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男》第四章 三个女人(6)

    第四章 三个女人(6)

    戏还是要拍,人生还是得过,没有什幺人是不能被取代。

    第五场,伽路兰,白天,风比台词更大的海景平台。

    「stand by everyone」

    导演拿着扩音器喊。

    「roll camera」

    摄影组启动。

    「and acn!」

    金绾岑专注盯着剧组运作,她把全副精神摆在这齣电影。他们不採现场收音,除了风声因素之外,后期配音方便修正杨海湄的中国腔调。

    「cut!good take」导演点头讚扬。「检查画面!」

    「检查画面喔。」

    金绾岑一直以来都待在南身旁侧写电影拍摄过程,如今导演、副导、助导凡事跑来找她商量,她渐渐懂了南提点过的诀窍。

    『写文章要广,拍电影要深,妳一定要把情绪挖掘出来,不要拉拉扯扯,摆好几个填充镜头让观众疲乏。投入暗示,等到最有力的一幕让情感爆开。』

    『镜头要美就不能拍摄平面,去拍摄立体。』

    『我喜欢写小说,但是太美的东西只能拍起来,也适合拍起来。』

    演戏中的杨海湄真的很美,这个归这个,金绾岑完全不想单独见她,最有可能的场合是在帆船饭店的欧式餐厅。金绾岑每次都起个大早,挑在人少的清幽时间尽快用完早餐。

    如法炮製的第三天清晨,她看了一下手錶是八点半,把餐盘上残存的鹹蛋捲扫进肚子,灌入泥浆般的拿铁準备离开,惊见杨海湄走进来,她赶紧压下帽子,噢不,她躲过昨天后便放鬆警戒,帽子和太阳眼镜都遗留在房间内。

    「金製作,别急着走,一个人吃饭太无聊了。」

    「妳的经纪人呢?」

    「睡到电话都叫不醒。」

    妳也应该叫不醒才对,金绾岑想,距台东的拍摄只剩两天,之后回去台北的摄影棚拍摄,她不可能再和杨海湄单独见面就算了。

    「妳看不出来我对妳没有任何感情?」

    「非常明白,喏,葡萄。」

    杨海湄把盘子推过来,金绾岑冷冷瞧着。

    「抱歉,我以为妳不是真吃饱,只是想避开我而已。妳看了资料吧,延安戏剧学院以前十名的成绩毕业,在外滩多家酒吧、餐馆驻唱,参加天国之声选拔获得出道。不过妳知道在这段期间我跟多少个人上过床吗?」

    「……」

    「七个人。」杨海湄的早餐全是水果与沙拉,她连沙拉酱都不加,枯燥似的咀嚼菜叶。「我记得清清楚楚,他们一个个人的长相与特徵,老喜欢不洗澡流满臭汗**,把袜子塞进我嘴里,喜欢灌我药。其中六个人呢,他们有老婆与小孩,有四个人的女儿年纪与我相仿,有三个人的老婆知道我的存在。满脸油光,无一例外丑陋。妳可别跟媒体说,否则我让妳在这圈子混不下去。」

    「妳认定我不会说出口才告诉我。」

    杨海湄微微一笑,若不是整颗头包得老紧,恐怕就要倾城倾国了。「到后来身体也做惯了。人类真的神奇,习惯是一种防卫机制。起初的排斥、抗拒,日子久了点,终究也习惯它。」

    「我不同情妳。」金绾岑的回答她早了然于心。

    「那种东西太噁心,省省吧,只有弱者需要同情,那些付出了**却什幺都没拿到的酸穷。」

    「我很好奇。」金绾岑拿走一颗葡萄放进口袋,站起来靠好椅子。「以杨明星的个性应该会想要复仇。」

    「我是呀,所以我爬到这上位。妳不是被潜规则,就是潜规则人。」

    杨海湄的笑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令金绾岑无法忘记。

    不得不说,戏里的她真的漂亮,一身纯洁白裳,动静皆有氛围。电影带给观众希望与美好,使观众们涌起弹一段如同电影般的恋情。戏外,她是惯于游走黑暗的老江湖,知道何时该假装何时说真话。

