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寻尔》踏雪寻尔分节阅读47

    “……”

    ☆、殊胜因缘

    等到终于不是很忙碌的一天,只换下了西服,合身的白色衬衫里面还有一件贴身棉绒内衫,戴着蓝色贝雷帽,换上自己的夹棉帆布鞋,披着金色长发,只在大衣外套口袋里塞了一张市交通卡和绿色与玫瑰色双卡,提着放了三瓶酱瓜和三盒酱菜以及两个装着蚕丝手帕的精致小礼盒的纸袋子。纸袋子里还有《无比芜杂的心绪》、《远方的鼓声》和《tender in the night》三本书。拿着手机耳机,祁安独自一人前往火车站行李寄存处。

    寄存处的管理员就像记得她,她只是向他简单说明,无需多言,他便了解了来龙去脉,好像一直挂念着还有这么一号寄存行李的主人,往来的交易也便是高效完成,顺利取回有效余额。离开时,他问她是不是找到了工作,她不答只是微笑。

    她提着行李箱,下到火车站底下宣传着两折促销的服装卖场。人不多,多半看起来生意萧条,门庭冷落,偶尔三三两两地走来过去时髦的都市年轻男女,他们多往返于嵌在服装卖场之间的美食餐饮店。她拉着行李箱逛在各个服装店铺之间,在店门外的长椅上歇脚长坐,打开行李箱,把在西湖买来的工艺品以及坏了的耳机拿出,一起放进纸袋子里。观看偶尔来往的人,最后在一件打折后的毛呢短外套要价三千多人民币之下离开卖场。与她交谈的销售员是一个周末前来兼职的女学生。

    去快递处,拿出书本、酱瓜酱菜,和一个小礼盒,放在一起以备打包寄送。赶在包裹快要被封死之前,她取出小礼盒来检查,确定了没有拿错后才放回去。她借着一晚的半晌空闲时间,在一条蚕丝裸帕的一角绣上了一个符号和三个字,“爱·朋友”。其实礼盒外的包装已经区分开了,又怎么会搞错呢?她笑自己。收件地址是祁连山下的小镇,寄件人的信息处只填上了自己的中英文姓名和手机号码,寄件费从找回的余额里拨出。

    去数码维修店,将头戴式耳机交付检查。维修小伙看着耳机笑说修一个那副耳机的费用也够她买一副其他牌子的还不错的新耳机了,她只是拜托他尽力把它修复完好。然而,当他戴上耳机试听之后,却告知她她的耳机并没有坏,看着她的脸,嘴角露出谐谑的笑。祁安惊讶,自己戴上一听,又加大着音量,那耳机果然是完好无损的,音质也是一如往常,没有漏音现象。她急忙向他道歉,有那么半秒,整个人仿佛都处于痴呆失魂的精神状态之中。

    去自助银行,给两张卡都查询了一下余额。绿卡中新增了一万元整,这虽是应得的,她却并没有想到那一晚上的翻译费竟有这么高。想着,也许是把之后一个星期的薪资都预付在内了呢。他们似乎以为她是心知肚明的,而什么都没有细说,她更是不曾去期待过。然而,玫瑰色中行卡中竟突然增加了一百万元。这是她万万不可能预料到的。从发行长篇伊始,她几乎都是处于与出版商甚至读者完全失联的状态的,而与那一领域专业人士的唯一联系就是那北京杂志社的编辑。先从绿卡中转移六百五十元至玫瑰色中行卡里,那是她归还曾经赊下的帐,只取整数而不去计较零头。

    “我卡里的一百万块是怎么回事啊?你是把我卖给谁了吗?”她在手机里调出联系人,输入繁体字,然后点击发送。时间是晚上八点一刻。

    看着手机,祁安突然想起,自己并未记下他的任何联络方式。

    瞥见左手无名指上的黄金戒指,她蓦然感到些微不自在。伸右手再三尝试,圈环却依然卡在指关节内,挪不出半毫。

    手机发出的短信没有回应。

    经后脑勺罩上头戴式耳机,打开音乐软件,点开一个命名为“the ss”的最新歌单,播放《the scientist》,加大音量。一手扶着耳机,一手提着纸袋子扶着行李箱拉杆,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听完了一整首,也湿了眼眶。循着那乐声,她好似觉察到了他在自己耳畔轻声细语之时的气息,缓缓吐出,缭绕着无尽的磁性温柔。随机播放进入下一首时,她放下耳边扶着的左手,稍微调小音量,任着耳机在贝雷帽下往后耷拉着,边细分着词曲,边注意着前后左右,边拉着二轮行李箱往火车站的地铁站快走。她不知道,他喜欢的那首歌里,是否包含着它隐藏的音轨《the escapist》。

