底没了声响。

    装死这件事,卫广在那两个阉人要勒死他的时候,就自发学会了,如今有了灵力,只是能做得更逼真而已,卫广只希望这群锦衣卫别太认真。

    卫广的担心多少有些多余,毕竟一个牙还没长齐、他们从不放在眼,又失去大人庇佑的孩童,能搞出什么猫腻呢。

    一乌衣人打马上前,朝中间一人拱手低声唤了一声,“大人?”

    “去看看。”中间那领头摆了摆手,先前说话的人便翻身下马了。

    卫广屏息,好在那人只弯腰在那小孩儿鼻尖探了探,便回去复命了,乌衣人朝一众人点点头,一众人便翻身上马,全都撤了出去。

    卫广心里虽是着急,但还是安静地在林子后面等了一刻钟,直到林子里完全恢复了宁静,才冲了出来。

    卫广撤走灌进小孩儿体内的灵力后,便能探到这孩子的呼吸心跳了。

    倘若是天神在,这点伤不在话下,但卫广下意识不想用那两样法器,好在他们现在的位置离青云山脚不远,赶过去兴许还快一些。

    卫广斩断了小孩身上漏在外面的箭尾,转头看了眼横死在地的一对夫妇,背起昏迷过去的小孩儿,朝青云山走去了。

    荀文若半途被疼醒了一次,张口就呜呜咽咽地唤娘亲爹爹,稚嫩的童音虚弱得像蚊子嗡嗡嗡一般,卫广听得心烦,喘着气低喝了一声,“闭嘴!”

    荀文若昏昏沉沉的听了一声低喝,也不知是不是心如死灰,还是疼得受不住,脑袋搁在卫广肩膀上,慢慢又昏迷了过去。

    卫广只觉得背上的重量实在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一路上腰都直不起来,卫广双腿直打颤,浑身都是汗,好歹也连拖带爬的挪到了青云山。

    明阳真人接人的方式有点特别,卫广刚到青云山脚下,还未直起腰,就被一阵风卷了起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背上的累赘已经被揭下去了,人已经在一个房间里了,卫广知道这人功法高深,同天神一般能御剑飞行,也就不奇怪了,他也不说话,只静静坐了一会儿,看床上血淋淋的小孩儿疼得直抽搐,心里一动,就悄悄出门去了。

    青云山算是名门正派,庭院里大小路分得很清,卫广找了下山的路,他背上沾了血污,一路上收到不少惊异又担忧的目光,卫广也不管不顾,只默然埋头往山下走,原路回了先前的林子里,林子里总共有四具尸体。

    另外两人看装束像家仆一般,卫广看了眼天色,心道,我若放任他们死在这山林里,恐怕不用多久,就得被野狼撕得连尸骨都不剩了。

    这天下对子女不闻不问,弑子杀女,卖儿卖女的人都活得好好,却为何像这般死都要护着自己子女的父母要遭此横祸,死得尸骨无存不明不白,卫广还想不明白这些,只心里难受。

    以卫广如今的手劲,最后也只勉强挖出了两个坑,饶是如此,也累得手软脚软。

    卫广看了看逐渐暗下来的天色,把这对夫妇拖进坑里,等埋上土,踩结实了后,天已经全黑下来了。

    卫广不知有人从他下山起就跟着他了。

    元德是明阳真人的座前弟子,掌门让他跟着这小孩儿,别让他走丢了,掌门的意思是若非有危险,否则不得干涉这小孩要做什么。因此一路上元德只远远跟着,后背发凉地看着卫广面无表情的挖坑埋尸体,并未上前相扰。

    卫广累得浑身是汗,快虚脱了才把人埋好,他几乎是拖着脚步上的青云山。

    元德跟在后面看着,心里的诡异感倒是消散了不少。他本是山下的富家子弟,生来天骄子弟,父慈子孝,并未吃过多少苦,性情纯善,如今瞧着卫广的模样,再回想起这孩子瞧着那死去的妇人木然呆滞的模样,心里顿时怜意大起。

