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枪与十字》长枪与十字分节阅读14

    然而弗拉西斯确实在休息,他给汉普顿开门的时候随意地披着一件睡袍,衬衫领口松松地露出半截锁骨,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的确很需要休息:“骑士长,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这个时候在休息?”汉普顿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发现他精神状态确实不好,比在恩波格尔的庄园里时糟糕多了,“从庄园回来以后发生了什么?刚才你还不是这样的。”

    “……只是有些疲惫,我向祭司长报备过了,并没有擅离职守。”弗拉西斯显然没力气和他做太多解释,紧了紧睡袍,慢吞吞地往屋子里走,“你还有什么事情吗?我要开始着手处理今天的后续事宜了,如果没别的事……”

    “等等。”

    汉普顿拉住了他,并且空出另一只手关上了门,“你不对劲,弗拉西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弗拉西斯被汉普顿抓住了手腕,不得不跟着他站在原地,无奈地晃了晃自己的手示意骑士放开他:“我没事,你不用这么紧张。比起刚才发生的事,倒是你的紧张更让我觉得难以接受一些。”

    汉普顿似乎有些过度关心他,但他不认为这是什么好事。他能感觉到汉普顿在“那方面”对他有浓厚的兴趣,但这并不代表对方需要关心他的遭遇——这已经超出了弗拉西斯对他们这种关系的定义。而且,现在的他已经有足够多的烦心事了,没有心情再去想这种过度关心的原因是什么。

    “你这句话可真让我伤心。”汉普顿挑了挑眉,松开了他的手,“我只是关心你,弗拉西斯,平时你不会这样不客气,你的贵族礼仪呢?嗯?”

    他刻意逼近了些,将贵族困在了门边的墙壁和自己之间,弗拉西斯显然不想多谈,但他不准备就这样罢休。身为弗拉西斯的搭档,他认为自己应该有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权利,而不是就这么看着对方的状态不正常下去。

    弗拉西斯把脸扭向另一边,刻意避开了汉普顿的视线。

    他明白汉普顿说的是对的,在这件事上他失去了应该有的冷静,甚至因此迁怒了对方,而他自己也很清楚这是为什么——对于他来说,这样被人算计却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一步步按照敌人画好的路线图前进,这种从来没有过的,对于自己接下来的处境毫无把握的挫败感让他变得焦躁不安,无法像平时一样冷静地思考问题。

    这很糟糕。

    见他的态度软化下来,汉普顿稍微退开了一些,但还是将弗拉西斯留在了自己能够立刻控制住的范围内。

    “我想你需要有人帮忙。”他对弗拉西斯说,然后在后者疑惑的目光里补充道,“你需要一个倾听者,不是吗?”

    “……”弗拉西斯沉默了。

    他回过神以后对自己刚才迁怒汉普顿的行为感到有些后悔,因为对方毕竟是他唯一的合作伙伴,由于自己的无能去迁怒对方,这不符合他做事的原则。但他仍然不打算告诉汉普顿自己的猜测,因为被针对的只是他一个人,把汉普顿拉进来的话事情会变得更加复杂。

    “不愿意说吗?”汉普顿低头看他,视线恰好对上他低垂的浅色睫毛和蓝眼睛,觉得弗拉西斯这个样子很少见——他第一次见到贵族先生这样明显地回避某个话题,这让他对发生了什么更感兴趣了。

    “……既然知道我不愿意说,那就不要再问了。”弗拉西斯无奈地推了他一把,从他的禁锢中脱离出来,然后取了灌满热水的水壶开始泡茶。

    不知为什么,他总隐隐觉得自己的手上还带着阿尔维拉的血腥味,泡茶前还忍不住又洗了一次手,但是那股腥味却没有一点被洗掉的意思。他在清洁方面不算很挑剔,只在有条件追求干净整洁的时候才会坚持,而且他自认对于血腥味道的容忍度也不算低——对于这样的他而言,在经过了这么长时间,泡过澡又洗了几次手后还觉得手上的腥味难以忽视,看起来似乎有些奇怪。

    他皱了皱眉,擦干了自己的手,然后递到站在一旁的汉普顿面前,示意他闻一下味道:“有血腥味吗?”