    杨海湄是金绾岑的一大难关。

    他们本来就是在不正确状态下相遇,矛盾始终存在,没有任何一个人是不能被取代。

    除非爱他。

    金绾岑走进黑森林。

    白天与黑夜的差别竟然如此巨大,她差点认不出路。拍摄时如诗如画的风景,在没有灯光而月光也照不进来的夜半时分,彷彿巨人的大胃袋吞噬活物,郁黑树木后面似乎挂着好几具尸体。她也不是怕黑的女人,手机从早上用到现在进入了低电量模式,金绾岑把心一横摸黑前进。

    树叶互相摩娑的沙沙声,远处的狗吠,没有什幺好怕的,不需要看清楚也能够往前走。黑暗其实温柔,这里就像她常去的书店,沙沙翻过页面的声音,手指渗进墨水气味,有点小兴奋,有点小不安,她知道会发现东西但不确定是什幺。

    黑暗是一趟漫长的未知旅程。

    金绾岑入镜。

    踏上了她的小希腊沙滩。

    「给我一口。」

    杜佑南默默把大麻烟递给金绾岑,她吸了一口还回去,仔细瞧着杜佑南的侧脸。

    「你哭了?」

    「我本来没在哭,但是妳从防风林中走出来,该死的,那姿态太美了。」杜佑南让眼泪自然滑落,也不擦掉。

    「那幺暗你也看得清楚?」金绾岑感到好笑。

    「不会暗。」躺在大石头上的杜佑南伸手朝天空指去,亿万颗星星镶在黑绒夜空,他们好像是显微镜下的观察物,倏地,金绾岑眼花撩乱起来,一颗地球即是一道光。杜佑南牵着她的手以免在飞行途中失散,这次她没有抽开。「妳怎幺知道我在这?」

    「这几天你身上都有海潮味道,我猜你是在海边过夜。对了,我租来的脚踏车脚架坏了,靠在野马后车厢没关係吧?」

    「妳就算把它塞在驾驶座我也不会怪妳。」南说。「抱歉。」

    「嘘……」岑用吻就让他闭嘴。

    南还是在哭,他并没有对他选择的道路坚信不移,真的很痛苦,金绾岑感受到了。比起自暴自弃的她,南的作法是将一切背负起来,那些背部伤痕,半月的表面,坠落月球,他们注定不可能成为光。

    「我有多美?」

    「小时候,我母亲的同居人开了一间水族馆,里面摆着一管一管的玻璃瓶,装满海水素调製的自来水,滴入几滴蔚蓝染料,一朵拇指大小的水母在水里缓缓漂浮,光线从上方打下来,就好像、就好像只能活在陆地的我却和牠们同样活在深海。牠们实在太美丽太脆弱,我想帮助牠们逃走,我把玻璃瓶全部打破,我怎幺知道牠们一离开就死去了,就在那些客人脚边,连像只鱼跳动都不会的死去。牠们已经离不开小小的玻璃瓶世界,我无法接受牠们唯有如此才能美丽……」

    「很痛吗?」

    南闭起眼睛,岑的手像是在抚慰当时不懂事的小孩不可避免遭遇的可怖记忆,顺着伤疤描绘,他们没有比当时长大多少,但是他们已经习惯和痛苦并肩。

    「那是第一道伤口。」

    「我如果把四则故事全听完一定会想杀了你,竟敢让我对他人的痛苦感觉比自身更强烈。」

    「那幺别说了吧?」

    为了保留此刻静谧,南深深吻她。哪怕山无稜,天地合,世界毁灭都不会停下来。

    「谢谢妳爱我。」

    「你又知道我爱你了。」岑白了他一眼。

    「我知道,我现在非常确定。」

    「像诺斯特拉达姆士般确定?」

    「像诺斯特拉达姆士般确定。」

    南翻开她的上衣,彷彿她身上印着那些他想拯救的美丽水母,彷彿他们一起在深海里缓慢漂浮,而爱不过是科学上另一个专有名词,他们接受彼此的反覆验证,直到玻璃龟裂,南与岑找不出任何一条定律来定义此刻。

    「你有三天没洗澡喔。」

    「我不介意泡第二次海水,只是妳身上会刺痛。」

    「不,这样就好。」金绾岑躺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心脏的海潮起落,无论命运会把他们带到何方,现在她只要南进入她体内。「这样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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