    这孩子遭遇灭门,父母横死山林,唯一的弟弟还浑身是血的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他却还要强忍悲痛,下山埋葬父母。

    元德瞧着前面几乎算是手脚并用的小孩儿,又心疼又难过,连鼻尖都有些酸了。

    元德终是无视了掌门大人的指令,现出身形来,手臂一揽就把卫广抱了起来。

    卫广陡然被抱起来的时候惊得僵直了身体,跟炸毛的小狼一样开始蹬腿蹬脚地挣扎,怎奈元德入了青云山十几年,卫广那点功力真不够看的。

    元德以为自己动作粗鲁弄疼了他,连忙放松了些力道,温声哄道,“小师弟你莫怕,我不是坏人。”

    “……”元德一身白衣,是青云山的标准道袍,卫广知道他不是坏人,但给他抱着实在是难受不已,卫广觉得自己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

    卫广衣袖早给树枝刮破了,元德碰到他手臂上细小的颗粒后愣了一下,瞧着怀里的小孩儿瞪圆了眼头发都快竖起来的模样,连忙一边轻拍着卫广的背,一边往正殿跑,“小师弟你别怕,我是你元德师兄,这就带你去见师父。”

    “……”卫广气闷不已,挣扎无用,只能放弃了。

    ☆、第五章

    除了宫廷禁卫军,卫广见得最多的男人,便是锦衣卫了,他不大清楚他们究竟是什么等级,也不知他们究竟是何等厉害,但至少连老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总管,提起锦衣卫来,也都是战战兢兢又惧又畏。

    锦衣卫不是什么好人,能劳动他们亲自出手的,不是名门清流,就是忠良刚正之士。

    究竟是谁,以卫广如今的见识,他就是想破脑袋也是想不出的,不过卫广就没精力胡乱猜测这些事了。

    青云山藏于山林,山上的弟子身上都沾染了修道之人特有的清灵之气,言行举止中正纯良,性情洒脱不羁,和卫广在皇宫里遇到的大为不同,他一时间极不适应,立在明阳真人的房间里,几乎是手足无措了。

    每一个来拜见明阳真人的弟子都会以一种看失孤小狗的眼神看着他以及床上被缠成粽子的‘弟弟’,卫广猜测倘若不是明阳真人在场,他可能会遭遇到无数的元德式熊抱,一天下来脸都能给捏肿了。

    卫广瞧着面前两眼泪汪汪的女弟子,颇为警惕地绷紧了后背,无意识朝明阳真人挪近了些,倒是惹得明阳真人瞧着那女弟子大笑起来,“你那易容术学得不到家,快别吓到人家小孩儿,赶快洗洗去。”

    卫广听得莫名其妙,倒是那弟子听了明阳真人的话,手指摊开,在脸上一闪,顿时露出一张男子的脸来,卫广惊得闭不上嘴巴,那人笑吟吟瞧着卫广神色,颇为得意的扬了扬下巴,“怎么样?神奇吧?跟我学,三个月保准你学会。“

    他言行举止随性至极,明阳真人非但不怪罪他,反倒挑眉笑道,“形似神不似,画虎不成反类犬。”

    犬就是狗,卫广知道是骂人的话,果然那男子生气了,只听砰的一声,摔门出去了。

    大逆不道啊大逆不道……明阳真人眼里笑意点点,似模似样地摆袖挥了挥空气里看不见的灰,转头朝卫广招招手道,“过来看看你弟弟。”

    “他不是我弟弟。”卫广分辨。

    明阳真人啪地一掌拍在卫广脑袋上,打得卫广差点一个趔趄,嗤道,“你这孩子,我青云山又不是龙潭虎穴,你放松些,放松放松!”

    明阳真人把卫广的头发揉成了鸡窝,才满意地接着道,“元守真把你送来我这儿,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卫广极力忽视脑袋上的大爪子,心里一动,抬头有些疑惑地问,“元守真?”