    汉普顿捉住了他的手,牵到自己面前闻了闻,然后也皱起了眉。

    “很淡,但是确实有,是那位海瑟薇小姐的血?怎么会洗不掉?”

    “……不知道,很奇怪,我已经洗了好几次了。”弗拉西斯想要收回自己的手,却被汉普顿抓得更加紧了,“骑士长,我要泡茶,能先放开我的手吗?”

    汉普顿仍然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抓住他的手把他又拉近了几分,弗拉西斯被他扯到离他很近的位置,两人几乎贴在一起。他低头吻了吻自己抓着的法师的手,然后在弗拉西斯没有反应过来前又吻了吻他的嘴角。

    “真高兴你没有洁癖。”弗拉西斯对这次“偷袭”并不意外,无奈地推开了他,转身走回桌前泡茶。汉普顿这次没有再拦他,而是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视线一直追逐着他修长的手指,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类似的情况,沾到手上的血迹洗不干净,因为血液里附着了诅咒之类的……但他不确定是不是真的,也不确定自己的记忆有没有因为时间太久远而出现差错,弗拉西斯不愿意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他就无法去求证。

    “也许你该去找莫西祭司检查一下。”想了想,汉普顿最后这样说,“他对诅咒类法术造成的伤比较有研究,出现了这种不寻常的情况,还是稳妥一些好。”

    “我会的,等处理好我自己手上的工作以后。”弗拉西斯倒了茶,推给他其中一杯,然后端着自己的杯子走到书桌后坐下,“阿尔维拉那边出了这样的事,我暂时没办法去跟恩波格尔谈格格兽的事了,明天也许要请他到圣殿来一趟,以调查今天的情况的名义——”

    “那位海瑟薇小姐,”汉普顿突然打断了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我听说……是你的未婚妻?”

    弗拉西斯原本已经用笔蘸了墨水,准备在桌上的羊皮纸上做记录了,听到这个问题后疑惑地抬起头来看他。

    “是的,至少目前还是,有什么问题吗?”

    他不明白为什么汉普顿这么在乎阿尔维拉的身份问题,无论她是伯爵千金还是他的未婚妻,今天的袭击事件性质都不会变,区别只在于棘手程度的深浅而已。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一定要他找出一个汉普顿在意阿尔维拉的原因,他只能想到一个答案——

    弗拉西斯原本疲惫的蓝眼睛里染上了一点笑意,他笑着望向端起茶杯掩饰不自然的骑士,追问道:

    “是因为……她是‘我的’未婚妻吗?骑士长。”

    他抱着调侃汉普顿的准备问出这句话,想在这样糟糕的一天里为自己找点笑料,但话出口后发现自己问得并不是那么妥当。他想,如果他是汉普顿,一定会因为这个问题发怒,他可不想在这个时候激怒骑士团的暴君先生,汉普顿疯起来他根本没办法阻止。

    但汉普顿出乎他意料的冷静,甚至还勾起嘴角露出了笑容。

    “你能意识到这一点,我很高兴。”

    “什么?”

    这样的回答比汉普顿发怒更让弗拉西斯难以消化,他疑惑地望着汉普顿,而后者放下了茶杯,刚才那一点不自然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说得很对,海瑟薇小姐的存在让我非常在意,谁让我为你着迷呢?亲爱的贵族先生。”汉普顿夸张地向他行了一个骑士礼,然后直起腰来耸了耸肩,“对这个答案满意吗?”

    弗拉西斯发现自己摸不清对方的真实想法,汉普顿原本就不按常理出牌,再用夸张的言行来掩饰,他分不清对方话里的真假。但至少有一点他能够肯定,也许汉普顿对他存有和其他贵族不同的好感,但绝对没有到达“着迷”的程度。

    这让他放松了不少。不得不承认,他始终在排斥和汉普顿走得太近,但事情的发展总会脱离他的控制,这让他很苦恼。如果能够选择,他当然会尽可能离汉普顿远一些。

    和汉普顿在一起总会让他变得不太像自己,虽然有某种莫名的默契存在,但是这让他很不习惯。

    汉普顿重新端起来他的那杯茶,喝了一口后想起了某件事:“对了,莱因的伤势好得差不多了,也许明天就会离开圣殿回家去,他想邀请你到他家做客。”

