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宋》第十四章 腐肉必除

    人间最悲事,子欲养而亲不在。

    再世为人的辛无病,此刻的心中被哀怨充斥,父亲和从伯的死就像一出黑色的幽默剧,说着誓死不食金粟的人,却在金国宫廷的争斗中死去,这难道不是天大的讽刺。

    辛弃疾只是默默流泪,在叔伯坟前重重的磕了三个头,站了起来一声不吭。

    祖父辛赞愣愣的看着两座孤坟,须发像一夜间就白了,脸上的皱纹如同被刻刀狠狠的挫了一番,留下一片仿若冰山般的冷。

    辛无病看到,最痛苦的还是母亲和伯母,他们的哭声令人断肠,扯得辛无病的神经从疼痛变成麻木。

    辛无病好想大哭一场,哪怕只是为了完成一场仪式。

    “祖翁,父亲、从叔死得其所吗”辛弃疾问道。

    辛赞轻轻点头,苦笑一声,他心中知道,两个孙子是在为自己的父亲鸣不平,是在为自己的决定而愤怒,哪怕他们只是孩子,也知道死有轻于鸿毛。

    这此刻他们的心中父亲的死便是如此。

    “孩子,泰山之重不在于像,而在于心,尔等之父所为,无愧天地和祖宗。”辛赞沉声道,他实在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儿子被孙子误解。

    “祖翁,孙儿不明白。”辛无病抬眼看向祖父。

    “对尔等之父,不要看他们怎么死去,而要看他们为何死去。”辛赞情绪微微激动的说道。

    “他们为了金国宫廷的争权夺位而死,我知祖翁你要说,他们是为辛家族人而被迫如此,但是祖翁,您难道忘了,是你教育我等要舍生而取义,可为何……”

    “啪!”辛弃疾还在不满的问,被辛赞一个耳光扇在脸上,打断了话语。

    辛赞这一耳光有些用力,让辛弃疾那张红润的左脸上泛起一阵白,而后不久,脸又由白转红,异常的红。

    不多时,辛弃疾的左脸上印着五个清晰的手指印,连着一个巴掌印记,脸也肿了起来。

    “老大人……”孙慕夏收住了哭声,惊讶的看着辛赞轻呼一声。

    “黄口小儿,黄口小儿之语!你懂什么”辛赞气得胡须乱颤,“尔等之父若不同意,辛氏族人和家眷数千口,必被屠于完颜亮之手,到时候血流成河,血脉被灭,可是尔等想要看到之事”

    辛弃疾被这一巴掌打得懵了半晌,只见他愣愣的看着祖父,眼中有惊讶,也有不解和倔强。

    “置数千族人性命于不顾就是最大的不义。”辛赞吐了一口心中的怒气继而道:“辛弃疾,辛无病,尔等之父身死,是为族中数千人而死,是为义,是替我这应死之人而死,是为孝,有何不妥”

    辛赞好似要把憋在心中的怨气都发泄出来一般,“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连自己的族人至亲都无法护佑,谈何心怀天下,连老老、幼幼、亲亲而不可为者,什么光复汉土,什么天下苍生不过是些儒生口中之妄语,空谈之言可能救一人,复寸土你们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辛赞从来没有如此严厉的说过二人。

    “老大人,弃疾和无病还小,他们……”不等孙念秋为二人辩解,辛赞抬手打断了她。

    “小小什么,他们都知所谓春秋大义,都知道看不起自己的父亲族人,还小吗我知道,你们觉得族人负你,辛巍等人欺你,因此就能枉顾其生死这是大丈夫所为若以后天下人若负你,你就要唾尽天下人,杀尽天下人”辛赞继续说道,此时他的情绪也不似刚才般激动,但语气却变得更加严厉。

