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同文/书同文》書同文/书同文分节阅读27

    一时公培寅入书房,见得墙上一幅新挂的字。殳引双手背后,眯眼等其夸赞自己文体。只是那公培寅并非爱行奉承之辈,开口便直言氓、淇之战。殳引愣了愣,背身过去,道,“此事本王亦有耳闻。”培寅便道,“邵仁君野心勃勃,喜好杀戮,如今已为天下所不齿。大王何不顺应天意,出兵氓国,救淇国于水火,介时莫说淇国,其余各国都会赞颂大王您的。”殳引伸手指拨了拨挂在笔架的毛笔,说道,“听闻氓军已调动五万精兵,如此即便是以越国兵力,恐也是场苦战啊。”培寅立即道,“微臣已有一策,大王请听微臣道来。”于是便说若与氓军精兵正面相战必然对越军不利,然此刻氓国调动全国精锐出征淇国,其国中必将兵力不足,越军只需趁此大举压境,氓军为保国本,必将班师回朝,而到时越军亦勿须与其对抗,只将兵力撤回境内,此举不费一兵一卒便可解淇国危难,而氓国也将不敢再轻举妄动。

    殳引听罢,点了点头,说道,“丞相果然妙计。”但仅一句便不再说了,而是转头问正磨墨的苏伐,“伐儿,你道本王是该出兵还是不该出兵?”苏伐一手拎着衣袖,一手磨着墨,眼也不抬,只说,“大王平日教我不要过问朝政,此刻问我,我又怎么答来。况且方才丞相与大王所言,我一句都未听得,我又该如何说呢?”殳引笑道,“你又不聋,丞相与本王说的又不是私话,你当然听得,来,快说说你的看法。”说着便将墨锭从他手中拿走。苏伐擦着手上的墨,看了眼殳引,才道,“依我说大王不该出兵。”公培寅闻之一怔,立即抬头看他。殳引仍是笑,追问,“那且将不出兵的理由说出来听听。”苏伐只简洁明了道一句,“那淇国与大王有何亲故,大王理他作甚。”这一说,殳引便止住了笑,心中复说一句,“有何亲故……”思罢便正色面向培寅,说道,“伐儿此言正是我意。虽说帮助弱小乃君子所为,但是本王也记得丞相曾教导过我,凡事火候未到,不可匆忙大意。”公培寅听得此言满是惊讶。殳引继续道,“氓国虽兵力强劲,但要想攻下一个国家也非易事。纵观四海,越之强敌便是氓国,如今氓国因淇而受牵制,这于越便是绝佳机会。越国当趁此兼吞周遭小国,占领他们的土地,抢夺他们的财富,而越国凭此便更加强大。况且淇国尚未言说要求助越国,本王此时出兵岂不是显得太过好事,这与理不合。”

    殳引一番话说的合情合理,公培寅一时语塞。殳引将墨锭交还苏伐,苏伐继续研墨。殳引朝培寅一瞥,道,“此事该如何本王自有定夺,丞相先行退下罢。”公培寅不肯退去,仍拱手道,“大王所言句句在理,微臣实在不该再多费口舌。只是如今淇国危在旦夕,还望大王看在与淇太子的情分上,施以援手,救其于危难。”苏伐本是兀自研墨,此刻手中一顿,悄悄看一眼殳引。殳引低头不响,等一时才抬头,说道,“你乃本朝之相,何以处处为他国着想,真教本王不得不怀疑你是否还在挂念故国啊。”公培寅忙叩头,言辞恳切,道,“微臣忠心于越国,何来非分之想。”殳引不理他,站到案桌旁,问那苏伐,“这墨砚的如何?”可眼睛看着砚台,垂在身侧的手却在袖中一挥。培寅见状,心下叹气,也只得退去。

    ☆、第四十九章

    事离培寅劝谏三月已去。氓、淇之战如火如荼。诚如前言,阮中醒重整军队,调整部署,淇军节节败退,如今洛河战事已罢,氓军于入秋之际登上淇国国土。

    再看越国,殳引果真做到隔岸观火,眼见淇国失利却不予援手,反命褚千里率兵征伐有桓各境,平定大小战乱,将诸小国、部落逐渐纳入越国管御。公培寅有心为淇,再次觐言,言明氓、淇一战与越之关系,奈何殳引听之不问。意欲再谈,恐惹人猜忌,旁敲侧击数次带及,殳引全作耳风。培寅心中焦灼,空见故国蒙难。

    越国国法严明,军队善战,百姓安乐。重阳将至,殳引借由祭祀大典而新修宫殿楼阁,并减免其方一年赋税,其方百姓可以此作修葺家住之用。较之淇国战乱,百姓疾苦,越国可谓国泰民安,空前盛况。

    一方越国举国热闹,一方淇国亦正沸腾。可所谓之事,却是大相径庭。

    氓军入境,接连攻破三座城,如今已至大占。大占距淇国都城淮告不过数千里远,大占一旦攻破,淮告便岌岌可危。

    前方线人将氓、淇战况报与殳引。殳引捧信正看,读及氓军已至大占,甚为吃惊。他原没料到淇国如此不堪一击。倘若氓军以此阵势一举攻入淮告,且不消一年,淇国便被氓国所灭,到时文苒何有容身之地。想罢,顿时将信攥作一团。

