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再等待》28三心二意

    28三心二意

    丧礼后依旧刻意与爸爸保持距离，总用工作忙碌为由推掉他和阿姨的邀约。

    事实上，我也希望藉由工作分散失去从小相依为命的至亲的伤痛。

    每当夜深人静，总会想起那些未曾对妈妈说出口的事。

    记得她急性肝炎住院时，自己意外怀孕，想着等肚子大了，妈妈或许会因为期待孙子，而不反对我未婚生子。后来妈妈病情虽控制住，自己却发生情变，虽然仍想独自生下孩子，不稳定的情绪终究影响胎儿，不满四个月肚痛血崩，医生诊断胎死腹中，流产后心灰意冷，乾脆转客服部重新开始，也好为继续支应妈妈长期疗治肝炎的医药费。

    妈妈出院后坚持住回台中，内心抗拒的，想必是偶遇丈夫，及同处一个城市，时刻被纠缠提醒着：妳是个被丈夫抛弃的女人。

    虽然她也听说，丈夫跟情妇始终没有生小孩，这让她每每见到女儿时，多少感到平衡快慰。

    有些夜晚我会梦见小时候，妈妈笑说我的空间数理概念好是遗传爸爸，语调难掩骄傲。迟至国一，我才知道不常照面的父亲从事建筑业，时而听妈妈透漏两人相亲认识，一中一北远距恋爱。

    是大到不给对方承诺，便是蹉跎他人幸福的年纪，没有更好的可选，于是勉强结合。也是妈妈原本有意的对象，外婆一一摇头，言下之意，自由意志下，她理当是不会选择爸爸。

    可丈夫既然都外遇了，为何不离婚？为母之言而嫁，为子而守。这就是坚持传统家规牺牲自我的妈妈。可惜妈妈不知道，这口口声声「不想女儿被说是没爹的孩子」的牺牲，并不能掩饰女儿在学校鲜少提起父亲，早被同学认定是跟着妈妈过日子的单亲家庭。

    爸爸偶尔回家，妈妈自然也没给过好脸色，加上多只为借钱週转。口里嫌弃埋怨厌恶无能丈夫，却总是心软一笔一笔的借，只为换得他不得不频繁回家。

    这是怎样的爱或恨构成藕断丝连或名存实亡的夫妻关係，我始终无法明了。

    就像自己当年为了逃避父亲阴影，明明数理成绩高于文史，却唱反调在高二转文组。最后大学科系仍选择室内设计，那背后牵动一切选择的原因，是宿命抑或自我宽恕呢？

    当时爸爸投资房产遇到房价泡沫化崩跌，意气风发共资的朋友纷做鸟兽散，退出建筑业五年转开计程车，逃避银行追债，寄居情妇家的状态，几乎可谓销声匿迹，也使毕业后的我，几乎不必担心被业界前辈问及父亲是否为骆明纬建筑师。

    当然啦，任何职业向来是只记成功者，或许在我面前提起失败父亲也会招来尴尬的，不是吗？

    说也奇怪，仍靠开计程车维生的他，总能算準我何时步出公司，默默将车驶到身旁，摇下车窗说顺道载我一程。

    反是绍延钦，越来越少主动相约，相处模式渐剩有一搭没一搭的简讯。

    终归是腻了吧，要阿钦这种血气方刚桃花遍开的大男孩，对着成天用工作自我麻痺的腐女，因无趣而转移目标是迟早的事。

    也是察觉，临坐的女同事幼芯，与阿钦间的暧昧。明着两人有业务往来，私通简讯也是有的，阿钦后来更常在洽公时一併带蛋糕给她。口里解释不过顺水人情，给我的邻居备上一份，让她记得好好照顾我。

    别人我还信，情场老手绍延钦的把戏，眼瞎的也嗅得出醉翁之意。只是，名义上我已不是他女朋友。实质上，就算他公开承认想追幼芯，我也没那心思死缠他。

    这念头令我又想起李敏如，她放弃阿钦了吗？照他现在的言行举止，要吃回头草也不是没可能。

    不知为何，想到这些莫名烦躁，更无心加班，便跟幼芯说要收拾先走。从洗手间回来，我假意忽略远远便看见她偷偷低声打电话，泰然收整设计图稿文案和用具，关闭电脑拎起包包。离去前才看向正抬头以甜蜜笑脸迎送我下班的幼芯妹妹，投以相同回应「妳也别加太晚，不然请男同事送你回家，注意安全。」

