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狄行,不行》记二

    记二

    心若擂鼓震颤难平,即便面上再镇定,仲鞅还是在侍卫拉开马车布帘时,忍不住浑身僵硬。

    仗着前阵子缠绵病榻,兼之心思郁结,身形消瘦不少。再配上隆重嫁衣的层层服饰,与厚重脂粉掩饰,仲鞅才勉强撑过了侍卫的盘查。

    也幸好知道他们是要嫁往西戎后,侍卫显然不欲拦阻,否则哪里会这样顺利通过关卡?

    马车外送嫁的奏乐声喜庆非常,仲鞅却眉头紧蹙,紧握的手掌心已是汗湿一片,微侧的头颅,将视线带往垂落的车窗帘幕,神色未明的紧瞅着。

    车轴轮转声持续未停,仲鞅的精神亦绷在最高点那刻,全然不敢鬆懈,直至车帘蓦然波动让人掀起,他才歛回视线,又是一副羞涩模样。

    「公子,咱们已经离关卡一段距离,并无人追赶,可要趁现在换成快马赶路?」

    听到这声音,仲鞅才轻舒口气,重新把目光挪回车窗边正说话的人。

    此刻出现在窗边的,赫然就是于城门口与侍卫打交道的那名管事,只见管事不知何时已骑上骏马,正从马背上耸拉着身子,凑近马车细声说道:「难为公子乔装成女子,可这已是我们商讨过最不容易被认出的法子了。」

    「无碍,存亡之际哪里需要计较这样多,只消能让我离开晋国的法子都是好法子,诸位无须在意。」仲鞅不再刻意柔化脸部表情,冷着脸正色说道:「无须轻举妄动,保不定公子姬发现我并不在城中,惊觉事有蹊跷会遣人追出……先保持原样继续往前。」

    「公子说的是,我等着急了。」

    仲鞅摆手让管事先退开,自己则乾脆提着已掀起的帘幕,眼神迷茫向外探看。

    昨日才与门客议下要远离晋国,前往西戎,今日的他就已假扮新嫁娘,赶着在对方发难前,先一步远离。

    可倒底自幼生长于晋国,嘴上能说捨就捨,心底又怎幺可能一点涟漪也无?

    放眼而去,萦绕他周身的尽是假办喜事而裹上的灿艳鲜红,恍然之间,却也让人忆起那日他亲眼所见,挚友亲戚在他面前尸首分离,血溅七尺的萧瑟模样。

    按着布幕的指尖发颤,仲鞅双目腥红,额头滚着豆大的汗珠,最终不堪负荷滑落,又顺着脸颊洗去脸庞上的白粉胭脂。

    一时乍见,却有如泪痕斑斑,与喜服相映,有着破碎的沧桑唯美。

    且不说车厢内的压抑沉重,就是外头看似寻常的送嫁队伍里,连看来最是无害的媒婆其实也暗自警惕,摇曳的身姿下是绷紧的肌肉,每一寸神经皆紧扯在最极致的那瞬。

    看似风平浪静,实则生生在欢脱的奏乐声里,车队是莫名氤氲出一抹道不清的肃杀之意。

    由门客假扮的送嫁队伍成员大多习武,表面贵重丰厚的嫁妆堆在后面的马车檯子,上头瞧来虽是正经金银珠钗,可夹层内却藏着磨得锋利的武器。

    每一次的转头,甚至是眼波状似无意的流转,都是门客们将视线拉至最远,只求能把所有风吹草动纳入眼中的掩饰动作。

    时时万分警戒的状态,直至一行人夜晚围起营火,轮班守夜都没半分懈怠。

    如此行过几日,还是真正进入戎狄活动範围,所有人紧张了好几日的神经,才有机会缓和些许。

    「公子,照这样的进度,后头就是有追兵,怕也已经追寻不着咱们的蹤迹。」管事望着周身的草原景色,嘴角有着释然的笑意。

    从前还觉得蛮夷之邦不值一提,可眼下看来,戎狄的草原景致倒是别有风味。

    「如此甚好,明儿个起,大家改扮成商队,想法子在此处找个点定下来。」

    还是一身新娘装扮,除了先前替家族喊冤做的傻事,仲鞅行事向来谨慎,不敢轻易解下乔装,只能久久憋屈待在轿子内。

    现下终于到了能换回男装的时机,让他语气都轻快不少。

    听出仲鞅此刻的好心情,管事应声颔首,这会也不急着赶路,就先打量起往哪个方向走适合些。

    脚掌轻轻在马肚上撞了下,管事拉扯着缰绳,才从马车边退开,眼角余光便恰好给一道银光晃过。

    心下一紧,管事警戒的顺着那道忽逝的光芒而去,便发现不远处不知何时滚起黄沙,翻搅腾飞的沙尘随风四散,像是春雨时节晨间瀰漫的雾气,能轻易夺了人大半的视力。

    管事见状,即便是对于草原生态情况不甚熟悉,却也立时反应过来,这忽起的沙尘绝对不对劲。

    要寻常时候,这泥沙给风吹起,定然是大範围的影响,又怎幺会是那样,仅仅局部地区视线不清?

    管事能在一众门客中脱颖而出成为领事,自然是见识不凡。

    脑海中快速思虑过,可能会有这般情况的缘由,不过几息时间,他的脸色是陡然发白,本是平静的脸庞浮现慌乱。

    不待管事哆嗦的说出猜测,他身旁门客无意间也让银光扎眼,追着光线寻去的下个剎那,就惊慌地吼叫出声。

    ──「公子,是戎狄部落来的截商部队!」

    众人本是惬意的模样遂着这声咆哮粉碎,取而代之的,是毫无预料的愕然无措。

    此刻在管事等人眼中映出的,正是高举武器,目露凶光,激起大片风沙策马而来的乌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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