    “……我现在对到别人家去做客有种本能的排斥。”弗拉西斯无奈地摇了摇头,“但既然是他,我想应该没什么问题。明天我去医疗区看望他,顺便回复他吧。”

    ☆、味道

    “所以您最近很忙,对吗?”听了弗拉西斯委婉的回绝,莱因显然有些失落,但还是笑了笑,“没关系,等圣殿的祭典过去,您有时间了再来也可以,无论什么时候您来做客我都会很高兴的。”

    他的伤势已经恢复了大半,剩下的只要按时上药就会逐渐愈合,不需要再留在圣殿里接受治疗了。拆下脸上的纱布后,由于五官上的差异,莱因看起来没有之前那么像罗伊尔了,但他的褐色头发和蓝眼睛还是再次让弗拉西斯想起了自己的弟弟,所以连说话的语气都更加柔和了些。

    “既然答应了你的邀请,那我一定会去的。”弗拉西斯替他检查了一下伤口,确认已经没有问题了,这才回答道,“你最好暂时不要工作,等伤口完全愈合再说,否则恢复的速度也许会变慢。”

    “可是不工作我没办法养活自己,这个月的房租我还没有交给房东太太呢。”莱因用手摸了摸自己脸上已经变淡的擦伤痕迹,无奈地苦笑起来,“大人,我已经丢掉花匠的工作了,失踪这么长时间,恩波格尔庄园不可能再雇佣我,我得去找新工作才能拿到生活费。”

    弗拉西斯这才反应过来,莱因自己一个人住在平民区,连房子都不属于自己,生活条件应该不会很好,他忘了顾及这一点,不由得有些尴尬:“……抱歉,我忘了这个。”

    “没什么,感谢您的关心。”莱因抬头看他,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连忙补充道,“而且我学过写字,可以去酒馆替人写信,也能赚到一些钱的。您不需要为这个感到抱歉。”

    平民里很少有能自己写信的人,因为能书写通用语文字的平民并不多,学习这个需要的学费对于平民而言有些昂贵,而且文字在他们的日常生活中并不是必需品,所以很少有平民专门去学习写字。莱因看起来像个孤儿,他会写字这一点让弗拉西斯有些惊讶。

    但他当然不可能追根究底地去问对方为什么会写字,既然能替别人写信,那么莱因应该也能做一些简单的文书工作。他想了想,觉得可以把他介绍到杜朗德的商队里去。之前芬格在闲聊时和他提起过,商队的仓库里需要许多核对货物信息并记录下来的工人,但他们没有招到足够的数量,因为能够写字的平民实在是有点少。

    弗拉西斯向莱因说了他的想法,但莱因最后还是拒绝了他的帮助。

    “我想我还是得自己养活自己,感谢您的帮助。”他说,“布兰登骑士长也问过我要不要留在圣殿里当个帮工,你们两位都是善良而热心的好人,能被你们救回来我已经感到非常幸运了。工作的事情,请还是让我自己去努力吧。”

    既然他这样说,弗拉西斯也就没有坚持自己的提议,只是将他送到了圣殿门口,目送他离开后回到了医疗区。

    阿尔维拉的治疗仍然在继续,但现在莫西祭司和阿伦卡祭司没有再一起守在房间里,而是两人轮换,一个人稳定阿尔维拉的伤情,另一个在典籍库里寻找解除诅咒的方法。

    弗拉西斯到的时候恰好是莫西祭司在病房里,互相打了招呼后他走到阿尔维拉的床边,看着她被笼罩在治疗法阵的蓝光里,心情有些复杂。

    阿尔维拉的脸上毫无血色,嘴唇甚至泛着可怕的青黑,和昨天弗拉西斯刚见到她时判若两人,苍白得令人心惊。弗拉西斯检查了一下法阵,发现虽然她的情况仍然很危险,但已经稳定下来了,至少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诅咒被莫西祭司控制住了,没有蔓延到全身,因此阿尔维拉的性命在它脱离控制前暂时都是安全的。

