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第一个想法却竟然是——
“为什么不?”
为什么不干脆让他随她而去了?
那胸口中的比撕裂更尖锐的疼痛在完全消化了“黎霜身死”这个消息之后,如跗骨之蛆,很快便爬遍了全身。四肢百骸,每一个骨头缝里,都有长满尖牙的虫子在拼命噬咬,仿佛快吸干他的骨髓。
黎霜死了,为什么他还要活着?
这个想法在站在黎霜棺木前时,显得那么突出。
他从鹿城城门前转了身,义无反顾踏上了回京的路,日夜兼程,巫引问他:“万一是计呢?”
万一是计呢?有人用黎霜的身死设计他,让他回去,让他被擒。如果真是这样……
那太好了。
让心尖的虫停止噬咬,让骨髓里的尖锥停止敲打,让切割他大脑的钝锯都静止下来。让那玉蚕蛊不要在他身体里,随意操控他的感官,活像他已将黎霜爱到了灵魂深处了一样。
但真的是玉蚕蛊作祟吗?
“笃”的一声,一只利箭破空而来,一箭扎在了他的肩头之上,晋安的身体被箭的力道撞得往前踉跄了一步,膝盖跪在了黎霜的里棺之上。
“咚”空空荡荡,仿似里面什么都没有,没有动静,没有呼吸,没有她望着他的眼睛。
伤口处留下鲜血仿似洗开了过去的那些记忆,第一次见到黎霜打马而来,她以指尖血哺喂重伤变小的她,塞北贼匪窝中,她不顾危险,下满是刀刃的陷阱前来救他,军营之中她悄悄给了他糖果。鹿城清雪节,最后一道烟花下,她因他突如其来的亲吻而红的脸。南长山地牢中,她风尘仆仆而来,她脖子上有他发狂掐出的伤,但她却还笑着轻声安慰他。
他一直以为那是玉蚕蛊的记忆,那是玉蚕蛊的感情,却原来都不是。
是属于他的记忆,是他自己的感情。
利箭擦过发冠,让他头发披散而下,雨丝润了他的黑发,让他变得狼狈不堪,却突然有箭斜空而来,一下射穿了里棺本不厚的木板。
晋安浑身一颤,仿似被这一箭伤了三魂七魄。
他牙关一咬,胸中悲中染怒,那烈焰纹的地方似有火焰再次燃了起来,他一转眼眸,恶狠狠的瞪向围绕着墓坑的青龙卫,眼中瞳孔在黑与红之间来回变幻轮转。
众人只眼睁睁的看着他衣襟之间一道红纹爬出,一直向上,止步眼角,紧接着烧红了他的眼瞳。
他解了外裳,包住黎霜的棺椁,将它绑与自己后背之上,扛上黎霜的里棺,他独自一人,立于墓中,如野兽一般盯着四周的青龙卫。
而血怒仿似令他有些疯狂,那些火焰纹并没有停止在他身体里的暴走,很快便遍布了他的手与另外半张脸,纹路不停的在他皮下变化,颜色越来越深,看起来几乎有几分似妖似魔。
他像不知痛一样径直将身上的羽箭拔下,动作狠戾不仅经了青龙卫,甚至久经沙场的罗腾也是一怔:“此人是……”
晋安背着黎霜的棺材自墓坑里爬了出来,像是从地狱里带回了自己妻子的恶魔,带着绝望,要杀弑世间神佛。
他血红的眼睛盯着前方,青龙卫引弓指向他,青龙卫长开口道:“我等受皇命前来邀傲登殿下入宫,并非想……”话没让他说完,晋安远远一抬手,竟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以内力将他拖抓过来,擒住青龙卫长的颈项:
“入宫?好,那便带我去杀了你们皇帝。”
在场之人无不大惊,见他竟有几分疯魔模样,然而青龙卫长被他擒在手中,终是动不得手,青龙卫们拔剑出鞘,晋安却看也未曾看他们一眼,径直向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他要刺杀皇帝,这事可大了去,青龙卫们自是不肯让他离开此处,在卫长一个眼神之下,大家一拥而上。
晋安背着棺木,却如疯了一样,在刀光剑影之中,半分不护自己,只护着身后的棺木,他虽厉害,但棺木体积大,对方人也多,终是有互不周全的地方,他却宁愿用身体扛着,也绝不让人伤这棺木半分。
且行且杀,不过片刻,也不知是他身上的血还是青龙卫身上的血,便已经染红了棺木。
尸首横了满地,他一直坚定不移的往皇宫的方向走着。而路上的青龙卫却越来越多。
可纵有千万人,他也要去他将要去的地方。
“此人疯了。”罗腾看得自语,可却也满目的泪,“此人疯了,他为将军疯了。”
秦澜从头到尾只静默的看着晋安,一言不发,及至此时此刻,他方握紧了拳,拔剑出鞘,与青龙卫一同上前,杀向晋安,然则他的目标却不是晋安,而是一刀一剑皆往他背后那棺木上砍。
“秦澜!”罗腾见状厉喝,“你他娘也疯了!那里面是将军啊!”