    苏伐秉烛而来,替他将案上将燃尽的烛火换去,见殳引神色凝重,似未看见自己,便道,“大王在凝神想些什么?”见殳引不响,又说,“前时重阳,大王命人替我新建了宇阁,今日听闻已经竣工,大王可否陪伐儿前往一看呢?”苏伐此时十而有九,差之殳引十岁有余,殳引与其同患过难,当初心有不舍,留在身边,此数年之间,对其十分宠爱。这时所言的宇阁,便是殳引特为其修建。只是此刻殳引毫无雅兴,闻得苏伐之言,便拉他手,说道,“伐儿先去就寝,明日我自当前往宇阁。”苏伐心中不悦,殳引对他甚少不理,如今却不知为何事。思虑处,目光落在殳引手中的纸团上。

    殳引为这氓、淇的战事一夜未有好觉。公培寅关于其中利弊之言,殳引心中早已有数。除此其一,其二也甚为担忧祝文苒安全。

    天方初蒙,便闻报时的卫士打更之声。殳引翻身而起,见窗外乌青,日头未起。侍夜的太监见他坐在榻上发呆,便凑前轻声问道,“大王,是否更衣?”殳引点了点头。

    换罢袍服,去早朝太早,也不想进书房批阅奏书。信步出门,在廊间闲走一番,忽而想起昨夜宇阁一事来。于是命太监领着前往。

    苏伐长于洛河之畔,此宇阁便仿民宅所造。入门便是一条逶迤曲折由小石铺就的小道,这道上每块石子皆由工匠打磨至相同大小、一般圆滑。小道两旁又载树木花草,树是红枫,花是秋海棠,此时正值枫叶满树红,海棠竞相开之际,虽是清晨,可这一路过去,便是安静中也带了几分热闹。再往内便是石山和房舍。房舍均不高,又是木材所建,一显朴实风雅。

    行一时又嫌随从脚步杂乱,惹的自己心烦,便挥退众人,只自己留在院间闲赏。再至宇阁深处,便有一条小河横穿而过,此河不宽,上面只搭一座木桥,配得这院更加质朴动人。那河畔有几株早梅初开,露出粉白的花瓣。殳引捏一根细枝至鼻前,可惜那梅却无一点香气。殳引心下不免有淡淡遗憾,便轻叹一声摇了摇头。放了树枝才抬头,见前方一宫女身着粉边白衫,捧一盆水正从木桥上过来。那女低着头,踏碎步走近,见了殳引竟不慌,只恭恭敬敬侧身请了安。殳引见她周身服饰与这梅色有几分相似,便多留意了几眼,正瞧那女亦抬头一笑。殳引心道,这小宫女倒是长得十分标志。于是随口与其搭语几句,问其姓名,答说妙纹,又知其前日才进宫,分派来此宇阁做活。殳引点头,让她去了。宫女袅袅才去,殳引神思一晃,竟在乱思里浮出一景来。此地有妙物又有妙人,我若与他共住于此岂不美哉。然他这刻全忘了此地是为苏伐所建。

    殳引在宇阁呆至日出方回,心中大喜,回宫便提笔亲命此阁为榭雨阁。午时,榭雨阁牌名已悬在宇阁之上。苏伐午后才去,见阁名提的妙,问了人才知是殳引亲笔题写,当下很是欢喜,不日便搬入此中居住。

    苏伐虽得盛宠,只是这宫中向来没有给男侍头衔的规矩。殳引见他住在阁中,便封了他一个榭雨阁阁主的身份。

    时去一月,殳引正与众大臣朝中议事。事毕,正欲退朝,那户部的副官杜有定左右瞧了瞧,才踏出列来,向殿上拱了拱手,道,“大王,户部侍郎有本要奏。”那侍郎之职也不是什么大官,户部之事皆由尚书汇报,此刻杜有定贸然独奏,大臣心中都有惊疑,也不知其所为何事。殳引点了下头。杜大人似有犹豫,片刻才说,“这……淇国……淇太子有书信一封,委托微臣……”话未说完,便被殳引打断。殳引惊问,“什么?淇太子?”杜有定唯唯诺诺,说道,“淇国太子正……正于府上做客。”于是便将祝文苒乔装扮作商人,瞒过氓国耳目偷入越境,后在越国处处受冷落,唯独自己对其尽礼。说时自然隐去其中收取钱锭细软一事。大臣们听罢,皆互相偷觑。殳引起初不信,但听他言之凿凿,又想氓、淇大战,文苒身为太子亲自出使他国必然小心谨慎,于是且命杜有定将书信呈上。

    殳引打开信来,尚未阅其内容,便一眼认出是文苒字迹。顿时惊的立起身来,手中仍拿着信纸,招呼道,“赶紧将淇太子请上殿来!”杜有定本也不确定那人是否真是淇太子,只是对方出手大方,又道只需将这书信传于殳引,他自能辨别,又答应事成之后再送千金。杜有定财迷心窍,以至于莽撞行事。如今见状,便知自己下对了棋,于是面露喜色,道,“淇太子正在宫外马车中等候。”

    一说便有侍卫太监领着人进殿。文苒此行只带一名随从,两人皆是商人打扮。文苒身着枣色素袍,头上戴着冠,两条银色绸带从冠上垂下,分落在肩两侧。其随人入殿,眼睛看地,到殿下,也不拜礼,仅直杵杵立着。