    她由于对耳机中的歌曲过于投入,又紧闭着双唇,而显得面无表情甚至有些难以接近的严肃。火车站前的甬道上,被路灯和高楼大厦的光照得橙黄通亮,多个穿着羽绒服的中年男女向拉着行李箱往来的旅客劝售着自己手中的票,或有一些男子骑着摩托车兀立于风中以望能够拉到客人。然而至她前来,他们却是都往一旁退开的。也许,是她戴着的耳机,以及她脸上映在灯光里的没有表情的表情早已将他们统统谢绝在外。她笔直地朝前踏着步子,两旁的余光却早已将他们明白在心里。

    远远地看见刷卡通道口处一个女孩向执勤的女人询问着,祁安暂停音乐拿下耳机挂在脖颈上。挎着双肩背包的青涩女孩小声而礼貌地向执勤女人询问刷卡及过通道的方法,高挑的女人面无表情地向女孩快速比划完而后双臂抱胸地继续同旁边站着的一执勤男人聊起天来。女孩将软质单程票多次放在刷卡机上旋转,而她的身体却在腿边的障碍物前踟蹰不前,也许她是觉得腿前的障碍物会在刷卡之后自动退开的。她后退着,重新再去问那高挑的执勤女人。

    “你要往前走啊,刷了三次了都,这张卡已经失效了。都已经教你怎么用了的啊!”女人向她轻喝出声,语气里却难掩不耐烦的嫌恶。

    祁安搬起行李箱,让它先过安检,手提着礼品袋,脖颈上戴着耳机。却在注意着她们。

    “啊?它刚刚就是不打开啊……”女孩已经无措得再说不出其它的话,脸瞬间刷地通红。

    又有多少人会去认真关注她呢,旁边多是面无表情的,戴着耳机快速走过的都市青年。她真是完全没有必要自责或害羞的。

    “嘿,女孩,你可以先刷我的卡,记着带走你自己的票,出地铁站的时候会用到的。”

    经过女孩的身边,祁安看着她的眼睛快速对她说着,而女孩的眼睛也跟着她转起来,渐而透露着惶惑,可她并未看见。

    女孩站在原地未动,好像她相信着那个女人能够帮她想出一个可以不破费的通过方法。然而祁安没有得到她的回应,就已经从她面前走过。

    祁安站在刷卡机外,拿出紫卡在上面刷,却不见女孩过来通过。她转头,却看到她正要往反方向走去。她快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自己刚刚对她说出的话,终于明白沟通不畅的症结所在,脸上闪过歉意的懊恼。

    “哎,那个同学!”她朝正迈开腿的女孩喊。

    所幸,女孩转头了。女孩转过头来,看向她。祁安仍然伸着一只手拿着交通卡按在刷卡机上,等她。这个刷卡机被她霸占着,旁边有人排着小队通过。

    “同学,我说我帮你刷卡了啦,你不要再去买一张了!”她面对着女孩说着,同时也有意无意地听着自己说出的话。

    “啊!”她跑过来。

    “你可以过了,那个腿要用点力挤过去的呢。”祁安对她说。

    女孩终于过了检票口,站在另一头等她。

    祁安再次刷卡,将自己通过,望向女孩一笑,然后快速去取自己的那只霸占了有限公共地盘许久的行李箱。

    “谢谢你了,我还你现金吧!”女孩走上前来,从衣服口袋里拿出四块零钱向她递过来。

    “不用了啦,你都已经浪费掉四块钱了。”祁安整理着手中的东西,将行李箱调整到让身体感到最舒适的距离位置上。

    “哎呀,不行的啦,很谢谢你,可是得还你的呀!”

    “哎呀,”祁安学着她的语气说道,“真的不用还了啦,那,下次你如果见到我又还能认出我的话,就请我喝一瓶矿泉水好了,ok吗?”

    “那好吧,真的谢谢你!你之前跟我讲的是西班牙语吗?嘿嘿,讲得好快,一点都没听懂,也不确定你是在跟我说话……”

    “哦,天哪,最近一直在狂练外语,简直走火入魔了,超级变态。那个障碍物也设置得超级变态的是不是?”

    “对啊,还要人挤过去,我还以为它是一刷就自动打开的呢!”

    “所以啊,哈哈,上海就是要与众不同啊!”

    “其实也挺好的!”

    “对了,你自己买的票不要弄丢了,等下到了出口还得检票,到时就说在入口处次数刷多了就好。”

    “嗯……”

    “你赶紧去搭你的地铁吧。”

    “嗯,谢谢你了!再见!”