    我承认我话中有话，但妹妹天真以为是真心关怀，笑答「蓓瑄姐放心，我家离公司很近的，而且我可是跆拳道黑带喔。」

    是这样延钦才不敢公开追求幼芯？怕哪天负心下场是被打趴在地，内心一阵幸灾乐祸。

    出了公司大门，不禁为先前诸多臆测笑开，旋即想起幼芯刚刚好似跟某个男子报告着：嗯，对，正下班，可以準备过来了。

    难道她都趁我回去后，约人到公司幽会？若是，我倒想堵看何方神圣。

    于是找了个隐蔽角落躲起来，但十分钟过去，连个鬼影也没有。倒是街边出现那辆熟悉的计程车，打着临停的闪灯。

    我慢步前去，自然打开前车门。

    人真是很容易被习惯制约的生物。一但养成，紧闭的心扉也渐渐敞开。开始跟爸爸聊些生活琐事，上班遭遇的困扰。起初他静静听，几次后提出参考经验，互动中，彷彿开始体会过去不曾感受的「父爱」。

    一次鼓起勇气问他与阿姨的事。他答即便是现在，都没打算结婚，能相互陪伴到老就够了。人的一生不可能样样完美，他俩虽没生孩子，也无法律认可的夫妻关係，但这或许就是背叛婚姻、当人情妇的代价。

    跟着无奈笑说，他跟阿姨不求我原谅，只求上一辈的错误示範，不致造成下一代感情上的阴影。

    那天回家的路程中，我没再多问，反覆咀嚼着眼前白髮苍苍的老人，用生命累积出的坚持和悔意。

    说实话，爸爸的坚持多少软化我刺猬般的心，甚至讚许纵然他背叛妻子，至少对情妇情坚不移？不像口口声声多在乎我，半年不到，连主动约我都懒的绍延钦强。

    或许带点赌气，我答应堂奕舜庆祝模型修复完成的邀约。

    不料天公不作美，初次单独约会的週六竟遇上更难得的六月颱。

    「颱风天，要不取消，下次再约？」想是天都不挺你啊，堂总。

    「妳不问我要带妳去哪儿，就想着取消约会，不怕后悔？」他的心情似互不受恶劣天候影响，语调有「吃亏是妳」的轻鬆。

    「好吧，要去哪？」感染他的好心情，随口问起。

    「下来，等会就知道了。」

    上了车，一路慢行至大楼林立的信义区。

    「逛百货公司？」话说酷暑或颱风天，生意最好的就属这些永远气温舒适怡人，货品赏心悦目的商场，只是没想到堂奕舜会喜欢这幺女生的约会行程。

    「上观景台。」他直接公布答案。

    「你没登过观景台吗？」其实内心独白是，如果去过，可以作罢，不用硬拉我参观。

    「想和妳一起俯瞰台北。」他说完扭转方向盘準备将车子停进地下室。

    「喔……」这是要我捨命陪君子，期待很久的口气，怎叫人忍心拒绝。

    买完票等电梯时，他看出我心神不宁的样子，担忧问：「怎幺，身体不舒服？」

    「欸…我怕高……有些腿软。」真是没用，排电梯就怕得要人搀扶。

    「别担心，电梯里看不到外头，半分钟就到顶。」奕舜半扶抱着微微发抖的我走进电梯，我索性将头转对着他胸膛，避开其它游客关注疑惑眼神。

    出了电梯的我，想必脸色惨白，吓到门口的迎宾人员，马上引导我们在最近的座椅区休息。

    「手心都是汗……坐这儿休息等我。」

    我顺气擦汗间，他离开去取导览机，仔细帮我挂上，教我操作。

    「听听导览转移注意力会好点。」我微笑点头回「嗯。」

    说完他人又走开了。

    无力分神猜想人忙什幺去，专心听起语音导览内容，渐渐熟悉高空感，眼睛才敢抬视，微微眺望阴霾垄罩的台北天空。

    「给妳……」奕舜再回到身边时，递上杯温热奶茶。

    他望向远方笑问：「大楼是不是很有风雨中屹立不摇的安全感受？」

    「嗯…是蛮意外的，闭上眼完全感受不到窗外的坏天气。」趁机闭眼的我，其实是仍不适应，想藉此自在点，顺便感受热饮的温暖甜蜜。

    「坚实稳固是建筑的基本要求，才谈得上安全舒适便利。」那话语给人同样的稳定感。

    『是啊，就跟你一样。』这句话我没说出口，和着饮品缓缓流入内心，温暖安定紧绷的神经。

    我舒气睁眼问：「你就为体验这感觉在颱风天上来？」

    他摇头「大楼建造时，无论晴雨都得上来，正式落成使用后，反倒少了。」

    我觉得发冷颤抖的状况趋缓，放下手中尚有一半的杯饮「那为什幺想带我来这儿？」

    奕舜手撑座椅微微后倾，视线依旧落在远方，淡定回应「以前我只专注目标往上爬。因为妳，才终于想坐下来，看自己爬到哪，一路留下了什幺。于是，一直很想和妳从这里开始，用更高更辽阔的角度，看生活的城市。」

    「为什幺是我？」同样的问题，我也问过绍延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