    二人近十年未见,殳引见文苒与氓国时无甚差别,人虽不看自己,自己却已心动。殳引只觉胸口扑扑跳动,未及问话,便忙不迭跑下殿来,才下台阶,方想起自己身份,再看左右,诸位大臣皆露惊色。殳引这才平了平气,重新回到殿前坐下,清了清喉咙,问道,“文……淇太子此次秘密出使越国,不知是为何事?”见其不响,又咳了咳,“淇国情状本王也知大概,若为此事……”未说罢,殳引便停住了口,细看文苒,仍是低眉垂目,与来时无异。此时殿上未有人声,大臣们皆睁大眼看自己,殳引愈是静坐不响,那心便愈是乱跳的激烈。殳引悄悄抓紧衣襟,生怕那扑扑之声被外人所闻。

    一旁公培寅是等片刻,见再无人声响,便向殳引拱了拱手,转头问文苒身后的随从,“淇太子此行必有目的,你身为随臣同行出使越国,何以到殿上一言不发?”那使臣闻言忙慌张应答,“下臣不敢。”说毕又看文苒一眼,支吾道,“太子所求之事已写于信中,越国大王只需……只需”越说声音便越低下去,只听得最后几字如同从喉中滑逃而出“看信即可。”

    “大胆!”大臣们闻罢皆怒目指责使臣。使臣颤巍巍缩站文苒身后。大臣皆道,“大殿之上岂容你如此放肆!来人,将此人押下去!”

    使臣之言惹的众怒,然文苒始终如一,不为所动。公培寅看了看殳引。殳引愣愣坐在殿上,似没主意,见殿外侍卫涌入,才叹气道,“先送淇太子与使臣去弗仕院歇息罢,此事明日再议。”说罢便命退朝。

    午时,殳引召公培寅入内殿,将文苒之信交于他。信上所述便是求越国出兵相助淇国之事。公培寅看罢,将信放于案桌之上。殳引向他一笑,问道,“丞相,意下如何?”培寅拱了拱手,道,“此前微臣请求大王出兵救淇国于水火,大王以扩展疆土,淇国尚未主动相求为由,不肯出兵。如今越国征讨有桓各地,周边小国、部落皆已归顺,而今又有淇太子亲至越国,不知大王可否伸出援手?”殳引闻罢,呵呵一笑,道,“听丞相所言似有责怪本王的意思啊。”培寅道,“不敢。”殳引捡那信纸又摆在眼前看了看,道,“出兵救淇又有何难。若是以己出发,本王何尝不想救文苒呢?只是本王如今身居高位,怎可为一己私欲而折损国力。所幸如今文苒在此……”说着将信纸抵在额头。培寅见状,只道,“淇太子那边大王准备如何说?”殳引睁眼,说道,“自然是答应无误。只是何时发兵本王另有决断。”

    正值午膳时间,殳引留公培寅在内殿用膳。饭后培寅欲与之再谈政事,只是殳引神思不定,三句已过,方答说一句。公培寅见之,心中明白,于是道,“时下凉秋,秋乏人倦,大王不妨歇息片刻,待恢复了精力再与培寅论政。”殳引忙打哈欠,伸了伸懒腰,说道,“本王正有此意。”公培寅便作了揖。殳引见其退去,便唤左右,“来人,摆驾弗仕院。”

    祝文苒今日见着殳引,面上虽无波澜,心中却也激荡,亦有思念亦有愤恨。虽没正眼看他,耳中听得他的声音,比之以往却老成许多。他在氓国独自囚禁时,曾为殳引等人以自己为饵,发誓不再与其相见,即使见了也不同他讲话。只此刻又万分后悔起来,如今自己身为淇国太子,此行并非为自己,而是为一国存亡,怎可为了前仇旧恨而误了大事。自己的书信虽已递交殳引,可不知其意下如何,可肯出兵相助。文苒暗暗道,“早知便在朝上问他一问就是了,这刻也不必在此劳神。”于是便大叹一声。

    殳引正至门口,忽而闻及屋内叹息之声,方要推门的手便缩了回来,调转了身准备离开,可才走一步又停住了,背着门想了想,便又转身来,叫太监禀了声。

    “大王驾到!”

    文苒在屋内闻之,顿时一怔,回身来朝门口一望,殳引正推门。两人相视皆愣住。

    殳引一身青色宽袖袍服,朱色佩绶,头戴冕冠,因是短发便未插簪,只两根丝带在颌下细了结。而文苒此刻冠帽已脱,头顶一团小髻,以一根银色丝带相扎,带上镶一块薄脆宝玉,束在脑后的头发从耳侧垂下。文苒先及回神,回转头去。殳引慌入门来,快步走至他身后,可近了身又不再上前,开了几次口,又不得说出一句话来。

    文苒立着并不回头,只说道,“大王这番前来,是要告诉我准备了几队兵马前往淇国?”殳引见他开口,心中只是喜,哪里又听得他说什么,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掰转身来,说道,“我当你不肯同我讲话了!”文苒未料此举,顿也一惊,正欲抬手相抗,可抬头见殳引喜上眉梢,满眼柔情,心下一软,只低下头来。