    祁安站在原地,看着女孩快速地消失在行进的人群里。拉动行李箱要离开时,她望了一眼检票口的方向,重新戴上耳机。人群在神情自若地刷卡进来,一张张脸看似似曾相识却又谁也不认识,高挑执勤女人看了她一眼即将头转开。

    像周围的人一样,祁安跨步往前走着,昂首挺胸,快速行进的脚步是眼神的最好向导。搭上二号线,侧靠在钢柱上,袋子放在行李箱上,双手扶着拉杆,头戴着耳机,开着中等音量,蓝色贝雷帽下有着良好的视野,双眼直视着拐过人群的车厢远处,站着等终点到达。在南京东路站,挤着上下的人群出车门,出地铁站,向着西边行走。在精品店买下一条蓝色布料长腰带,解开了大衣外套上的所有扣子,使衣襟更加紧裹身体,再在外套上紧紧系上腰带,在侧边扎成一个蝴蝶结。

    穿着熟悉的巷弄,拉着接触着地面硁硁作响的行李箱,再次来到那个转角处的高楼之下。她双手一起提着行李箱和纸袋,帆布鞋一步一步地慢慢踏上通往二层的木制楼梯,声音细微得如同猫的软垫重重踩在大理石地板上。

    在楼梯口处,她从头上拿下耳机放进行李箱里,关掉随机已久的音乐,粗略地检查了一遍自己的帽子、头发和上下的衣着,再提着礼品袋拉着行李箱,径直往书店中庭处的咖啡吧走去。出乎她的意料,吧内很少的人,复古座椅也大半闲置着,消费区之外的地方倒是有不少人蹲着坐着站着或靠着书架在看书。吧里响着轻音乐,灯光也一如往常,吧台内镇守着两个人,然而已经找不出她熟悉的那个人……

    “他说走就走,去欧洲冬游了……”

    “他有说什么时候会回来吗?”

    “什么都没说,只是说想去欧洲吹吹冷风,然后第三天就真飞走了,也就是昨天……”

    “他说要走的时候,他看起来是开心的吗?”

    “嗯,好像心情还蛮不错的。你不用担心他的啦,他好像是有一个同游的小伙伴的,简直潇洒得是可以甩开这里一辈子的样子,也带走了满满的,基情……”

    “本少爷明天起终于可以不上班了!开始享受爱的人生!就是这副模样!”另一人附和。

    “哇,那你可以完完全全地当家做主一手包办了,也是值得庆祝是不是?”

    “什么呀,他们这些人吼,感觉钱赚够了,就自由得任性上天了,我们这可是一天给他打两份工呢……”

    “哈哈,真是一个不负责任的家伙!”

    “对啊,享乐最重要了嘛……”

    “能拜托你,嗯,先帮他保存一下这些东西吗?其实算是我送给他的礼物。”

    “啊,这样啊,你为什么不等他回来了亲自送给他呢?不过这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

    “能不能回得来也说不定。”又是另一人说。

    “对啊,最亲密的合作伙伴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啊,我还不知道他从这里消失了呢!天天来蹲点也是不可能的对吧!”

    “那简直要命,好吧,我就代他先把你送他的保存着,等他回来了,我帮你转交给他!”

    “哇,那就太谢谢你了!”

    “对了,一直跟你聊啊聊的,都差点忘掉了。他也有给你留了一个礼物,也暂存在我这儿了,就放在这里。你们两个人送礼物的方式简直一模一样的。你等一下,我给你拿来……”

    盒子外包裹着素雅的礼品纸,扎了玫瑰红色的蝴蝶结。祁安在靠墙的藤椅上坐下来,在咖啡桌上沿着包装的痕迹小心翼翼地拆开礼物的包装盒子。两木罐包装的法兰西玫瑰花茶;一本书,《玫瑰的名字》,透明封纸包裹,意大利文原版;一套实体专辑,《a head full of dreams》。在盒子里,还有一张五寸照片,上面是两个年轻男子,背后亮着彩色灯火的夜景被虚化,他们肩膀挨着肩膀,两双明亮的眼睛向着镜头聚焦,一人洋溢着笑意地抿唇,一人露齿微笑。与照片放在一起的是一张硬质薄卡片,上面的繁体汉字字迹娟秀工整而又不乏力度。

    “‘昔日之玫瑰以其名留其芳,今人所持唯玫瑰之名’,親愛的ann,感謝依然能夠聽聞妳善良美好的樣子。

    專輯呢,是我在三年前去倫敦參觀書店時順帶搶來的,作為那次的驚喜還來不及給妳妳就消失了;原著呢,是我一年前托一個書商朋友在羅馬一家一家找來的,妳總是能流暢閱讀;玫瑰花茶呢,是我剛在上海的公園裡‘自製’的,還望不要嫌棄。

    喜歡單獨瞎逛的我,這次變成了兩個人一起走,第一站將去往德國,法國會是返國前的最後一站,但不知是在何時。妳說,我們會不會在芬蘭的某條鵝卵石小徑上遇見妳呢?願妳的每一天都是我定義的「amazing day」!”

