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寻尔》踏雪寻尔分节阅读43

    双脚伸出棉拖,前脚掌分别轻触在左右踏板上。她又一次抬起双手,停顿在钢琴黑白键的咫尺上空,双眼微微失神地看着琴键。

    一分多钟后,她的十指开始在黑白键上缓缓呼吸出旋律来。流畅自如,琴声一如她脸上的表情,满溢着迷离的深情与温柔,款款的对位,细腻的和弦。不是一鼓作气地连续弹奏不已,有时甚至填进十几秒的寂默无声。然而,在不弹奏的时间里,她的身子是悠悠邈邈地轻轻摇晃着的,双手在琴键上空是如指挥一般地轻轻柔柔舞动着的。她像是灵魂出了窍,身体轻飘飘地升至寂静无人的荒野上空,独自飘荡在缓缓移动的云絮里,看着星光璀璨的一片夜空下向着一个方向独自行走着的另一个自己,而丝毫没有意识到旁边的拥有**的他人的存在。

    奏出了最后一个稍稍预示另一阶高昂基调的音符,这一切也戛然而止了,她的灵魂重附**,并跟着回到现实里。她望着黑色光亮的琴身,潸然落下泪来。上面映出的另一个人的身影,她是见到了的。

    啪啪啪,啪啪啪……右后方响起来有节奏的嘹亮掌声。她转过头去,忘了擦掉眼泪。

    他站在蓝紫光与白光的交界里,一袭及踝白衣,润红的唇角微扬,三七分着刚刚洗过并已擦干了的亚麻金色头发,似黑的蔚蓝眼睛看着她,摊平的双手不停地鼓着掌。恰如一个少年。

    意识到自己竟不由自主地痴迷进这副光景里,祁安躲一般地快速转回头,悄悄抬起他的睡袍袖口擦干眼泪。

    “你偷偷在我后面多久了?”她怒问他,佯装着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也不是很长,就是从头到尾地,听你弹完了这第二乐章,很完美,然后又添了一些想象,也就比一个人刚刚盯着我的样子发着呆的时间多了不少而已!”

    “我可没有看着你发呆!这里面还有第三个人?”她看着自己的手指,转而又去观瞻他的身后。

    “呃,暂时没有,”他随着她的视线也去看自己的身后。狡黠一笑,进一步走向她。“不过,我想,对创造力很强的人来说,让这里多出一个人来也绝对不是困难!”

    “哼,想不到,我刚刚看着你,还觉得你是一个纯洁少年,可转眼你就变成了一个引诱女孩的色男人了!”

    “哦,亲爱的,因为你自己刚刚看起来也就像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呢。你现在看我像一个色男人,那也是因为你已经突然长成了一个色女人。你同意吗?”他捧上她的脸,拇指的指腹在她的内眼角下轻柔地擦拭。

    “你知道我刚刚玩耍的是什么?”她仰望着他,转移着话题。

    “我听过很多版本的,但是偏爱格伦·古尔德的。”

    “你有在听?”

    “我一直在你背后默默地,偷听!”

    “所以你也一直在悄悄地看着我丢脸喽,嗯?”

    “我很抱歉,本来想默默欣赏你一个人独奏的,可还是幻想出了整个乐团。”

    “哈哈哈,原来这个房间里还有更多的人啊!”

    “ann,理性,却感人至深,我喜欢你的演奏!”

    “若属于演奏,那不是我,我已近七年没碰钢琴。她只是听着看着另一个人在演奏,而我仅仅用双手把它模仿到这副琴键上而已……”她面对着他的善意恭维,再次出了神。

    “宝贝,你太累了,你现在需要更多的休息,你现在需要去睡觉!”他用自己的话语使她回神。

    她没有说话,视线从他脸上收回,离开他的手掌,转身小心合上键盘盖,趿上拖鞋,站起身,越过他,径直往客厅的一个长沙发走去,而后躺在上面,头靠在抱枕上。

    “可以借我一条被子吗?看在她免费为你演奏的份上。”她问紧随着到来的他。

    他不回答,慢慢走到她的跟前来蹲下,一只手的胳膊肘顶在沙发前的小长桌上,指背支着太阳穴,与她正脸相对地看着她。只是看着,不语不笑,波澜不惊,却是神情莫测。

    “流浪的公主,不要太骄傲。”他噌的一声突然站起身来,连着蹦出这么一句话。

    “上床睡觉去!”

