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这个时候进来,“怎么了这是?”
“出去!看着锦欣。”
李云从没有见过这样子的何翩翩,双目血红,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也惊呆了,只得点头,“好。”
李云关上门,何翩翩转回目光看着那个医生。
“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什么叫胎儿畸形,什么叫必须引产!如果解释的不明白,我和你同归于尽!”
说罢一把把医生推开,医生一下坐回到椅子里。
他仔细看着那张检查报告,尽量沉缓着语气,“已经很明显了,因为患者情况特殊,病情在怀孕的时候有恶化的迹象,加上之前药物过敏,医生只能换药,吡拉西坦这种药孕妇禁用,现在胎儿畸形……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看着何翩翩怒意更盛,医生赶紧补充道,“现在胎儿的畸形胎位已经开始影响母亲的健康了,必须立刻做出引产,才有可能保住大人的生命。”
“什么?你说什么?”何翩翩像是被抽干了全部的力气,声音都只剩下气声,“你说有可能?有可能保住大人的生命?”
医生摇摇头,“是,我没办法给你百分百的把握,没有人敢说手术一定会成功。病人家属,希望你能理解一下,”医生的眼睛透过眼镜,犀利的看着何翩翩,“但是如果不引产,就一定保不住。”
何翩翩被他的后一句话吓得一哆嗦。
在同意手术的单子上签完字,何翩翩就再没说过一句话。
晚饭也没有出来吃。
那天,何翩翩就在窗前,呆坐了一整个晚上,一直到天明。
晨起之后,何翩翩的眼睛布满了血丝,加上她苍白的脸颊,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可怖。
李云看着何翩翩的样子,欲言又止,但终还是没忍住心疼,唤了一声,“大小姐……”
“锦欣起了么?”出口的声音已经是辩不出原声的沙哑。
李云鼻子一酸,好歹忍住了,“在房里呢,还没醒。”
“嗯,”何翩翩无意识的扒着饭,声音无比冷静,“医生刚刚给我打电话了,引产手术安排在明天。”
李云死死咬着嘴唇才忍住了哭泣,连连点头,“嗯我知道了。”
李云刚来何翩翩家的时候,只觉得何翩翩是一个那样淡漠的人,无论何时都是那一副表情,没有变化,也没有波澜,只有在见到何锦欣的时候才会露出点笑意。
有的时候,李云甚至觉得何翩翩是个十分冷情的人。
后来慢慢接触下来,李云才知道,其实不是这样的,相反的,何翩翩比平常人更加有血有肉。
她的肩膀能扛下生活赋予她的所有黑暗,还要一并扛起锦欣的,听琳达讲过,何翩翩为了何锦欣能过得好一点,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
就是因为经历里太多,所以她比一般人更加成熟稳重,波澜不惊。
她能承受住无尽的喜悦,不得意,不忘形;同样也能扛得下所有的压力,不自卑,不自弃。
有的时候和何翩翩交流,李云甚至经常忘记她只是一个二十几岁,刚刚毕业的小姑娘。
之于何翩翩,相比于欣赏和钦佩,李云更多的是心疼。
然而上天却总是不能善待这个小姑娘,给了她一重又一重的挫折,玩笑开得越来越大。
“那明天……你会在吗?”
“当然在。”何翩翩抬起眼睛,“我当然会陪着锦欣。”
*
连续两天失眠,早晨看着太阳升起,何翩翩头疼的厉害。
锦欣连着两天又哭又闹。
在她有限的认知里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引产,不能把宝宝留住,从得知怀孕到现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锦欣就已经赋予了这个孩子无尽的母爱。
她不想失去孩子,挣扎着不去医院。
何翩翩一直软语安慰,但是锦欣死活不从,手指狠扒着门框,何翩翩终于忍不住了。
“够了何锦欣!你老实一点!”