    ☆、第五十章

    上文提及氓、淇之战关键时刻,殳引仍不肯出兵,祝文苒扮作商人潜入越国。二人重逢,已不若小时那般无间,相视半刻,话头不知从何而起。

    殳引掰住文苒肩,忽而惊醒自己不该无礼,憨笑着放开手来,说道,“殿下只身犯险来越国,可是为救兵之事?”文苒拱了拱手,说道,“事具详细已呈书信,大王既已知晓何必再问?”殳引侧头说道,“不若殿下亲口说来动听。”文苒见其言语有狎戏之意,顿又心中愤恨,咬牙道,“莫非大王要我跪下相求不成?”说毕便甩开一侧袍角,端手要下跪。殳引赶紧扶着他的手,口中连道,“不至于此,不至于此。”文苒缩回手,瞥他一眼,便转过头去,“哼,大王顾左言他,无非是淇国未有承诺好处。”殳引道,“殿下未免太过看低本王。”文苒道,“既如此,何以不愿出兵?”殳引道,“本王至此未说过不肯出兵啊。”听这一言,文苒顿时回转身来,望着他眼里满是不解,“大王是说肯出兵救淇?”殳引对他一笑,不答,环顾屋中没有侍奉之人,便道,“殿下只放心住在这里,稍后本王便差宫女太监前来服侍起居。”文苒再问救淇一事,殳引总不肯正面应诺。直至殳引离去,才讨得一个再议结果。

    两人少时情分颇厚,此刻相见竟无一人再提往事。

    殳引见罢文苒,见其与自己疏远的很,又思及氓、淇、越三国政事,便就闷闷提不起劲来。前往榭雨阁,见苏伐正倚楼摇扇,身旁宫女妙纹侍奉茶水。殳引默不作声上前,妙纹正要行礼,被殳引挥手打发去了。苏伐回手来拿茶,摸两次不见人递来,正欲做声,却被殳引一把搂住腰扣在怀里。苏伐唬的直瞪眼,“大王何故在背后做猫吓人?”殳引拿下其手中折扇,展开了对着苏伐扇了扇,笑道,“伐儿,本王想问你借样东西,你可肯借?”苏伐从他怀中站起,夺过扇,道,“我又不带兵,大王问我借也没有。”说毕也不看殳引拿了案上茶来吃一口。殳引凑上嘴去,抢他口中茶水。苏伐推开了,手背擦着下巴,说道,“都流出来了,喏,给你茶。”说着将茶杯递过去。殳引不接,笑嘻嘻道,“本王爱吃你口中的茶。”说罢也不管人乐不乐意,便扶住他腰,将舌往其口中填去。

    两人倚住阁栏缠弄一会方才休,苏伐稍有气短脸红,说话也无方才醋意,转了身看着楼外,问道,“大王刚刚说要问我借东西,不知是要借什么?”殳引见他语气渐软,暗自笑了笑,说道,“本王欲借这榭雨阁一个人。”苏伐奇道,“是谁?”殳引朝屋内看了看,道,“妙纹。”苏伐听了更奇,“为何好端端要借一个宫女,难道服侍大王的宫女还少麽?”殳引摸住他手,“那伐儿是借还是不借呢?”苏伐见他故作央求姿态,便笑了,说道,“这宇阁都是大王的,何况人乎?大王想要,拿去便去,何消同我来说。”殳引摸他的头发,望着他道,“你是阁主,在这里,便是本王也该听你的话。”苏伐听得心酥身软,伸手抱住了他。

    午后一叙,祝文苒未能达成此行目的,这刻在弗仕院内坐立不安,也不知淇国境况如何。随同自己而来的使者被安置在别处,祝文苒欲出院找来使者问话,可至院门口便被人拦住了。文苒见是四名带刀侍卫,便皱眉道,“我以淇国太子身份出使越国,并非囚犯,何以不让我出去。”侍卫们目不看他,只道,“未有王命,不得放行!”文苒一愣继而倏地全身一冷,回想方才殳引所言“殿下只放心住在这里,稍后本王便差宫女太监前来服侍起居”竟似有关押自己之意。想及此,便一把抓住侍卫的长戟,大声道,“且唤殳引前来!”侍卫们不予理睬。这弗仕院离正殿尚远,任文苒如何叫骂殳引也无法听得,更别说此刻殳引正于榭雨阁之中与他们说笑。

    祝文苒怒火中烧,要强冲出去,奈何以一人之力,即便出得了弗仕院又如何出得去这王宫大院,如何出得去其方城。吵修一番,终于罢手,垂丧着脑袋,骂自己愚蠢骂殳引无义。回去房中,躺在床,思虑对策。迷糊间倒不知何时睡着了。

    再醒时,暮色已至。文苒心方定,便想起今日之事,心里正慌,便从床上一跃而起。起了倒又一奇,不为别事,就是不知是谁趁自己熟睡来脱了鞋袜,挂了床帐。出了卧寝,隔帘而望,这外室果有人影在动。文苒心头一紧,只道是殳引,忙打帘子出来。

    帘外之人正是妙纹,妙纹听得背后声响,便回头来,见着文苒,便低头轻轻作了礼,“奴婢伺候殿下更衣。”文苒见只是一名宫女,并非殳引,可一想此人正是殳引所派,心上怒火便朝妙纹发去。妙纹上前,文苒便甩手一推,直将她推得撞在一旁案桌上,一座梨花木浮雕的食盒也一齐打翻了地上,酒水饭食洒的一地。妙纹跌倒在地,愣了愣,见文苒赤脚踩在地上,便抿着唇一声不吭起来,去到卧寝将其鞋袜拿来。文苒从她手中抢过鞋袜,哼哼道,“去同越王说,少在此假惺惺,倘若要关押我,只将我按牢犯看待。”见地上滚着食盒,便上前一脚,踹至门口,道,“竟未早知其如此卑鄙狡诈!”

