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月阁》闲月阁分节阅读15

    “无妨,我自己都一人惯了。”唐渡函已经小步走出门槛,心念自己现代生活单打独斗十几年,不至于目前连活下去也不得。

    “公子……”归云紧追着出来,又跪倒在地,双掌伏首而拜,“便是不住在荀府,也请让归云回致宁庐继续照顾公子吧,公子收养之德,大恩难报。”

    唐渡函望着归云急切的眼神,略有触动,但也只继续挪到步伐,冷着声调,“无需。”

    “公子,便是小松哥哥在天之灵也不会希望公子如今独身一人带病劳累日常琐事,归云……”

    唐渡函低头又看了一眼,“我若有困难,会再来荀府找你,我去闲月阁看看还需不需要琴师,勉强赚得伙食三餐。”身子直直伫立在西厢门前,高耸入云的林树下积雪终于化成清泉涓涓向地势更低的池塘涌去,“就不必再跟来了,大家从此都别过。”

    唐渡函转身朝荀府大门走去。融化的冰水浸湿罗裙,更打在散落的发间,归云再俯首于唐渡函背后朝着昔日领她进入此屋的旧主重重磕头三声。

    绕过致宁庐直接来到闲月阁,大抵要生于斯、死于斯。

    “陈叔好,友风拜过。”

    “唐大人官运亨通,怎么自称友风起来?”一向儒雅的陈叔今日也说话刻薄起来。

    “让陈叔笑话,广陵已逝,友风今日来,是想问问陈叔,从前广陵琴师一职如今可还空缺着?友风恳请陈叔赏碗饭吃。”唐渡函自觉从来不曾这样低微谄媚过,但人在屋檐下,也只得照着规矩办事。

    “外头想要这职位的一大把,我请你做什么?”陈叔兀自端坐着喝茶。

    “我琴技都是广陵教的,闲月阁的客人们想必也都听惯了广陵弹琴,陡然换了口味,不见得人人都能接受得了吧?”唐渡函已然坐下从背后取出广陵的长琴弹奏起来,眼瞧着陈叔神色稍变,紧跟着说,“我从前听广陵说,陈叔正在捧新人,好像是叫景风?听说为人性子怪癖,简直是第二个冉柟,我平时倒也空闲,十分乐意教习,以为陈叔效劳。”

    “友风到底聪明,也罢,你住广陵从前漱清室就行,报酬也同广陵一般,好好教着景风,闲月阁不缺你这样已经枯干的老枝桠,但新人可个个都是摇钱树的苗。”陈叔得体地笑,同时让唐渡函准备傍晚生意。

    走进漱清室,广陵衣着都洗净了收在箱子里,两人身形差得较多,无法共用,因此又转回致宁庐打点行李。

    唐渡函沿着低矮院落的青瓦走到门前,白衣男子挺直着身板矗立门旁。

    “等多久了?”唐渡函开门问道。

    钟敬亭淡淡地回,“听说三皇子将你放了,便一直等着。”

    “是皇上,如今可得改口了,指不定隔墙有耳,就因你这称呼不当咱俩又得回去那笼子里。”唐渡函关上门,请来人坐下,“我不会烧水的,因此也没茶,劳烦担待些。”

    “什么茶水的不重要,”钟敬亭低声问道,“什么时候救出六皇子?”

    “等。”

    “等?”钟敬亭气急,“等什么?如今我们毫无势力,朝中无人,皇上此计太毒,要想翻身谈何之难,现下毋论六皇子,我们自己甚至乎都是人人喊打,还有什么可等的?还能信谁,还能等谁?”

