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男》第七章 怪物(9)

    第七章 怪物(9)

    合欢山由台14甲切出一条黄栏红桿稜线,他们沿山腹朝合欢东峰与主峰之间的鞍部前进,故名佐久间峠,曾是太鲁阁族和日军的旧战场。

    「不管是打仗或开拓公路,历史背后都牺牲了很多人。」金绾岑有感而发。

    「就算不是创造历史,人终有一天也是会死。」

    「也是喔。」

    远处的奇莱连峰浸没蓝染,山脉既不是绿色也不是褐色,而是重蓝,随着距离逐渐褪成留白色,彷彿在山林呼吸间淡去。车窗冰得透亮,金绾岑贴着的脸颊都快冻僵了,幸好他们是在车内进行舒适旅程。

    不想还好,一想到就墨非定律了。

    前方突然阻塞,toyota缓缓减速,最终杜佑南拉起手剎车,之字型的弯道开了一条红光长龙,每台车都闪着红灯。杜佑南下车打听,快到武岭的弯道处有汽车抛锚,造成双向回堵足足有两公里。

    杜佑南打开车门对着哼歌的金绾岑说:「我看一时半刻也解决不了,用走的吧。」

    金绾岑伸着美好的懒腰,揹起背包下车。「好冷好冷,南,是金色的,有金色的东西从云里破出来!」她又叫又跳。

    「妳不也是金色的。」

    「我是吗?」

    「恐怕是在车上睡饱的缘故。」

    「我没睡,你才在睡呢。」

    她不了解,宛如朝阳的金绾岑令任何美景都失色了。

    「等等!你稍微等一下,先别走,噢我的天。」金绾岑惊慌失措叫起来。「有东西撞了我的小腿。」她的表情好像那个东西是异形。

    杜佑南笑起来:「别紧张,一只狗罢了。」

    金绾岑双眼顿时放光,她一瞧,这狗可真是不得了,毛跟绵羊一样厚实,灰得像是说这颜色才配称得上流浪。

    这只大狗转向杜佑南的牛仔裤嗅闻。

    「你好漂亮,你是因为住武岭所以毛皮才进化吗?」金绾岑蹲下来。

    岂知狗完全不甩她,反而拼命跟着杜佑南闻味道。

    杜佑南轮流看着歪头的金绾岑和大狗。

    「我好像挺受小动物欢迎。」

    「有道理,如果包含我在内……不对。总之,你长得太人畜无害了,殊不知剖开来是黑到不行。」

    「我视为讚美。」杜佑南拍拍她的头。

    「狗是牠不是我好嘛。」金绾岑鼓起脸颊。

    大狗摇摇摆摆跟在他们后头。

    整条山路闹哄哄,有人搬出锅碗瓢盆煮泡麵,有人打电话狂骂髒话,或拜求警察快来处理,也有人蹲在路肩打扑克牌,就算现场突然跳了一齣音乐剧金绾岑也不感意外。

    接着就有人把手提音响搬下车。

    年约三十的女性,天寒地冻她却一袭薄纱长裙,右手一支麦克风,左手打着节拍。

    ?? ?? sky啊咿呀咿呀咿呀啊。

    「竟然是taeyeon的i……」杜佑南一时也无语。

    倾泻光芒的天空,

    伫立在此之下的孩子,

    如梦般地飞翔。

    my life is a beauty。

    到处都听得到的故事,

    丑小鸭与天鹅,

    还有展翅前的蝴蝶。

    人们不知道,

    也看不见你的翅膀,

    你所要面对的世界说不定就是如此残酷,

    但坚强的女孩,妳知道妳生来就是要飞翔。

    妳流下的泪水,

    妳感受到的痛苦,

    全都是为了展翅高飞而準备的,

    蝴蝶啊,所有人都将很快见到妳。

    「这首歌本来就是这样吗?怎幺跟我印象不同。」金绾岑话虽如此,还是跟着音乐轻舞。

    「key太低的缘故。」南说。

    「原来如此,换我唱唱看,i」

    「边走边听妳唱。」

    杜佑南攀上挡土墙,拉起金绾岑,沿着陡峭的泥巴路往山头爬去,两旁不设护栏,只有一丛丛山艾与早熟禾做视野上的遮蔽,一旦失足便是坠入深不可见的谷底。大狗似乎走惯了山路,兴奋地超前。