    妙纹不与做声,到门口将食盒捡回,又将洒落在地的食物慢慢捡起。文苒立于一旁,见此小小宫女竟不为自己言行所惧,心下也甚佩服,又暗笑自己,若非如此,殳引岂能派她前来。再看地上食物,火腿酱鸭状元豆皆是淮告常见之物,想那殳引未必能心细至此,便侧头问那宫女,“这食是何人准备的?”妙纹蹲在地上捡食,并不抬头,说道,“是奴婢准备的。”文苒心有疑,问道,“你去过淮告?”妙纹道,“淮告正是故乡。”文苒一惊,复又定神问,“是越王吩咐你如此说的?”此刻妙纹收拾了残物,起身对文苒轻轻一笑,说道,“既然殿下能想到此身份可能有假,那越王又怎会以为殿下想不到呢。撒此小慌只会引的殿下更加不满。”文苒哼了声,转过身去,问道,“你是何人?”妙纹道,“奴婢时王宫中的一名宫女。”文苒又回转身来,盯着她的脸瞧半晌,才道,“你不说也罢,反正我知你并不为害我。”顿了顿又道,“在此处,我已没有被害的价值了。”

    祝文苒来了几日,殳引并无动静。一日朝后,公培寅去殿后求见殳引。殳引正往榭雨阁去,路上正是碰到培寅。公培寅拦住他的驾,殳引故作疑惑,问道,“丞相有事要奏?”公培寅拱了拱手,道,“正是。”殳引道,“那方才朝上何以不说?”培寅正色道,“有关大王名誉,不宜在朝上奏明。”殳引懒懒看他一眼,挥退左右,才说,“丞相请说。”培寅将双手从袖中伸出,郑重的在殳引面前拜了拜礼,说道,“微臣听闻大王将淇太子软禁起来了?”殳引眼不抬,口中否认道,“宫中人多口杂,闲言碎语丞相岂可信。”公培寅道,“不是便好,怕也是微臣听错了。”殳引哼了声,扶起培寅,望着他脸,问道,“倘若本王真软禁了淇太子又有如何?”培寅道,“万万不可。”问,“有何不可?”答说,“淇国正遭劫难,淇太子此行是为借兵,是来求助。大王若此时乘人之危将其软禁,那岂不成为了一个趋利忘义之辈。如今越国国运旺顺,大王贤明仁爱远扬各国,怎可为此事而失掉人心呢?”殳引听罢略顿一会,又问公培寅,“那丞相之意是……”“即刻出兵,相助淇国。”公培寅弯腰又作一礼,等候殳引答复。殳引不再扶起,反是擦其肩膀而去,离开时方道一言,“丞相此言本王听进去了。”

    等第二日,殳引便将弗仕院门口的侍卫撤去。

    祝文苒早起,妙纹服侍他洗脸梳头,无意间道,“今日弗仕院怪冷清的,门口连个侍卫都没了。”文苒听这言,便立即立起身来,哪知妙纹正抓他一把头发梳理,这刻便哎哟叫唤一声,一时又扶着脑袋。妙纹忙跪地请罪,“奴婢该死,请殿下恕罪。”文苒不予理她,捂着头顶皱眉问,“你方才说这院门口已无侍卫看守?”妙纹点点头,“奴婢一早前来送早膳,便就没见着人影了。”文苒一喜,忙挥手让她起身,说道,“快,快替我更衣,我要去见大王。”

    待妙纹替自己梳理完毕,文苒才慌忙出去。这几日文苒被关院中,已不知淇国战况如何。路上碰到一群小太监,文苒拦住问,“公公,你可知大王此刻在何处?”那些太监是刚入宫的,尚未有资格见到殳引。见文苒问,皆摇头道不知。文苒嗳了声,又快步去殳引寝宫处。