    他的话音未落,还在寻微中的她已被他,像抱小孩一样地抱起。她没有看到他说话的样子,却见到末了他奸计得逞一般的,狡黠暗笑。

    关了客厅的灯,他抱着她疾步走进光线幽微的卧室。将她轻放在大床上,随即从她身体上空翻越而过,将自己轻摔在她的身旁,微微接触着她的身体,又火速拉上羽绒被,盖在两人身上,掀起一阵漫着清爽气息的被风。快速按下床头一侧的小台灯,他向她侧转过来身体。

    “晚安,我们的欧洲时间!”他对着突然陷入黑暗中的她说。

    祁安转离他,伸手去按开自己这一侧的阅读灯,又转身回去。他瞬间被微微照亮在她的面前。他正用一只手枕着自己的头,凝视着反方向侧着身体的她。

    他的脸在面前放大,她看着他的眼睛。他凝望的眼波平静,满溢着无需言明的柔情。两相无言,怜悯并疼惜。她的心海不禁泛起阵阵涟漪。伸出左手,抚上他的脸颊,抿唇莞尔。他伸上来右手,覆上她的手背。

    望向他的红唇,祁安情不自禁地向他的面颊靠近,向他倾身,嘴唇轻轻吻上他温暖的柔软。她像是致以一种简单的问候礼,不作长久的停留,稍一碰上便立马离开。然而,他被她诱惑的唇却将她紧紧追着,解除了顾虑的心是万万不可能将眼前的甜蜜轻易放过的。他们的唇舌,缱绻在一起,专注而细致,探寻至对方的最内里,但依然留给对方纯净清新的空气。

    他们互相成为对方的艺术珍品,在不曾面对面地相互凝望的时空里,都曾各自历经千锤百炼。这一刻,他们互相怜悯与疼惜,化为最温柔缠绵的拥抱和亲吻。随着情意,一切水到渠成,他们互相为对方褪去简便的衣装,裸裎相对,又亲密地融合在一起,用每一寸肌肤敏锐地感受着对方,将温度相互传递,好像找到了身体遗失已久的另一部分,灵魂都向着对方紧密靠拢……

    他们交换了位置。她的脸贴着他的胸膛,手臂环在他的腰上。他的唇从她的后脑勺移到她的前额,手掌在她的手臂上轻轻抚摸着。

    “宝贝,你还是一个很有力量的女孩儿……”

    “……”

    “这是什么?”他的左手抚上她的右手手腕,轻声问她。

    他左手无名指上的金质戒指与她的银质手镯轻轻地触碰到一起,发出短促而清脆的声音。

    “银镯,我戴了十多年。”她看着两人的手回答。

    “十多年,它都经历了什么呢?”他用手指轻擦她的镯子。

    “你真的想知道吗?”她看着他的手指问他。

    “如果你讲出来给我听,我想我会讨厌我自己。”

    “难道你就不会把我抱进怀里哭吗?”

    “能让你哭的会是平常小事吗?”

    “我看着你,就会想哭,可是并不伤心。”

    “这可是一件大事啊。那你把眼睛闭上,让我抱着你,把自己当一个孩子,你睁开眼后会重新看到我。”

    “……”她据他的话照做,闭眼又睁眼。

    “你喜欢的水果是什么?”

    “香蕉,奇异果,草莓,它们能让人开心。”

    “那种感觉,并不是对每一个人都会有的是吗?”静默了片刻后,他问。

    “……这个银镯,是我身体的延伸,上面有我自己划刻的纹身。”她答非所问。

    “亲爱的,你在上面都纹了什么?”

