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再等待》33有得有失

    33有得有失

    「那妳找到了吗?」延钦的神情有些憔悴,有大病初癒的倦容。

    「嗯,找到了。」我定定望向他,语气肯定。

    「那恭喜你啰。」他似不在乎地垂眼淡笑。

    「你不想知道是什幺?」

    延钦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却停下手边的刀叉。

    「对我最珍贵重要,绝对无法失去的,是你教会我的,爱人的勇气。」我伸手覆上他的手,用最真诚感激的微笑望着他。

    延钦无奈地避开我的视线,欲言又止,许久才说「……遇见妳才知道……爱……很难……难到……自信瓦解……」

    我感受他的恐惧,收紧手掌抑制他的退却「我明白,全然爱一个人,若得不到回应,如同与自己切割般痛苦,最后甚至否定自我的存在价值。」

    「就是太痛,才叫人不得不放弃。」他紧拳的手微微颤抖。

    「阿钦,你一定要相信,每个人都值得无条件被爱着。因为我就是这样被你无条件爱着。」

    阿钦望着我的眼神终于有了些许光彩。

    「你始终没有放弃我,即使找不到我,找到我又忍痛分手,最终宽容地以我的幸福快乐为目标爱着我。

    但是延钦,如果无条件爱着我的你因此不快乐,我又怎幺能感受到幸福?

    过去的我太自私,总跟你要空间要自由,但其实我所追求的自由,从来就不因你或任何人而短缺过。只是,我太自以为是,盲目地维持偏颇的价值观,忘了听从自己的心,去坦露真实的自己,才变得狭隘自困。

    从你身上,我再次看到如此封闭的自己,因此困惑逃避,日子过得惶惶不安。

    但你却为我改变,即便仍不是那幺令我自在安心,但我相信,只要我们有心,未来岁月里,我们一定能更了解爱的面貌,不再害怕做真实的自己。」

    我感觉得出来,延钦很感动,却反常压抑。像是有所愧疚不安,而不敢接受这份期待已久的大礼。

    他避开我的眼神低声问:「妳真的愿意选择我,即使是连我自己都无法掌控了解的绍延钦?」

    「没想到你也会有害羞没自信的时候。」我笑他的反应。

    「可是我曾经……」

    「谁没有曾经?」我打断阿钦。「我感谢那些曾经,即使不堪,令人厌恶悔恨,最后都成就了现在懂得珍惜彼此的我跟你。」

    「我没妳想的那幺自持,其实……」阿钦依旧推拒着。

    「你现在是在找理由拒绝我吗?」我不懂那个信誓旦旦不能没有我的延钦跑哪躲去了。只好使出杀手锏,红着眼赌气问「我只要一句话,你要我还是不要?」

    「要,我要……」延钦急切回应同时,掌心下意识紧紧回扣我。

    「一辈子?」我露出难掩的胜利微笑问。

    「除非我死。」他定定看着我点头。

    「再说一次,我要录音存证。」我煞有其事滑点开手机录音功能,递向他。「说,你绍延钦这辈子只爱我骆蓓瑄一个人。」

    他毫不考虑接去我手上的机子对着收音孔,一字一句慎重录下。

    「我绍延钦,对天发誓,生生世世只爱骆蓓瑄一人,就算只剩一口气,也会尽全力呵护她照顾她,让她永远幸福快乐。」

    要说不感动是假的。所以收回手机的手还微微发抖。

    「又不是在託孤,你这誓词神父听了都会摇头说太夸大。」我企图缓解因他深情凝望眼神,熊熊烧上脸颊的害羞。

    「我是真心这幺想,只怕做不到……」

    正想嘲笑他老过份自负,但他脸上挣扎的表情,却令我开不了口。

    下一刻他低头叹气,那忧愁夹杂真心害怕。我收起玩笑态度,等延钦说出恐惧。

    「尤其看到妳跟堂奕舜相处时的自在笑容,我开始反问自己,能给妳同样的安心吗?不管是经济上还是情感上,我越来越没自信赢过他。也怀疑妳所需要的、适合的那个人不是我。于是试图遗忘妳……离开妳……」

    我感受延钦的挣扎,更感动他的转变。为了我,他不再当个只顾自我感受的自私小鬼。学习放手成全所爱。或许也正因他这放手一推,反让我意识到支撑我的力量其实是延钦,而开始回顾两人走过的路,决心回头一步步朝他走去。

    失去后才懂珍惜。人就是这幺不见棺材不掉泪。

    从那刻起,我一直握着延钦的手,直到喝完剩下的饮料,起身买单,等公车回家,将他在管理员吴伯伯异样暧昧眼光中牵进电梯,进到小窝。

    开始绍延钦还耐着性子跟我讨论室内设计,后来自己兴味盎然靠着书柜看起收在最上层的设计图册。

    正当我开电视,端杯果汁在沙发悠闲坐下。

    他忽然晃到我面前,摊着其中一页,挡住电视萤幕,问我某图下方共同落款的陌生签名是谁。

    声音超冷「源……是向志源吗?」

    我心惊,自以为将这段感情藏得密实……竟这幺轻易被敏锐的準男友发现。

    「是……那个……他」我无法解释来龙去脉而语塞。

    「关于那个人的一切别再想,也别解释。」

    「你生气啰?」兴师问罪又不让人解释?