    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海瑟薇小姐身上的诅咒基本可以确定是来自‘堕落之地’了。”莫西祭司说,“我们从刺客身上找到了来自‘堕落之地’的堕落术士的施法痕迹,他是死于即死类法术,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施法者当时就在现场,或者能直接监视现场的情况。”弗拉西斯替他把话说完,然后向莫西祭司颔首,“非常感谢您的帮助,如果没有擅长解咒的您及时赶到,阿尔维拉也许支撑不到现在。”

    “发生这样的事情,圣殿有提供帮助的义务,你也是圣殿的一员,就没必要替海瑟薇小姐感谢我了。”莫西祭司放下了手里的药剂,朝他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我听说你的任务因为这次刺杀受到了影响,希望问题能够尽快解决,毕竟祭典马上就要到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语气柔和了几分:“你太年轻了,不要有太大的压力,祭司长找你谈话时也许会严肃些,但也只是这样而已。”

    “……谢谢。”弗拉西斯没想到他会这样安慰自己,稍微有些惊讶,“我会尽快解决问题,努力确保祭典顺利举行。”

    今天之前,莫西祭司给他的印象一直是个中立派,脾气很好,但一直担当着一个调停矛盾的角色,很少有负责重要事宜的时候——当然,那也许是因为莫西祭司年纪大了,虽然他身为祭司,身体各方面都不会比年轻时逊色得太多,但始终是相对脆弱的施法者。而重要的任务同时也意味着有一定危险,交给年轻一些的祭司会是更加理想的选择。

    在弗拉西斯刚进入圣殿总部,和汉普顿一见面就相互嘲讽的时候,莫西祭司也同样试图调解他们之间的矛盾,但那个时候……说实话,弗拉西斯并没有将这位老好人祭司太放在眼里。

    因为他看起来太普通了,比起特立独行的古特祭司、阿伦卡祭司他们,莫西祭司更像普通的长者,既没有独特的脾气和习惯,也没有多么受重用,似乎最大的职责就是主持晨会。哪怕后来弗拉西斯知道他研究的是诅咒方向的法术,而且造诣深厚,这个印象也没有发生太大的改观。

    所以连带着,他对莫西祭司的态度也仅仅只是有礼而已,要说有多么尊敬那是不太可能的,毕竟他们已经是同一级别的祭司了,而莫西祭司身上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他敬佩的优点。

    但就是这样普通的一位祭司,在他对着阿尔维拉身上的诅咒束手无策的时候迅速地控制住了局面,将性命垂危的阿尔维拉从死神的镰刀下拉了回来。即使弗拉西斯并不专门研究诅咒,而是一名攻击专长的祭司,这样的差距仍然让他有些沮丧。

    在圣殿的十二位祭司里,他是最年轻的一位,也是成为祭司时最年轻的一位。在此之前这是让他有些自傲的,但现在他意识到自己不仅是最年轻的,而且也许也是最普通的一位。

    即使他头顶着“天才魔法师”的光环,也不过是帝国贵族里的天才,有着不错的天赋,依靠贵族的身份得到良好的教育,接受的一切几乎都是最好的,这才在这个年纪拥有了这样的实力。事实上,真正的天才不需要他拥有的这些也能够成为同样出色的人,弗拉西斯在荆棘城一役中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他从小为之骄傲的优越之处并非看起来那样优越。

    弗拉西斯在房间里一直呆到了莫西祭司和阿伦卡祭司轮换的时候,阿伦卡祭司一进门就皱了皱眉,连问候都没顾得上就问:“什么味道?”

    他的洁癖严重到了一定程度后,对任何异常的气味都特别敏感。弗拉西斯猜到他闻到的大约是什么味道,无奈地举起了自己的手。

    “怎么会有无法去除的血腥味?”阿伦卡祭司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嫌弃,但还是走了过来,“清洁法术和其他办法都试过了?”

    “是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弗拉西斯看了床上躺着的阿尔维拉一眼,“沾到我手上的血迹只能是从阿尔维拉身上流出来的,但经过清洁后她的身上却没有留下这样无法去除的味道,我也觉得很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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