    辛弃疾和辛无病好似被祖父的话骂醒,皆有些羞愧的低下头不语。

    “我今日之语不光说与尔等,更是说与我自己,大丈夫当立凌云之志,也需要能屈能伸,蹲下是为了能更高的跃起,尔等可要记住了。”辛赞看着二人,面沉如水言道。

    “今日,你二人就乖乖的跪于尔父坟前,何时想通了,何时起来,如果你们还当自己为辛家子弟的话。”辛赞抬首望天,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说罢转身离去。

    天空中飘起了细雨,落在众人脸上,慢慢的湿了衣襟,天空变得灰蒙蒙,辛赞落寞的背影被雨冲得淡淡的,逐渐隐去……

    辛无病看到一个身影,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那个男人的脸好熟悉,他一直在对自己微笑,只见他脱下军装,又穿着一身白大褂向自己相反的方向走去,辛无病似乎意识到,这个男人将要离去,他追着喊道:“爸,爸!不要去,不要去……”

    一不小心被绊了一跤,摔得辛无病七荤八素,抬头却发现那个男人已经消失在雾里,他追着向男人消失的方向跑了过去,迷雾里,他看到一张熟悉的相片,那个男人的脸朝着他微笑,这笑融进了雾里,变成了两座孤坟。

    “爸……父亲……”辛无病大喊了起来。

    “无病,无病,你怎么了快醒醒!”被一阵轻呼叫醒,辛无病睁开眼,只见是母亲憔悴焦急的脸,自己正躺在自己四风闸乡的家中。

    “无病,可是发梦魇爸,是何人”母亲关心的问道。

    辛无病这才意识到,刚才是一场梦,自己口中叫着的是前世的父亲,刚才在睡梦中自己叫着“爸”,应是被母亲听到。

    “无事,母亲,就是发了梦魇,我无事。”想到此,辛无病连忙掩饰道。

    “无病,可是梦到你父亲”母亲又问到。

    辛无病不自觉的轻轻点头,看着憔悴的母亲,说道:“母亲,儿子似乎是梦到了父亲和从伯,却是看不真切。”

    不等辛无病说完,孙念秋伸手摸了摸辛无病的额头说道:“昨日你与弃疾淋了一天的雨,我甚是担心你们会病倒。”

    “母亲不必担心,儿子无事,祖翁他……现在何处”辛无病看了看天色,外面已经蒙蒙亮,遂向母亲问道。

    “你祖翁他应在房中,此时尚早,你再睡会儿。”母亲说罢又轻轻摸摸辛无病的头。

    辛无病听了母亲直言,闭着眼浅浅眯了一会儿,再睁开眼时,天色已是大亮。

    刚穿好衣服,辛弃疾就从院外走了进来,只见他皱着眉头,到了辛无病面前说到:“十二,祖翁唤我们。”

    “疾哥儿,何事。”辛无病问道。

    辛弃疾摇摇头,说道:“昨夜我梦到父亲和从叔,我见他俩眼中有泪,定是怪我俩不孝。”说罢辛弃疾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辛无病觉得奇怪,两人似乎都梦到了相似的场景,只不过,自己梦到的是前世的父亲。

    两人快步走向正院,此时辛赞已经站在院中负手而立,听到二人的脚步声后,他转过身来,看着辛弃疾、辛无病两兄弟说道:“我有一事问你二人。”

    二人互相看了一眼,躬身道:“请祖翁吩咐。”

    “辛巍如何处置弃疾,你是兄长,你先说。”辛赞问道。

    “当交与族中,按族规严办。”辛弃疾回道。

    “无病,你说。”辛赞又对辛无病说道。

    “杀之。”辛无病回道。

    这让辛赞心中一惊,这小孙子为何如此毒辣,遂又问道:“为何”

    “祖翁,在宁海时,我见大姨治病,伤患有腐肉者,必用刀剜之,其场面鲜血淋淋,不忍直视,伤患会痛骂大姨,皆不为所动,我问大姨为何,她答曰:腐肉既已败,不除当致死。孙儿以为,辛巍即为那之肉,若不除之,我族必将涣散。”辛无病答道。

    辛赞听了辛无病的回答后,看了辛无病半晌,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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