    明阳真人一愣,随后边笑边摇头道,“那个木道士,连名字都不告诉你,也不怕你走丢了找不着人,元守真你那木头师父的名字了。”

    元守真……元守真…… 把这三个字在心里默念了几声,卫广心里渐渐的就滋生出一股甜来,连周身的气息都松软了不少。

    “痴儿痴儿。”明阳真人瞧着卫广的模样失笑,“你有那精神胡思乱想,还不如喂点水给你弟弟喝,他昏睡了这么久,也该醒了。”

    那三个字就是卫广独自偷着乐的小秘密,他念一念心里就快乐得不行,倒也把明阳真人的话放在了心上,刚给小孩儿喂了水,小孩儿就醒了。

    干净,漂亮。

    卫广瞧着床上睁开眼睛的小孩儿,大底知道这两个词是什么意思了。

    眼睛雾蒙蒙的,带了点水汽,瞧见床边站着的卫广,眼眶就湿润了起来,软软糯糯的唤了声哥哥。

    他兴许是真的想做他弟弟。

    不是刻意讨好,也不是蓄意欺骗。

    卫广从小见惯眉高眼低,猜度人的喜怒哀乐是一把好手,此刻听了面前的小娃娃全心依赖的一声哥哥,心里一面有些发软的迹象,一面又有些恨恨的。

    他这个新弟弟,和他常年陪玩陪乐,随时伺候着的小皇弟有点像。

    有一副歹徒见了都忍不住捏一捏逗一逗的好样貌,天真,不谙世事,又礼貌又懂事,分不清好坏,也看不懂别人的眼色,做什么事对什么人,都是一副全心全意的模样,不知忧愁,就如他那个四岁的小皇弟,快要病死了,还只知道一个劲儿的缠着他要抱抱,要亲亲。

    他现在是已经‘死’了的人,他那个尊贵的皇弟弟……想来也早病死了。

    卫广虽然时时刻刻是个好哥哥,能把卫瑄照顾得妥妥当当的,但卫广把那些都归结为‘为活命所迫’,身不由己,可现在不同了,以往他得仰仗着皇弟活,现在不用了,他一点都不喜欢照看小孩子。

    卫广的语气冰凉,又硬又刻薄,“我不是你哥哥。”

    卫广说完,放下手里的碗,转身出门了。

    荀文若怔怔看着桌上还晃动着水波的瓷碗,抿了抿湿润的唇,缓缓撑着身体爬起来,疼得脸色发白也不吭一声。

    荀文若摸了摸身上快结痂的伤口,有些笨拙地给自己穿好鞋,下床出了院子,从院墙的阴影里跨进太阳底下,赶走了些阴冷的气息,才缓缓舒展了僵硬酸疼的身体。

    元德端药进来,便见面貌精致的小孩儿正负手站在院墙外,闭着眼睛,仰着脸正对着太阳,任凭炙热温暖的阳光直直洒在脸上。

    看起来说不出的宁静隽永,元德却硬是瞧出了股凄凄然的苦涩来,安静又让人心酸得不行。

    元德扭头看了眼远处僵硬的小背影,甩了甩脑袋,脸上挂起灿烂的笑容走上前去道,“呀,和你哥哥闹别扭了么?”

    “进来喝药吧。”元德一边说一边往里走,嘴巴里絮絮叨叨一点都不见外,“你可别跟哥哥调皮,师兄看他那么丁点年纪,硬是把你一步一步背到青云山来,还求师父救你,一个人把你父……”

    元德硬生生把嘴巴里的话咽了回去,瞧得小孩儿脸上没什么悲伤的表情,才松了口气接着说道,“总之,你哥哥对你很好的,往后你二人,可得相依为命了。”

    荀文若垂着的眼睑动了动,隐有水汽一闪而过,含糊嗯了一声,伸手手捧起热气腾腾的药碗,也不嫌苦,咕噜咕噜就灌了下去。

    “唉。”元德慌忙去拦,“别烫着,等凉些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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