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章之四十八

    章之四十八

    我是真的很不喜欢海边。

    烈阳、海风，集所有我厌恶的东西在一起。

    「好久没喝到小王的饮料了。」我说。

    郑卿青一如往常地翻着他的书。四年来始终如一。

    「妳昨天和妳同学见到面了吗？」他问。

    我点点头：「他们说要去玩啊。」

    郑卿青喝了口抹茶牛奶，皱眉：「去哪？」

    「海边。」我耸肩道。

    然后我们就没再说话了。

    其实我印象中郑卿青并不是那幺孤僻的人。以前他也常常和我说要跟朋友出去吃饭干嘛的，有时候还会拖着我去。可是从某一天开始好像就没再听他说过这话了。

    我其实不讨厌跟他朋友们出去的。反正他那群「朋友」里面，不少是我们高中同学，一起走过了煎熬的高三岁月，也算是熟悉的人。

    郑卿青虽然木讷，可人缘倒是挺好。我就不知道为什幺我人际关係比他还差，这堪称我人生史上十大不思议之一。

    好像人老了废话就特别多，连个回想都要附注很多废话。

    总之那天郑卿青很乖的待在家里打电动兼和我聊天，然后有通电话打来，因为是插拨，郑卿青手忙脚乱之际就不小心挂掉了，他是这幺说的。

    那是个颱风天。

    从出生开始到长这幺大，我很清楚颱风来了之后的sop。

    买泡麵乾粮，锁门窗，开电脑电视，然后窝在沙发上看电影。停电了怎幺办？那就把我从没看完的《苏菲的世界》拿出来看；停水了怎幺办？那就洗洗睡吧，咱到梦里看电视去。

    那年我们二十岁。

    老实说，我觉得二十岁也老大不小了，都可以负起完全民事责任了。

    不，其实这跟年纪也没什幺关係，牛牵到北京还是牛，牛活到一百岁也还是牛啊。

    总之，郑卿青那群高中死党五个人去了海边。

    我只能说这完全就是白痴啊，白痴到了海边还是白痴，白痴活到二十岁也还是白痴。

    嘛，去了四个白痴只回来三个，我想这很容易猜到发生什幺事吧。

    从那人的丧礼过后，他们好像就没再见过面了。这大概也是我们高中同学会只办过两次的原因吧。

    我说过，人的缘分有时候是随着时间就淡化的，可有时候也是像他们这样「啪」的一声，因为什幺事，然后就断了。

    郑卿青有什幺感受我是不知道啦，可是我都觉得难受了，他能比我好过吗？

    我得要说，以后我的小孩敢在颱风天出门，我就先把他腿打残，看他怎幺出去。

    郑卿青吞了口口水：「哦，什幺时候去？」

    我耸耸肩：「我不是很想去。我比较想出国玩欸，你觉得首尔比较好还是东京？」我说着说着就从背包里拿出两本旅游书。

    郑卿青眼底掠过一丝心虚：「干嘛不跟同学去？会很好玩的。」

    我很困扰的皱了皱眉：「欸，我们两个出国玩去啊，多好，小蜜月。」

    「妳不用太在意一些奇奇怪怪的事啦，想去就去。看看妳，学生时代大概也就剩个尾巴了，真老啊。」郑卿青后半句话是有些嫌弃地说着。

    我一直认为郑卿青有傲娇的毛病，所以他嫌弃我我是不会太在意的，更何况他常常讲的是事实。

    我道：「你也不用太在意一些奇奇怪怪的事啊，跟我一起出国玩又怎样？我们可以自己打工赚钱然后暑假快结束的时候再一起去玩。看看，凭你跟我的学历，找份家教工作不难吧？」

    「陈子今！」

    「有！报告长官，什幺事？」

    「啊对，我还要处理当兵的事。」他忽然恍然大悟。

    我歪头想了想：「啊，你还没当兵吼。你去年怎幺出境的啊？怎幺会忘记这种事呢？」

    他也歪头想了想：「我怎幺出境的啊??????」

    然后关于旅游的事情，就没了下文。

    好像很久以前，那时候离大考只剩一周还两周，我抱着饭盒坐在郑卿青旁边，挑着碗里的饭菜──我必须说，隔夜饭蒸过之后有的真的看起来难以下嚥。

    我咬着筷子盯着教室后面布告栏上钉着的世界地图，就这幺傻楞楞的望着它，好似它是我梦中情人一样。

    郑卿青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说了声：「妳这样很危险，筷子放下。」然后就低头扒饭去了。

    我不理他，继续咬着筷子，看着世界地图。

    「郑卿青，你说，为什幺那幺多人想环游世界啊？」我问。

    「因为他们没事做。不要咬筷子。」

    我「哦」了一声，继续咬筷子。

    「那我也来许下个环游世界的豪梦好了，吶，你跟我一起。」我拿出嘴里的筷子，指着他。

    郑卿青不耐烦的瞥了我一眼：「用筷子指人很没礼貌。」

    我耸耸肩：「你怎幺那幺在乎我的筷子啊？不然我送你好了。」语毕，两支筷子直挺挺插在他还没动过的白饭上。

    郑卿青这人有严重强迫症，吃饭一定要吃得整整齐齐，不能把饭菜全糊在一起，非得要由右至左或由左至右。我这一插，完全激起了他强迫症的毛病。

    「陈子今妳好好吃饭！」

    我扁嘴：「饭不好吃，没胃口。」

    他更火大：「不可以浪费食物，要吃掉。」

    一个男同学凑过来，笑嘻嘻道：「是啊是啊，子今妹妹妳的便当里可是有妳妈妈满满的爱心哦，不能浪费，要全部吃掉馁。」

    郑卿青白了那同学一眼：「闹什幺，去吃饭。」

    我傻楞楞的转过去面向那同学：「傻方，郑卿青说他不要陪我环游世界。」

    对方笑了笑：「唉呀，妳这男朋友真糟糕。不然我陪妳呗，如何？」

    我开心的欢呼了声，抓起他的手跟自己的手击掌：「好！一言为定！」

    郑卿青小声嘀咕了声：「两个白痴。」

    小时候我爸妈总和我说人要珍惜缘分，当我们越长大，身边的人就会慢慢离去。每当他们接到哪个朋友的电话说谁谁谁走了，他们就会再跟我说一次。以前我不以为然，想说我才十几岁呢，这种事能发生吗？可是好像人越大越不铁齿，越来越多害怕的事情，越来越胆小，畏惧一切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傻方，天堂好玩不？其实郑卿青很想你啊，他还偷偷哭过呢，当我不知道。你知道吗，他居然把他偷哭的事情都记在手机了，真的有够笨的，你说是吧？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