    「南,你还好吗?你的手好冰。」

    不光是手冰冷,他的嘴唇甚至发青,浑身僵硬。

    「别走了。」金绾岑拉住他。

    「不……」杜佑南勉强止住颤抖,虽然仅有一瞬间,他用力回握金绾岑的手。「待在我身边,我一个人没办法做到。」

    「为什幺?」

    「我有严重的惧高症,就算只是这种坡度,我也能鲜明地感受到死亡。」杜佑南抬起沉重双腿,手塞进泥土里撑着倾斜的身体。「获得了越多,我越惧怕死亡。」

    她想问的不是这个,现在的杜佑南正是以前的她,试图去对抗什幺,金绾岑不清楚非得做到这种地步的原因,但是南想去做,那幺她将是陪他到最后的人。

    如一段无法结束的漫漫长夜。

    「南,看着脚,不要看旁边。听我的声音,感受我的手的温度,不要去理会死亡。」金绾岑说。「天空很美,这里很美,你也很美。」

    杜佑南没有回话,也没有停下脚步,他牵着她,她牵着他。

    终于上山。

    「好美……」

    金绾岑揉揉双眼。

    远处的山峰与他们平行,蓝色墨汁画出来的山脉,风狂乱吹起,脚下的云海涌动,稀薄云层包覆了他们,舒适沁凉。山被海浪承载却坚定不移,大自然的千变万化源于亘古不变。

    人会变,而且无时无刻都为了最大利益改变自己。

    但是当人找到对他而言永恆不变的价值时,他会散发出比自然万物更璀璨的光芒,划破漫长黑夜,宛如人造流星。

    雪花自天空降落。

    「雪……是初雪,下雪了,南真的下雪了!你看你看。」

    金绾岑捧起双手接住冰凉的雪花,不一会儿就融化了。

    「金绾岑。」

    他的表情好严肃……

    大狗不知道从哪跑来,一声汪惊醒发楞的金绾岑。

    杜佑南从衣袋内掏出高雅红色绒布盒,一个举动,约定好的举动,女人转眼望穿,那对她们而言乃是命运,对他们来说则是装载命运的潘朵拉之盒。

    当一切都无法再超越一切之后……

    南打开盒子,里头是一颗璀璨太阳,椭圆型切工抓镶,w字样戒台簇拥黄钻,绽放出尊贵不凡的光芒。

    「妳愿意收下吗?」

    「我愿意。」

    金绾岑哭了,甚至没意识到杜佑南帮她戴上了戒指。

    小小的,如此紧密,正符合她的戒围。

    「无论是昨天、今天或明天,我都会倾尽所有爱妳,不让妳受到伤害。」

    「太卑鄙了……」

    杜佑南抹去她的眼泪,把她的嘴唇当成是一碰就凋谢的玫瑰花亲吻。

    「那幺这只狗就是我们的见证了。」杜佑南说。

    金绾岑破啼而笑,她解开南的围巾套在自己脖子上,很冷似的把口鼻包紧,从背包拿出一条白围巾。

    「南。」

    她招手,南蹲低让岑为他披上,没想到白围巾里藏有一条项鍊,真是名符其实绑住南,项鍊末端挂着白钢戒,滑过他的锁骨,无机物冰冷,然而贴着皮肤很快就热了起来。

    那是靠近心脏的位置。

    「无论是昨天、今天或明天,我都会倾尽所有爱你,接受你的保护,保护你,保护我们共同拥有与共同失去的……」金绾岑贴着他的额头柔声说:「而这只狗就是我们的见证。」

    杜佑南把她抱到半空,无数轻啄降落在美丽的大地。

    「南、南,你的惧高症是治好了喔,哈哈哈,好痒。」

    雪不断落下,落在两人身上,落在泥土,堆成银白世界,除了彼此以外皆被山岚覆盖。他们置身在冷冽的山,他们置身在辽阔的海,置身在令人错乱的雪花纷飞中。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

    是怎幺样的爱情捨得毁灭世界?

    杜佑南这一刻终于体悟。

    「那已经不重要了。」

    「你现在该不会要脱掉上衣摄影吧?」

    「我怕冷,不过我想掀起妳的上衣一遍又一遍亲吻,别这种表情,我不会做的,现在的妳就像一株小草青涩。」

    「讨厌?」

    「有初恋的错觉。」

    「那不是错觉。」

    大狗似乎是看不下去两人的亲密私语,又汪的一声跑下山头,杜佑南踏着依然颤抖但显然轻快多了的步伐。

    「南,我真的没看出来你有惧高症。」

    「该怎幺说,我不想在妳面前表现出软弱的一面,没有一个男人会在心爱的女人面前这幺表现。」

    「所以你现在不喜欢我啰?唉,跟人求婚完就甩了人家,说给乐儿听她还不啧啧称奇。」金绾岑开玩笑道。

    「我还以为我可以不爱。」杜佑南无奈地摆手,回敬金绾岑,果不其然她翻了大白眼,杜佑南抱住她。「好吧,结果我只是更加爱妳,所以我要妳知道我的弱点。我怕高,我怕虫,我怕黑,我怕死亡……我最害怕失去妳。」

    「你不会失去我。」

    歌还在,人也在,泡麵吃光了,雪持续飘落。

    ――我们之间的爱……

    杜佑南喃喃自语。

    「什幺?」

    「不,没什幺。拖吊车开上来了,那一台,有没有看到,从另一边绕过来了。」

    「真好,咦,拖吊车来了表示……」金绾岑皱起小鼻头。

    「跑!」

    南拉着她往替换掉野马的toyota跑去,岑差点因为稀薄空气喘不过来,她又很想笑,她看南笑了,也跟着灿烂大笑然后咳嗽。

    ――在半空化作雪,落到地面成了冰,溶化后成为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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