    在卡片的右下方,两行落款,为“爱·朋友,schiling ;寫於妳上回離開我之後的第三天”,简体的“爱”字。

    看完卡片上的字,祁安早已酸了鼻尖,泪湿了双颊。重新拿起那张照片来看。她所熟悉的那张年轻的脸庞,闭着双唇,抿出了一弯悠长的弧度,笑眼间涌露着慈祥善意,含蓄的笑颜里融合着穿越时空距离的亲和力。挨肩的年轻男子,戴着黑框眼镜,双眼闪亮着早熟的气质,却依然洋溢着青春活力。她一点一点一帧一帧地看着照片,湿着眼睛无声地笑得像个失语的傻子。

    重新包装好礼品盒子,放进空了的纸袋子中,再收拾进行李箱里,她并没有随即离开。去旁边的外文译本板块的书架上寻找尼采的翻译著作,却竟然找不到一本,只是工整地斜放着叔本华的巨著。从书架带回一本《芬兰旅行笔记》,在吧台点来一杯牛奶,再回到藤椅上坐下来,边喝着牛奶,边将书翻阅。

    前方隔桌原本安静地坐着看书,或时不时地扒扒头发的男生,侧边靠着墙壁,用手机大声说着电话。男生对着手机越说越大声,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愤怒,甚至旁若无人到拿起书本砸起咖啡桌桌面来。正为学业期末备考的男生,挣扎于父母对于其恋爱自由的强制性管束与自我对于自由生活的向往,爆发出羽翼尚未丰满的无奈愤懑与万万不堪妥协于接受既定安排的执拗。他把他的痛苦不耐甚至充满激情的幻想,在电话里对着那头的人,在这个时空中如破坏性山洪一并倾泻而出。原本由纯音乐织出安静的咖啡吧,长时间地填进了他时不时充满情感的抑扬顿挫,直到咖啡吧服务员终于前来提醒他小声说话,而男生只得将他的慷慨陈词转移进书局内的洗手间里继续进行……

    发觉自己已经花了好长一截时间在后边感受着男生的情绪,祁安喝掉最后一口已经冷掉的牛奶,一望远处,若有所惊觉地打开手机一看时间,已经夜里十点。合上已经看了一半有余的书本,从座位上站起,跟朋友的合伙人打招呼告别,拉着行李箱,拿着书本去书局的收银处买书付款。年轻收银员神情疲累,付款之间没有额外的话语,双方默默进行着交易。

    排除掉直接打计程车回酒店的想法,祁安单手拉着变重的行李箱,再次穿行在熟悉的街道上,回到南京东路站地铁,再次搭上二号线站进车厢里。

    想起什么似的,继续随机播放起歌单“the ss”。这一趟,她的心里竟是那么地希望着这趟地铁能够快速到站,所有车窗外忽闪而过的黑暗都似江的沉重压迫而来,而她只有在他的面前才能放宽心怀轻松呼吸。她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他的身影,好长时间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了。

    耳机中刚播放音乐没多久,就插入了一小段无声的空白,而后继续响起。祁安拿出手机来看,是北京杂志社编辑发来的简讯,如她所料。

    “‘终生’授权而已,把你卖掉,你才值一百万啊?那吾等小可可真是要低廉进尘埃里了!还只是部分版权预付金啊,下一阶段的出版老板怕你创作生活太过拮据,提前预支的。他们的国际团队将会在你这一合同期满后,致力于为你塑造国际形象,目前呢估计已经开始版权输出洽谈的筹备工作了,所有事宜会在合同一生效时即刻执行。可能还会与你的准前出版老板有一个判要谈。对这类乖孩子狠狠心也是好的,也是必要的,否则它不会知道自己的影响力究竟有多大,埋没了孩子不如不生孩子……”

    看着简讯的内容,祁安笑起来,却隐隐觉得哀从中来。删除所有的简讯,拿着手机的左手重新放进大衣外套的口袋里,看着车厢中坐着的人们,抬头看一眼路线图,看着车门口,盼着东昌路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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