    她没有回答,侧脸离开他的胸膛,与他四眼相对着侧卧。她紧缩起右手,用左手使劲地将开口银镯脱出手腕,再呈现至他的眼前,示意他拿去自己研究。

    他接去银镯,目光沿着圈环,将内部探查。

    手镯在灯光下下闪着银白的金属光泽,虽是光面却已并不光滑,外面多处密布着细小的坑洼,已稍嫌粗糙。内面刻着些微流露个人风格的字迹,笔力遒劲。zzfsfggglbiyacpss,无所谓头尾,是相互间隔着一些距离地填满了整圈内环的七组大写字母。

    “你可以给我一点提示吗?”他的目光不离银镯内壁。

    “它们是我认为的哲学家艺术家的姓名的首字母组合,其实也不总是的,并没完全定型。”她以英文解释给他听。“比如,zz可以指代中国道家的庄子,但不是睡觉。”

    “好像很难把它们全都转译出来啊,如果我能成功破解剩下的六组,我能得到一点什么奖励吗?”他看着镯子,佯装费解地皱着眉,转而一脸虔诚地看向她。

    “不止是六组哦,就像四季也不仅仅是四个季节或这个酒店哦。如果你能全部破解,那么我就……”

    “你先不要作决定,”他的手指贴上她的唇,急忙阻止她。“你不用为我作任何承诺,等我成功破解了,你再回答我好吗?”他的双眸紧紧地贴过来,语音轻柔。

    “……”

    她看着他,抿笑不语,闭上眼睛。感觉着他把镯子小心翼翼地戴回到自己的右手腕上,没有挤出痛感,期间与他的金戒指有过一次摩擦出声。

    “不设期限。”她说

    “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他应。

    ☆、善本渡岸

    漫游许久的神思,被手机的震动唤回。

    她拿起手机,查看刚刚送达的简讯。正是她的亦是同事亦是朋友的北京杂志社编辑。

    祁安知道他将自己视为妹妹,即使他明白自己相对于他的情感成分,同事的因素会更多一些。那么,使两人的关系多年来得以稳定维系的,便是两人间互相牵连却又互不干扰的共享型利益,同时又源于自己的信任和他的放权。更深层的原因,也许是,他对自身的孤独本质的觉知,那份孤独令他对人宽容。不吝自己的疼惜之心,是他雷厉风行的柔情背面。于同事因素之外,祁安对他的情感是复杂的,她清楚,那份流浪的惧怕长久不得回归,也正是由于自己背后那份隐性金钱力量的逐月或非常规性的积累,即使她的生活过得似日日挣扎在贫困底层。

    “没事儿,早没事儿了,经过你这条比长城还长的反射弧,就算天大的破事儿,也已经给你解决完了。”

    “又以我的名义成了什么公关?”她点击发送出繁体字。

    “之前不是跟你说了,出版社的合作事宜嘛。他们有未来权的概念,但是相较于欧美还是不够成熟的,细化起来也有点棘手,而且,出版社固然大,十年十五年计划也还是没能确保的,在法律内外更得小心走。好歹排除了万难。就几天前,对着一纸还没签字的合同,上面的空白授权人居然就引出老总的神经质来了,说什么非得至少见你一面儿不可。我说你浪迹到哪去了都不知道,哪是说想见就能见着的。现在好了,中午一顿西餐,一瓶地道波尔多,就把他妥妥地搞定了!话说,在仔细权衡了各项利弊之下,之前我就把你的手机号码给他了,他骚扰你了吗?没事儿,爽不过的话,把他拉进黑名单就成!”

    那头发来的一大段话,她看了很久。

    “那个神经质老总,是何方神圣?”她问。

    “地理热带一出版社大亨。明面儿上不要给得罪了,暗地里拉黑没问题!”

    “嘿,你要小心你已经树敌颇多啊!”

    “呀,听你这说话的口气,好像心情不错嘛!流浪的傲娇公主,找到大王子安顿下来了?”

    “瞧你说的,好像活生生看见了一样。不过谢谢你,你知道,它们无以为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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