    只是这一路走,竟倒未有一人相拦。去了寝宫,方知殳引在榭雨阁。

    王宫之大,榭雨阁小小宇阁若非有人相引,如何能找到。路上虽遇见人,可文苒相问,皆答不知。正不知该如何之时,听得身后有喊声。文苒回头,见公培寅快步朝自己前来。此公培寅正是当初设计以文苒为饵引开氓国随兵的主谋,又是其在马车之上将祝文苒打晕。文苒如何不知,见他前来转身便要走。公培寅忙拉住其衣袍,“殿下,殿下,请听培寅一言。”祝文苒回头冷眼相视。培寅说道,“殿下是否前准备前往榭雨阁求大王出兵?”文苒哼了声,不响。培寅道,“若如此,殿下听了我的话再去也不迟。”文苒冷笑道,“先生如今高官厚禄,又何须再来讨好一个穷途太子。”培寅自知是为当初太灵山之事,便道,“当初之事容培寅日后在与殿下解释,当务之急是如何让大王出兵。”这话正说在文苒心头,虽不知对方是何居心,听听又何妨,于是问道,“几日前大王亲口答应愿出兵救淇,难道丞相认为大王金口说过的话不算数麽?”公培寅道,“那大王可有同殿下说何时出兵?”祝文苒一时语塞。公培寅轻轻摇了摇头,叹气道,“如今淇国行事急若水火,出兵晚一日同早一日便大不相同。”文苒看了他一眼,故意问道,“不知丞相可有妙计,可令大王即刻出兵?”公培寅抬头望了望,又看文苒,“嗳,不可说是计,只算是当下唯一可行之法了。”祝文苒见其举止庄重,神态严肃,似无欺骗之意,便求教道,“先生请说。”公培寅道,“淇国与氓国交战,此事不仅与越国无关,反而赐予了越国称霸有桓的时机。此前大王虽有心征讨周边各国,可奈西北一隅氓国虎视眈眈,是而不敢轻举妄动。而今氓、淇交战,越可趁氓无暇顾及之时侵占有桓各地。此事大王心若明镜,即便我如何劝说,大王都不会予以理会,必是抢此先机,拿下有桓。如今事已成半,若要大王放弃有桓霸业,便须以更大的利益来诱其出兵。而此行殿下非但未以淇国太子身份出使,反而乔装扮作平民,试问大王如何肯放弃口边肥肉而甘愿引火烧身呢?”文苒沉吟片刻,道,“那依丞相所言,我便许诺越王,以淇国五座城池来换此相助如何?”培寅摇头,说道,“非得十座城加之上万黄金方能使其心动。”文苒身体一晃,惊道,“好大的胃口!”培寅道,“与其灭国,不若先以十城来换苟全。只要根基仍在何愁他朝不能重振。”文苒思虑一番,点了点头。培寅又道,“殿下此行可带来了太子的玉章?到时见了大王,便以白字黑字许下承诺,盖以签章以示真心。”文苒答应了声。所有事情皆已交代,培寅欲告辞。文苒喊住,问道,“先生为何出此计策相助?”公培寅回身拜了拜,道,“前礼部侍郎公人正正是吾父。”文苒一怔,再抬头时培寅已去。

    当日夜晚,文苒方才探得殳引已回自己寝宫,便出院寻去。殳引闻得禀报的太监说文苒在宫外求见,心中也不觉奇,一面脱下外袍交与宫女一面道,“请他进来罢。”祝文苒随太监进宫,入了房,见宫女正替殳引更衣解带,于是向殳引拜了礼,道,“淇国太子祝文苒拜见越王。”殳引见其脸上傲色全无,姿态也是恭敬,便锁起眉侧头看他,问道,“几日不见,殿下为何拘礼起来了?”文苒仍旧端着手,道,“我有肺腑之言欲同大王讲,大王可否先退去侍奉之人?”殳引视线未移,只挥挥手,“都先退下。”左右才去,便靠近文苒,轻轻道,“肺腑之言?”文苒不避,从怀中掏出一块白绢,上面密密麻麻满是字迹,双手平托着递至殳引眼前。殳引眼睛不眨,只用余光瞥那绢布,上书正是公培寅所言,绢布左下盖着大大的太子签章。殳引抓下布来,交头凑于文苒耳边,轻笑一声,说道,“此事妙的很。原本本王只要你答应一个条件,如今是你自己在此条件之上附加诸多好处,便休怪本王了。”文苒震惊不已,不及躲闪,便被殳引单手掐腰搂住。殳引道,“条件便是淇国太子为质于越。”

    ☆、第五十一章

    上文提及淇国以十座城、黄金万两加之一位太子才换得越国相助。后又祝文苒让殳引放淇国使臣回国,殳引答应了。

    使臣见到祝文苒,跪地拜了拜,道,“才出牢笼,复陷囹圄,太子这番付出臣回去定会同诸位大臣说明。”文苒道,“此事不足道。我另有事吩咐你去做。”使臣道,“臣定当万死不辞。”文苒道,“你我离开淇国已有数月,朝中得不到援兵消息,必会懈怠战事。你即日启程,快马将越国出兵消息带回,且告知众将士让其无论如何要在越兵来前守住大占。”使臣领命而去。

    待到第二日早朝,殳引将祝文苒交于自己的白绢让太监在朝上宣读。大臣们闻后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只有公培寅低头不响。殳引见了,便指名问道,“不知丞相对此有何看法?”公培寅道,“以越国之兵力驱退氓军并非难事,淇太子既然肯以城池与黄金来交换,足可见其诚心。况且协助弱小便能获取美名,微臣愚见,大王并无理由不答应。”公培寅说罢,殳引冷笑一声,“此事也有丞相一份功劳。”这话来的突兀,培寅自然心知肚明,此刻并不答只是站回原位。殳引未有停顿,轻描淡写说一句,“本王昨夜已答应援助淇国了。”场下有疑者见此也不敢相问。殳引起身说道,“立即传书,召回褚将军。”大臣们同声道是。

    淇国使臣带回越国出兵相助的消息,朝中闻之高兴。在大占守城的将士见氓军攻势凶猛,本已生了怠意,如今得知越兵即将前来相助,便又重新振作了士气。擂捶打鼓,坚守城池。使臣又道出祝文苒之意,淇国便调派各地兵力,倾出全力死守大占。

