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白未秋微微抬身,指着远处的山岚,“就在那山里,大概还得走些时辰。”
“还要走那么久,那见到他,咱们就得慌着赶回去了呀,早知道就骑马了。”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骑马不就大煞风景了吗?再者说,咱们乘兴而往,兴尽而归,见不见又有什么关系呢?”
“怎么没关系?你老是说那人是一个真正的剑客,我很想见见啊!”
白未秋闻言忙拉白清肃起身:”既如此,那咱们就得快些赶路啦!”说完拉着白清肃就跑,白清肃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叫着:“阿夏,你慢些!可别捉弄我啦!”
☆、第 33 章
李言宜在他们不远处,悄悄地跟着,行约数里,渐入山道。山泉琤琮,杂花生树。白未秋带着白清肃东折西拐,到得一处下临深涧的断崖上,断崖桃花盛开,落英缤纷,幽艳似锦。
桃花深处有处居所,庭前有白衣人正在舞剑。
“采三秀于山间,饮石泉于荫松柏。芷葺荷屋,百草实庭……”白清肃喃喃自语,“阿夏,这原来是真的。”
白衣人听得声音,停下动作,转过头来,白未秋跟他行了一礼,朗声道:“姚先生!”
被他称作姚先生的人,年纪不过三十许,但风姿神貌,举止潇洒,颇有遗侠之风。
“我道是谁,原来是白四郎。”姚先生疑惑地看着他身边的白清肃,“不知这位小郎君是?”
“这是我三哥。”
“哦,见过白三郎。”姚先生笑着行了一个江湖礼节,白清肃也连忙行礼,道:“三郎也见过先生。”
“两位小郎君不必多礼。”姚先生上前打开竹子编成的篱笆外门,为二人引路:“请进来吧。”
姚先生带两人于庭中的石桌前坐下,石桌上有一壶清酒,一束桃花。
白未秋望望天色,道了一句:“缺点月色。”
“天光云影亦是诗情。”白清肃插嘴,白未秋转头对他狡黠一笑:“且不论诗情,三哥,现在你可以把你背了一路的包袱拿出来了。”
“我差点忘了。”白清肃自背上取下包袱,疑问道:“阿夏,你让我背的到底是什么?神神秘秘的,分量还不轻。”
白未秋伸手取过包袱解开,拿出里面用泥纸封好的两只小酒坛,举起一坛道:“这是给姚先生带的礼物,我曾答应过他请他喝酒。”
姚先生闻言大笑:“我与白四郎萍水相逢,不想四郎言而有信,真的来此请我喝酒,实在有趣。”他的眼神很亮,“你就没想过,我是个骗子,连这个地方都是杜撰的呢?毕竟子虚山的桃花坞听起来并不像是真的。”
“先生的气度并非杜撰,何况,我看到了你的剑,剑绝会不骗人。”
“说的好!”姚先生扬手取过一坛酒,拍开泥封,仰头喝了一口。酒很烈,一入口仿佛镪水,要烧坏了舌头、牙花、嗓子。
“唔。”姚先生展袖擦去了唇边残酒,递给白未秋,道:“这是什么酒?一口下去满头烟霞烈火,白四郎也尝尝?”
白未秋笑着摇摇头:“此酒唤做滤绿,炽烈畅快,有侠气,是特为先生准备,未秋为自己备下的是这一种,他低头取过自己腰间的一只,葫芦口嵌着碧玉,外壳上镌刻着老子乘青牛的图案,样子精致。
白未秋打开葫芦,也喝了一口。
姚先生嗅着酒味,眯眼道:“白四郎这一壶,是梨花白。”
白未秋赞道:“先生好厉害!”
白清肃看着自己面前的小酒坛,问道:“阿夏与先生都有了,那这一坛,当是我的了?”
“当然不会忘掉三哥,三哥辛苦背了一路,现在可以尝尝啦。”白未秋为白清肃揭开泥封,一时甜香扑鼻,白未秋道:“先生猜一猜,这一坛是何酒?”