    「当然气,他三番两次伤害妳,人渣!要不是这图有一半是妳画的,早被我撕烂了。」

    我默默抽走眼前画册,起身摆回架上。踩着小板凳,望着那一排束之高阁,充满岁月的画册,淡淡问:「学姐都跟你说了?」

    电视里综艺节目此时传来罐头笑声,却缓和不了我和他之间的凝重气氛。

    他隔着两步距离,透过镂空书柜的缝隙平望着我,慢慢走近,跟着将隔在我俩之间的书册向两边推开。

    他若有所指说道「我不会再让过去的记忆横在我们之间。」语毕伸手护住我后颈,好让两人同时往书柜空出的缝隙推近,用他的吻,在我年少历史中不偏不倚穿插跨越时空的佔有。

    但这样浪漫有余却很累又不卫生,空气稀薄又带着引人喷嚏的灰尘。

    这时电话声响起,暂时解救了我的鼻子。

    而他似乎不想停止进攻,已从身后偷袭正接起电话的我,直到发现那来电如同死神召唤才停止。

    旅行社透过意外险保单上的资料找到紧急联络人电话,说爸爸与阿姨在回程的飞机上,遇到机械故障爆炸,整架飞机现已断裂解体。

    通话之中,将电视转到新闻台,多家不约而同尽是海上打捞残骸的画面,配上两侧最新跑马字幕,公布确定罹难者姓名。

    这是所谓乐极生悲吗?快乐与伤悲同时到来的感觉是这样令人感到突兀而不真实。

    那一晚,我哭到歇斯底里,应接不暇的关心电话都让这场空难成为不得不接受的事实,使人更加崩溃。后来几乎都由冷静的延钦代为回覆,包括堂奕舜的问候。

    靠着延钦的肩,我似乎迷濛地睡了却又不断惊醒。

    而他始终握着我的双手,靠在他温暖胸膛,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感受生命的强韧与脆弱。

    我开始相信延钦说的,人能拥有的或许就只有当下,全心全意地活着爱着痛苦着。

    死讯来得太突然,令人措手不及,等处理完航空公司与葬仪社接洽后,竟发现手边连一张能拿来当爸爸遗照的相片都没有。

    延钦陪我在爸爸家一上午翻箱倒柜,找出他换身分证时拍的大头照,心中大石终于暂且移开。妈妈去世时,我不愿触景伤情,硬是要爸爸将照片全都带走。却没想到这幺快照片又全回到手上。

    我边翻着旧照片边想着,高中以前,妈妈那边的亲戚每次见到我,都说越大越像爸爸,对一个女生而言,长得像男人这绝对不是讚美,尤其这男人一点也不阴柔,是个单眼皮粗眉角脸络腮鬍的粗旷男。所以,大学前的我很排斥照相,每见到自己多一次,厌恶便加深一层。

    直到搬离旧家,展开新的学生生涯,再也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也鲜少再有人提起像爸爸多过妈妈,甚至有些只见过我妈的人,会说我很像妈妈。那时暗自庆幸脱离了爸爸的束缚,可是却陷入妈妈的不安与佔有慾中。

    开始独立工作后,找到成就感与寄託,偶然与同事分享幼时照片,大家纷纷说我跟爸妈不大像。我有他们没有的菱角嘴、更深的酒窝、单如内双的有神大眼,还有不自觉上扬嘴角的微笑表情。

    现在爸妈走了,整理生前照片,看着那些我不曾参与过,属于他们的年轻岁月,竟找到相似的表情,透着对生命的热情期待与自信。只是随着时间身份的转变,生活的种种压力与不顺遂,渐渐麻木呆滞了他们原有的光彩,形成一号表情。

    从小接受那忿恨情绪长大的我,对理所当然应该依赖敬爱的对象,除了可悲可怜可厌,没有一丝爱与同情。当时小小年纪的我,不平被大人亏欠,埋怨他们不该生了却不好好关心照顾孩子的需要,让我无助地长大。

    自认早熟的我,却也不为自己的孤单无助找依靠解脱,未曾有过爸妈再生弟妹的思想或言行,甚至觉得,那不过是多个人受罪。

    也因为不平衡与恨意,使我极力想独立,彷彿强到能自力更生时,才能彻底摆脱父母带来的伤痛,或说,才有力气面对伤痛。

    这似乎解释了独立后的我越来越像自己的原因。
猜你喜欢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