    屋外正积雪消融,雪水滴滴顺着青瓦屋檐跳下来落入泥土地怀抱,声音此刻滴滴答答甚是惹人心烦,钟敬亭更是被催促得心浮气躁,屋里既无热水也无火炉,寒气阴阴从门缝里透进来吹在两人身上,几番哆嗦着抖动,一双手来回摩擦。

    唐渡函按住钟敬亭一双手,四目注视,“等他倒台,等蒙古兵打进来。”

    ☆、谢红

    景风兀自躺倒在床上,满口是对闲月阁的愤懑。

    唐渡函听得够了,走向一旁倚着邻街而建的窗户前,坐下轻轻擦拭琴身,“那我从最基本的开始教起,你学或不学有陈叔管着,我只教便是。”

    一道白眼瞥过,景风也不动身,“随便。”

    如此近半月下来,唐渡函同景风关系越加熟络,虽谈不上交友,但闲月阁里从此也有可说话之人。回顾平日里行动,无非照常教琴、弹琴,间或也去过荀府一两趟。归云每日只像从前致宁庐里一般绣些女红,逢着唐渡函过来,就欣喜地张罗着饭菜酒食。

    拗不过,唐渡函只得坐下吃顿午饭,“这几日天气又倏忽转冷了,本以为上次雪化过后,就能是晴天来着。”

    “昨夜都还下了大雪,我已经备下些许棉衣,稍后差人给公子送去,天冷多病,公子务必照顾身体。”

    “荀大人可有过什么来信?”唐渡函想起蒙古统一中原的历史,荀驿杨势必要葬身战场才是,念及昔日虽不算交情,好歹有过来往,心下顿生不忍,故来询问归云。

    一开口两人都略有怔动,原是尘消烟绝,无论过节与否,今日都只当作老友一般。唐渡函又想起小松同广陵来,眉头微皱,却更坚定要报复那帮人的心意。

    归云眼神飘忽,整张脸都垂下来,“一去也有近一月,不曾有过什么来信,北边那样冷,也不知有没有暖和的棉衣穿。”说着嗓音已染上泣诉的色调。

    “那你问过什么人没有?朝中消息多,或许能知晓一二。”夹起一片竹笋,味道清爽可口,在闲月阁里久不曾吃过这样的饭菜。

    “归云一介女流,哪里认得什么朝中人,再者,我们原也不该抛头露面,”归云欲言又止。

    “你说便是。”唐渡函微微颔首,又想起什么一般,“我于宫中交好的几个,现下都整顿了下来,这个忙帮不上。”

    “公子,”归云哽咽。

    “吃饭,事情既已发生,不必再去深究。”唐渡函心下鞭问自己,并没有真能做到这般大度。

    待及回到闲月阁,钟敬亭正焦急地站立在漱清室内等待,步子来回地踱,双手习惯性地互相搓弄,见到唐渡函开了门,立马上前握住双手,声音哽咽地断断续续,“家姐今早病又复发,我却连找大夫的银子也拿不出来。”

    “走,先去找大夫要紧。”唐渡函赶紧拿了银袋,知会旁边小厮同陈叔说清缘由,两人便出门往医馆走去,又雇了快马到西郊双湖,看着钟敬亭右腿的跛足,唐渡函心下愧疚与难过齐齐涌上,“我们同坐就行。”

    白色衣衫回头落寞地瞧着身下赤色快马,不发一言。

    到了双湖,才知晓其地之远之偏,周遭一派荒凉,大雪覆盖着破败茅屋屋顶,唐渡函鬼使神差地想起甜腻的奶盖麦茶,两下对比,愈是心酸。走进屋里,泥墙泥台,不见半点家具,想来即便有,也都早已拿去典当,只床灶边炉火不曾断绝,钟敬亭当初荣华富贵之时何曾想到今日这般困境,平日里一贯高傲气度如今也不得不低头求人。

    “钟小姐。”唐渡函照礼打声照面,只见昔日端庄的荀夫人现下缩在草席破被之中,头发散乱,面色苍白病态,却依旧准备起身还礼。

    唐渡函急忙过去搀扶,唤来大夫看病。

    “身子太弱,加之常年忧虑,这个冬日又比以往都要长些,只怕熬不过几日了。这几方药所幸在下都有带,先吃着看看,要是天气回暖……唉。”