    只是那边龙血玄黄,这边却静寂无声。祝文苒见数月过去,殳引仍未有动作,便前去质问。殳引正于书房批阅奏书,门口太监不及相拦,文苒便冲了进去。见了殳引便指着他脸,厉声道,“我一月前问你,你说诏书传递需得时日。上月问你,又推说搬师回朝也耗费时间。此刻三月已过,你又要编出什么谎话来?”文苒劈头盖脸一番问话,将所有人都镇住。赶来护驾的侍卫首领愣了片刻,才道,“大胆!大王面前岂可用你字!”说着便要将文苒拖下去。文苒被人挟住双手,咬牙皱眉,大声说道,“这些卑鄙手段只配市井无赖来使,没想到你也使的得心应手!”说毕朝殳引啐了口。殳引身子一躲。守在一旁的太监皆吓了一跳。侍卫首领连声道,“带下去!快带下去!”殳引被骂的愣住,复而才摆手,道,“罢了罢了,放开他。”侍卫们不敢放。文苒头偏向一侧不去看殳引。殳引又说,“放开他,你们都退下。”在场者互相看了看,这才松开了文苒的手退去。

    祝文苒揉着手腕立在一旁,殳引也不理他,仍旧举奏书查阅,或用毛笔沾了朱砂墨勾画一番。文苒见其似不与自己答话,便哼的冷笑一声,“眼下无人,何必装模作样,心中想法,只管说来。”殳引放下奏书,抬起头来。祝文苒一双厉目怒瞪着他。殳引将视线从其脸上移至其腰间,声音不大却沉稳中正,“这几年来本王时常思起少时之事,其中尤与文苒最甚。这番你亲身前来,实令人念及非常,心中蠢动,唯恐文苒不从。”说时神色不动,目光不移,单手中把玩一支朱笔。这一番话如同狂风在文苒脑中刮过,将脑中记忆刮的凌乱不堪。此刻他如被雷击,倏地一颤,复而满面苍白,脖间耿出青筋。殳引方起身来,祝文苒便大步跨前,抓起桌上乱纸,捏作一团,声音高亢却带颤色,“我身为一国太子,岂可任人强淫!”说毕将纸狠撒出去。奏书、信件倾时落了一地。殳引推开椅子,从案后走出。文苒不觉往后退去。殳引愈近他便愈退,直至撞及书阁才退无可退。文苒见无可躲避,便从腰间拔出一把圆首空茎短匕首,目视殳引,脸上丝毫无惧,鼻中哼出一气,说道,“大丈夫死则死矣,又有何惧!只是临死前我倒要感谢那车奄,替我提前掴了几十嘴巴!”说罢大笑起来。殳引本还冷静,听提及车奄掌掴一事便如撕开身上的旧伤,顿时脸色大变。不等文苒动手,便抓住他的手腕,手上用劲,只将文苒抓的皱起眉来,手中匕首也随之落地。

    门外守候侍卫听得屋中动静,这刻又闻刀刃之声,生怕越王出事,未等传召,纷纷夺门而入。拔出腰间挎刀,将殳、祝二人团团围住。殳引斜斜朝周边一看,才放下文苒手来,又从地上捡起一信,丢至文苒面上,冷冷道,“本王若要得到,何须用强!待你看罢此信,再好好感谢车奄也不迟!”说毕哼了声,甩了甩衣袖,回身喝道,“未有王命,擅自闯入者,通通拉下去斩了!”侍卫听得一愣,忙丢下兵器跪地求饶,殳引只不理,大步出门去。

    祝文苒展开信来,看一时,那信便再拿不住,从其手中滑落下来,文苒也如信纸一般,靠柜滑下。这原是越国线人送回的书信,上述氓军于十日前攻破大占,淇国朝中大臣及众王子为躲氓军,已决意迁出淮告,而卞无巳更是联合其门下众位亲信大臣,逼迫忠良,废除祝文苒太子之位,另立最年幼的十王子为太子,此举便等同是将淇国都城淮告拱手让人。文苒得知此事,顿时万念俱灰,颓坐半日,方才撑起身来,摇摇晃晃走进夜去。

    时下正是酷寒之日,殳引在榭雨阁同苏伐小炉煮酒,喝至半夜才去。介时大雪已止,一行人摆驾回宫。殳引一身酒气,这一路被风一吹反将头顶浊气吹去,又见矮树枝头撑满了雪,他便捧一把往脸上胡乱一抹,顷刻冷意入心,浑身清爽。

    行至宫前,见门口灯笼下团坐着人,左右细看却看不清面目。殳引抬手将掌灯的太监挥至跟前,接过太监手中灯火,自己执火弯腰凑近了看,方得看清心中便又一惊,赶紧丢了灯笼,替他拂去身上白雪,唤人将其搀入房去。