何翩翩突然提高了音量,锦欣有些害怕何翩翩的样子,目光怯怯的。
这句话吼完之后何翩翩就后悔了,恨不能抽自己一巴掌,何苦要吓锦欣,她明明一点错也没有。
何翩翩叹了口气,软下声音解释道,“因为现在宝宝在你的肚子里很危险,它长坏了,它会连累到你。”
“坏了、也喜欢,要宝宝。”锦欣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
“是,”何翩翩点头,“坏了姐姐也喜欢,姐姐不是嫌弃它,而是怕它会连累到你,我知道你不害怕被连累。”
何翩翩顿了顿,调整了一下,但是最后出口的话还是哽咽着,“但是姐姐怕,姐姐不能没有你。”
“姐姐……”何锦欣的声音弱了下来,手也从门框上垂下来。
何翩翩咬着牙,狠狠把眼泪逼退。
这个时候她不能哭,她不能让锦欣害怕,虽然知道手术有风险,但是这个风险她来担就好了,不能给锦欣压力。
印象中的妹妹永远是乖顺的,不管是她出事前,还是现在,她有时听不懂何翩翩的话,但是她看得懂何翩翩的神色。
就好像是姐妹之前天生的灵犀一般,何翩翩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的时候,何锦欣也能第一时间感知到何翩翩的喜怒。
其实何锦欣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懂何翩翩的人。
何锦欣躺在移动床上的时候十分害怕,握着何翩翩的手一直在发抖,手指冰凉冰凉。
“姐姐……怕……”
何翩翩的心脏疼痛到窒息,“不怕,锦欣不怕,进去睡一觉就完事了,很快的,姐姐就在外面等锦欣,锦欣睡醒了第一时间就能看到姐姐,好不好?”
何锦欣不说话了,大大的眼睛里还是有无边的恐惧,手指也越握越紧,指关节都泛白了。
“没事的,锦欣不要怕……”何翩翩机械的重复着,伏在锦欣的移动床边一直往前走。
马上就要到手术室的时候,锦欣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突然哭了起来,泪珠源源不断的滚落。
“不要,我不要……”声音弱弱的惹人心疼。
但是手术室的门已经关上了,手术灯“啪”的亮起。
看到灯光亮起的那一瞬间,何翩翩突然觉得浑身的血液骤然冲向头顶,她被巨大的晕眩感席卷。
何翩翩扶着墙壁,走到长椅旁边坐下来,身体抖得像个筛子。
“翩翩!”琳达和张晨听说了这件事,从公司急吼吼的赶过来,在走廊上看到蜷缩着抱着自己的何翩翩。
琳达冲上去一把抱住何翩翩,感觉到何翩翩周身冰凉,牙齿打颤。
几天不见,何翩翩已经瘦的只剩下皮包骨了。
“没事的,翩翩,别怕。”站在何翩翩面前,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这样说道。
也不知道何翩翩听没听进去,她一直低着头,着迷了一般的看着地面。
那种恐惧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多么熟悉的画面,十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同样是在冷冰冰的医院,同样是这一条幽深的长廊。
父亲被推进手术室,手术灯灭之后,父亲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母亲像是地狱里面爬出来的厉鬼,哀嚎了一声之后直直的倒在长廊的地面上。
何翩翩猛地抬起头。
然后疯了一样的冲向手术室的大门,手在上面狠狠地敲着。
“开门!让我妹妹出来!我不手术了!让她出来!开门!”
何翩翩声音沙哑,竭尽全力喊出的声音也不算大,但是在这安静的医院里听得格外清楚。
琳达和张晨赶紧过去把何翩翩拖过来,何翩翩挣扎着扑向大门那里。
“翩翩,你冷静一点!锦欣是去做手术的!”张晨说。
何翩翩完全没有理会张晨,只一味的挣扎着,“不要进去,锦欣快出来,姐姐带你回家,我们回家!快点把我妹妹还给我!”
何翩翩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张晨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控制住她。
琳达在一旁一味的掉眼泪,“翩翩……没事的,你别怕……”
挣扎了一会儿,何翩翩逐渐安静下来,口中喃喃道,“是……会没事的……”何翩翩突然双手合十,“我愿意用我自己的十年寿命换锦欣平安,求求老天,让锦欣平安……”
手术做了几个小时,何翩翩就求了几个小时。
手术灯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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