晋安自是不肯让任何人伤及棺木,侧身避过却被身后青龙卫偷袭,他也不知痛,一剑往身后一扎,顶开那人之后,身形一转,棺木横扫打开身边的青龙卫,而秦澜却贴在他身边,看似将刀刃送进了他的腹腔,却是只擦破了他腰间的衣裳:“她活着。”
晋安浑身一颤。
“你好好看看。”
秦澜往后一退,晋安一身是血的立在原地,恍惚之中,呼吸之间,将目光扫过在场的人,青龙卫们比他好不了哪里去,是在秦澜身后,那群亲兵所在的地方,有一人要矮其他亲卫一头,她穿着普通士兵的衣裳,透过人群,静静的看着他。
却是满目泪光,盈盈动人,似将所有的情绪都死死压抑在了紧抿的嘴角之下。
黎霜……
黎霜……
你还活着。
一口气从胸腔之中叹出。
再无力气支撑身体,他如大山一样轰然坍塌,绑缚这棺木的衣裳已被切割得破烂,此时彻底断裂,棺木从晋安背上滑落,重重的落在地上。
晋安跪在地上,连抬头的力气都已没有,他沉默的跪着,让人以为他已经昏死过去:“呵……”
他一笑,仰起头来,望着天空,脸上的纹路便在此时此刻尽数褪去。
多好。
真的是一场计谋。
她没有死。
“咚”的一声,他便这样带着笑意,闭了眼睛,昏厥于地。
周遭的青龙卫试探上前,欲将他带走,而正是这时却不知从和地方爬出数以千计的黑虫径直往青龙卫身上扑。众人大惊,手忙脚乱的驱赶,却有蒙面人趁此机会,仿似自空而来,落于晋安身侧,将他架了起来,以轻功带走。
一场闹剧,仿似就此终结。
只是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那身材瘦小的士兵用帽子挡住了半张脸,垂头隐去了身影。
十日后,南长山。
黎霜如往常一样起床洗漱之后便去了晋安的小院子里,正是拧了面巾要给他擦脸之时,却意外的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眼眸。
四目相接,黎霜怔愣了好片刻,抖了抖手里的面巾,折叠起来,坐在他床榻旁,为他轻轻擦了擦脸。
“你醒啦。”
晋安只望着她,并未说话。
“你伤得太重,有玉蚕蛊在身也昏迷了十天了,巫引他们把你从京城搬到这里来,可不容易,这欠五灵门的人情,可欠大了去。”
“黎霜。”
他开口,只唤了这两个字。
黎霜轻轻应了一声,然后房间便安静下来,直到黎霜帮他擦完了脸,晋安才道:“刚想起记忆的那会儿,在将军府,我其实想杀了你。”
黎霜一愣,随即点头:“可以理解。”
“可我没办法杀你。”他道,“也无法忍受你死。”
黎霜也点头:“我知道,玉蚕蛊。”
“无关蛊术。”
这四字一出,黎霜怔住。
“我还是不知道什么是爱,男女之情,虚无缥缈。”他道,“我只知道,我心中没有爱,只有你。”
他醒的时候,黎霜的面巾稳稳的握在手中,而他说这话时,黎霜手里的面巾却“啪”的落在了地上。
“呵。”门口传来一声轻笑,“早听说你们西戎人直白,没想到却竟然这么直白。”
黎霜转头一看,轻咳一声:“他这是又变成以前的晋安了?”