    这一声叹气,近要融掉屋内几人。

    医生走后,钟敬亭就去墙角熬着药,唐渡函闻去才明了什么是死亡气息。

    钟小姐招手唐渡函过来,气息虚弱,“唐公子,多谢。”

    看着她这幅模样,唐渡函更加不闷,“我,或许当初不该顺着六皇子之计,将你连累进去。”

    卧榻病弱之人扯起苦笑,面色白皙得如同薄弱的宣纸,转瞬即将破裂,“什么连累,都是我自愿。我一生都旨在保全钟府,无论是背弃瑾贵妃,还是倒戈三皇子。”声音愈发断断续续,唐渡函忙让人休息。

    “不能了,我知道,没有几日了。到底钟府也并未因我而得保全,所幸家弟还活着,我已经很知足。唐公子,当日在荀府,我拜托唐公子私下照料家弟,如今,我所求也不外如是,什么仇怨,都无谓再去纠缠,家弟天性纯良,我实在不想他去重蹈荀驿杨覆辙。”

    “家弟读书无望,又身无长物,从小到大被爹娘一贯宠溺,性子又略为乖张,想来想去,只有劳烦唐公子平日多多担待。”

    “唐公子,六皇子一事,实在对不住。”

    唐渡函拂过棉被,“都是小事,养好身体为紧。”

    “我知道自己身子状况,原以为上次大雪消融,总算盼得冬去春来,岂料只是朔风更狠、冷雪愈盛,料定熬不过去了。”。

    “唐公子,此后,多谢……”

    钟敬亭端过药碗来,漆黑药汤泛着刺鼻的苦味。

    钟小姐半躺着,分了几口才喝完,拭过嘴角残余,钟敬亭伴在身旁说话。

    走出屋外,名为双湖但实则其一干涸,如今只剩单湖独自结着寒冰,朔风凛凛,唐渡函独坐在湖边想着近来的事情,是否真要除掉陈叔冉柟来报仇,又有何意义,自己从现代社会而来,无论仇报与不报,终究都只是一抷黄土,所谓复仇到底不过是个人执念……周围湖畔寒冬腊月里寸草不生,唐渡函埋首于膝间心思比发丝还要乱上几分,转身买了些熟食再回到双湖,几人草草吃过晚饭,钟小姐只喝了两三口粥就罢。

    钟敬亭又是熬药,只全把药当饭吃了。

    是夜同钟敬亭住在一块儿,挨着钟小姐的病榻,勉强取着火但依旧冰冷,唐渡函整夜未眠,“他如何肯熬到这一日。”

    整夜钟小姐都不发一言,似无病痛挣扎,次日天蒙蒙亮,钟敬亭照常起身熬药,才发现家姐已于深夜悄然逝去……

    ☆、围陈

    请过道士来超度,择了日期定于两日后出殡。

    放任钟敬亭跪于双湖茅屋内守灵,唐渡函趿拉着疲倦的身体回到闲月阁。

    景风已经坐在漱清室内。

    唐渡函皱眉,“我没允许你进来过。”

    床上人翻着白眼,“不过琴师的居处,又不是什么账房,怎么不能来?”

    唐渡函也懒得理论,“我今天累得很,明儿再教习吧。”

    “陈叔说了,叫你一回来就去大厅弹琴,这几日请的外来琴师,每日都倒赔银子。”

    “从我这个月月钱里扣就是,我今日着实很累。”

    景风瘪瘪嘴从床上起来准备出去,恍然大悟一般说道,“上次我们说的那个文燮,死啦。”

    一听到“死”字唐渡函脸色更郁闷几分,“怎么回事?”

    “自杀的,好像是受不了天天在后院洗衣服呢。打小陈叔培养得娇生惯养的,一时天天洗衣服,谁能受得了?”

    “他被赶去后院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怎么突然就自杀了,”唐渡函倒了杯茶,竟是冷的,赶紧吐了出来,“那冉柟呢?”

    “他,腿都断了,老老实实后院打杂呗。”景风语气轻松快活,“要我说,既然身在闲月阁,没有找好退路,就该老老实实的,否则真是害人害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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