姚先生笑着摇摇头:“你这鬼灵精,竟然带了一坛桃子酒。”
“有桃花,自然要配桃子酒。”
“待到夏天,我这里的桃子成熟,都赠予四郎,酿成酒,来年春天,又可在这桃花树下饮酒了。”
“如此大礼,未秋先谢过先生。”白未秋闻言起身,行了一礼。
三人低头饮酒。
桃子酒甜香醇厚,美妙异常。
梨花白淡香,带着早春的清寒。
滤绿炽烈,不留余味,只有冲劲。
春日迟迟。
姚先生饮了足够的酒,开始舞剑。
白清肃吹奏起随身带来的埙。
桃花花瓣随风飘舞,夕阳斜照,月出东山。
——匣中一片月,光采照我多。
观此纷意气,提剑向重阿。
重阿葳蕤,朱岩绿萝。仰看春雪,俯听秋歌。
无舟可济渡大河,嗟余嗟余任蹉跎。
前瞻兮白水,回首兮沧波。我影怒我“归去呵!
君不见,李白穷愁恒殊调,长吉怕死徒奈何?
古来大多负气者,不似常人耐消磨。”
李言宜喃喃出声,诵着白未秋刚为此写下的诗章。
他们在桃花坞中待了一宿,饮酒作诗,舞剑吹埙,忘记人间何世,如梦之梦。李言宜似乎忘了他是来唤醒白未秋的。时空重新流转,他茫然下山,走进熹微的晨光。
晨光中有一条笔直的大道直通城门,李言宜随着几位赶早入城的货郎小贩一同走进了长安的城门。四方坊门也已打开,正中的朱雀大街笔直而宽敞。太阳渐渐升起来,睡梦中的城市正在醒来。
李言宜不由自主的走到了城东的一处极典雅的宅院门前。
阳光普照的天空,突然下起雨来,时断时续的,空气中充满湿润的水汽,让他的衣服与头发也变的潮湿。
李言宜伸手擦去额头的水渍,抬头看见虹光。
他走进庭院。
庭院深深。
“哈哈,浮绿,再高一点!再高一点!”女子的笑声甜如苹果,从不远处的秋千架上传来,李言宜没有上前,从花叶的缝隙间看过去,看到坐在秋千架上衣裙飘飞的女子。女子笑着,面容皎洁而清丽,让人不由想到新月或者初雪。在一旁推着秋千的是她的侍女浮绿,年纪轻轻却毛发皆白,皮肤更是白的透明,隐隐泛着血红,瞧来可怖。
浮绿推的快了些,她又不住叫道:“浮绿,慢一些,慢一些,太高了!。”
“哈哈。”浮绿继续推着,“羽娘一会儿嫌高,一会儿嫌矮,让浮绿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呢。”
“啊——你这坏丫头,太高了,我会摔下来的!”
正是闹得不可开交,另有侍女从一旁过来,俏生生的立在一旁,说道:“羽娘,白家四郎来了。”
浮绿一听,便停下了推着秋千的手,羽娘察觉,嗔道:“浮绿,干嘛又不推了?”
“白四郎来了,羽娘还要继续坐在秋千上吗?”
羽娘抱裙从秋千上跳下,轻轻戳了一记浮绿的额头,笑骂:“小蹄子,你这张嘴真是越来越利害了。”
浮绿唤人取来镜子,净水,胭脂,重新为羽娘挽过发髻,补了一回妆,才施施然的走出花园。
李言宜悄悄尾随,看见羽娘袅娜的背影,心里的悲哀胜过以往任何时候。
白未秋在竹林深处抚琴。
琴声戛然而止,他的手指按在弦上,琴弦微颤。他冲羽娘微笑:“我偶然得了一支古曲,想着你定然喜欢,便冒昧带来了,还借了你的琴。”
羽娘巧笑倩兮,美目嫣然:“古曲难得,不宜停息。我听得出来,这是商朝的古曲,你一定废了很大的力气,才将乐谱译出。”
“人间不闻此曲,已有千年了。”
“世间千年,难觅知音。”
白未秋点头,笑容捉狭:“那就由我为你弹奏这一曲,以谢知音。”
羽娘面色绯红,坐在一旁石凳上,轻声道:“四郎莫要取笑……”
白未秋不再言语,只低头弹琴。
琴声流淌,如穿梭在竹叶间的风,李言宜隔着纷飞的翠竹,遥遥望见碧蓝色的天空,大团的白云漂动的又轻又快。
在这里明明是感受不到时间的,李言宜却清晰的感觉到流逝的光阴,从他指尖,从他的唇角滑过,无法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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