巫引捏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这倒不见得。以前的晋安也常这般与你说话?”
“嗯,常这样。”
“玉蚕蛊嘛,改变他的身体,却也不能完全改变这个人啊,正常情况下会保留他的记忆,所以每个玉蚕蛊人虽都忠诚于主人,但其实他们的性格都是不一样的,他的话,大概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他话音刚落,床榻上的人便挣扎着坐了起来:“你应该出去。”
巫引撇了一下嘴:“好好好,我出去。”他一伸手,递给了黎霜一封信,“只是有人来了密信,我来转交,没想听你告白。”
黎霜拿过信,得见信封纸张,面容微微收敛了些许,她拆了信,里面内容不多寥寥几句,见得最后落款,她目光微微一动,将信放下。
晋安注视着她,黎霜一笑:“司马扬。”
说出这三个字,晋安神色一紧,眸光霎时冷了下来。
猜你喜欢
- 执笔与白
- 古代 重生 宫廷 忠犬攻X清冷受 兄弟年下 攻宠受HE
- 好心人
- 雪落长安街
-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五千年风华烟雨,是非成败转头空!
- 遥忆长安
- 晋江2018-05-29完结文案:二十四岁到十四岁,倒退的时光回到大唐。从未听闻的武则天“第五子,太平公主的胞姐。风起长安,孤月零落大明宫。花开古寺,相守相思定终生。月落唐隆,半生纠缠芳菲尽。前世算不清的帐,今生躲不开的宿命,我是21世界的一个小记者,意外回到大唐和上官婉儿一起,揭开前世之旅内容标签
- 遥忆长安
- 二十四岁到十四岁,倒退的时光回到大唐。从未听闻的武则天“第五子,太平公主的胞姐。风起长安,孤月零落大明宫。花开古寺,相守相思定终生。月落唐隆,半生纠缠芳菲尽。前世算不清的帐,今生躲不开的宿命,我是21世界的一个小记者,意外回到大唐和上官婉儿一起,揭开前世之旅
- 扶苏与酒
- 晋江2018-03-11完结文案:薄荷,又名夜息香。CP:重言X长安写的很随意,大家也就当打发时间看看就行,然后也是一篇练手文,文笔渣,常识无,逻辑混乱,思维幼稚,就当小白文看看好了,看文图一乐,不要太较真哦。不喜欢直接关闭就行哦。最后,感谢所有看到这篇小说的读者,相逢即是缘,谢谢。内容标签 阴差阳
- 長安值雨/长安值雨
- 2018-2-22 10:59 上传晋江VIP2017.9.13完结文案:某小众匿名论坛第一热帖:请问包养陆离是一种怎样的体验第一个匿名金主说他想碰陆离的身体,被打得住院了;第二个匿名金主说他只摸了陆离的手,被打得住院了;第三个匿名金主说他只亲了陆离的腿,被打得住院了…陆离“什么鬼,怎么又来一个”经
- 李安文
- 【1v1双洁,甜宠,轻松无虐】ltgt听说四福晋丑若无盐,善妒成性?ltgt四爷:丑若无盐?她分明是个娇艳可人的狐狸精,至于善妒成性么,咳咳不可多言ltgt听说四爷清心寡欲,面瘫冷情?ltgt楚玉:清心寡欲?他分明是个披着禁欲皮的饿狼,至于面瘫冷情么,那是对别人吧。ltgt【小剧场】ltgt四爷“爷
- 李安文
- 楚玉上辈子是个小文员,生平没啥能拿得出手的特长,除了特能吃。一朝穿越成四爷的嫡福晋乌拉那拉氏。本想当个米虫,吃喝玩乐,混吃等死。无奈没有四爷的宠爱,吃喝还行,玩乐进行不下去啊。不就是个男人吗,她不信了,还降服不了他。入夜,某位爷瘫着脸缓缓的解她的衣裳“福晋现在应是有精神了“爷,咱们今天歇一歇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