    殳引亲自将文苒扶躺在自己就寝的床榻之上,又着人去唤太医。不多时,周太医便提着药箱急来,捏两指替文苒把了脉,又翻开其眼皮瞧了瞧。殳引在旁问,“如何?是否冻出了大病?”周太医回身拱了拱手,道,“回禀大王,淇太子并无大碍,只是气郁堵心,又突受寒冻,方才出现昏迷迹象。只需安睡一夜,明日便醒了。”殳引挑了挑眉,道,“你倒是说来轻巧,落了半夜大雪,人也昏去了,偏说只需安睡一夜,药也不拟,我看你才该要去宫外楼角下站一夜。”周太医忙道,“那微臣便开一副静心凝气的药方来。”说着便开箱拿出纸笔。殳引站一旁,看的直皱眉,不耐道,“此刻还拟来做什么?还不赶紧去楼角站着。”周太医沾墨的笔顿住,慌忙丢了笔趴倒在地,求道,“大王恕罪,大王恕罪!”殳引朝太监努努嘴,“还不拉出去……哦,顺便去将钱太医叫来。”

    雪停不久此刻又复飘起,钱太医冒雪前来,见周太医缩肩搓手抖抖擞擞站在雪地里,路过他身边时,也不敢与其说话,看一眼便入宫去了。

    有周太医前车之鉴,钱太医如何敢怠慢,便说文苒确染了伤寒,并立即拟了方子。殳引见他正写药方,便道,“药别太苦,他不爱喝。”钱太医忙答是。

    一时太监便领药方去唤人煎药。殳引守在榻旁,见文苒脸上已恢复血气,心中稍微放下心来。待太监端药前来,殳引接了药,道一句,“都下去罢。”又亲手将匙递与文苒唇边,文苒连呛两口,涨的满面通红,殳引便不敢再喂。

    当下夜深人静,人又酌了酒,炭火烤的屋内暖融融,殳引只觉口干舌燥,又不想唤人送水,便出帘去给自己倒了茶。连饮三杯,嗓中方才湿润。回身挑帘,忽见文苒竟睁着眼,平静的看着自己。殳引心头一顿,想退出偏生腿却不肯动一步。文苒轻声道,“殳引……”殳引听闻叫自己名字,忙至榻前,细听又叫了声。殳引大喜,一把握住他手,问道,“本王在此,在此。”说着拾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摩挲。文苒只一声声唤他名字。殳引往其脸上看去,只见文苒视线仍落在方才的位置,声音慢慢低下去,复又闭起了眼。惊喜之色从殳引脸上逝去,他突然明白,那声殳引叫的并非是自己。想及此,心中顿时一阵钝痛,抬头看文苒,见其唇角尚有药渍留下,便不觉探身前去,待到触及之时,却又停住了动作,殳引轻轻哀叹一声,抬手将那药渍抹去。

    第二日早,有太监隔帘唤殳引。殳引方醒来,原来自己竟在榻边伏睡了一夜。殳引伸了伸腰,起身来,回头看一眼文苒,见其气息平稳,这才出的帘去。太监小心道,“大王,早朝时辰将至……”殳引摆手,“知道了。”说毕让人服侍着洗漱更衣。离去时吩咐道,“去弗仕院将往常伺候淇太子的宫女唤来。”

    祝文苒在殳引寝宫睡了一夜,这刻才醒,脑中有些混沌,眯眼见妙纹在旁正绞手巾。文苒侧头斜斜看去,见一双白皙玉手在水中穿梭,便轻轻问道,“昨夜是你麽?”妙纹被这没头没脑一问,倒是愣了愣。文苒翻转身去,双手搭在眼上,口中喃喃自语,“我在何处?”

    ☆、第五十二章

    大占即破,淇国局势风雨飘摇。公培寅为此特上书殳引。殳引前日已见奏书,却不在第二日早朝时相问,反到朝毕后单独宣了培寅入宫。培寅拜了再拜,最后跪地恳求殳引履行承诺,出兵救淇。殳引走至他身旁,公培寅仍伏在地上,殳引微微弯腰拍了拍他的肩,道,“丞相请起罢。”培寅又磕了头才起。殳引见他声色俱哀,已无往日从容,便轻轻摇了摇头,道,“嗳,先生为了淇国,不顾身份,声声句句苦苦哀求,本王心中是既敬又恨哪。本王当初委以先生重任,便是看中了这份忠心。然此刻才知先生这份忠心只为故国,本王实在是心痛啊。”说着便背过身去,不再看培寅。培寅双手抱拳,说道,“臣与大王前有师徒之情,后有君臣之义,臣至始至终都未违背这情义二字。臣只是恳请大王以大局为重,以信义为重,立即出兵,万万不能再怠慢了。”

    殳引突然仰头大笑,笑毕才道,“以大局为重,以信义为重……丞相如何得知本王不是以大局为重,会不守与淇太子的约定呢?”说罢转身,双目炯炯盯住公培寅,道,“丞相既然如此思乡心切,那本王便派你与褚将军一同领兵前往淇国如何?”公培寅一愣,复而道,“臣领命。”殳引登时眼珠爆出,哼了一声,咬牙道,“好!有丞相担任此战军师,越军必能出奇制胜!”公培寅不去理会其言语中的不悦,反而顺其话语说道,“臣当尽心竭力协助褚将士驱退氓军。”殳引看了他一会才点了点头。那公培寅终得事成,只心中却仍有一事。殳引以为其回心转意,忙道,“丞相请说?”培寅道,“臣自来与朝中官员不合,此次随褚将军出征,若无大王御诏,恐诸将士不服。”殳引想一回,道,“此事丞相放心,本王自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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